第46章 第46章

中秋节假期的前一天刚好是周五，晚上，313宿舍聚在清吧。

        除了四个女生，张和歌也在。

        自从知道张和歌的心意，苏佳忆就一直有意和他保持距离，感情上她舍不得这样好的朋友，理智上她清楚，不能给他一线希望。

        倪清月给苏佳忆点了杯酒，带一点点花香，她再三强调“度数很低”，苏佳忆才敢喝下去。

        台上是圆月乐队在唱一首浪漫的歌，节奏很慢，在场的人都有些陶醉地托腮听着。

        这回带着书做作业的不是周瑗，而是林京白，本学期她第三次被没收手机，摄影课老师让她写五千字的检讨。

        于是此刻，她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套话，一边写一边说：“谭老狗，你给我等着。”

        摄影课的老师，姓谭，被学生尊称为“谭老狗”。

        也不知说到第几遍时，周瑗忽然猛地一拽她，林京白受力，笔在本子上划出长长一道，她一拧眉头：“你有病吧？”

        周瑗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口，大家顺着望过去，看到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风衣外套长长的，脚上穿着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皮鞋。头发深棕色，一半扎起来，一半散着，到下颌处的位置。这样的发型更显得他的脸标志得像雕塑。

        虽然灯光昏暗，不太好辨认，但他们都看出来，那就是谭老狗。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妆容精致，媚眼如丝，已经秋天，还不怕冷地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

        “你们老师这么帅？”倪清月好奇地凑过来。

        “平时没觉得啊。”苏佳忆回忆着，上课时他通常都穿普通的运动装，头发随意地扎起来，戴厚重的黑框眼镜。

        “操，”林京白甩下笔，握紧拳头，“让我写检讨，他自己出来约会。”

        周瑗敏锐：“你要干嘛？”

        那面两人已经在桌前坐好，林京白扔下“惩奸除恶”四个字就冲过去。

        他们在这看着，他显然对林京白的出现很意外，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绕过她往这面看了一眼，又对她说了什么。

        谁知林京白竟然从隔壁桌拉过一个高脚凳坐下，抱着手臂挑衅似的看他。

        谭老师和同桌的女士说句话，就站起来，看着林京白。

        林京白也跟着站起来，他便和她一起走回来。

        苏佳忆不自觉坐直了些，把面前的酒也往远推了点。

        她带着怯意，小心地打量换了副面孔的老师。

        “检讨写完了。”林京白抓过桌上的纸张扔到他怀里。

        苏佳忆看着，总觉得如果他乖乖接住，那面前的两人倒像极了热恋的情侣。

        可事实是，他冷漠地无动于衷，任一页页纸掉到地上，眼睛淡淡地看着林京白。

        林京白被看得不舒服，坐到座位上，说：“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他冷静地开口：“再写五千字。”

        林京白瞪大眼睛，又蹦起来，说：“谭老狗，你别得寸进尺。”

        他顿了几秒，蹲下身把散落的纸都整理好，然后站直，扬起手，摔在她的肩膀上。

        一点没客气。苏佳忆甚至听到了纸打在她脖子上的响声。

        “林京白，如果不懂尊重人，我教你。”他说。

        a4纸过于锋利，在她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

        她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平淡地看回来。

        “好了好了，”张和歌把他们隔开，和他说，“谭老师，林京白不是别的意思，这不是，大家都玩，就她在写检讨，肯定有情绪，不好意思啊。”

        他把目光移到张和歌脸上，静了一瞬，旋即点了点头，回身走回自己的女伴前，抚着她肩膀淡淡笑了下。

        苏佳忆也已经站起来，怕林京白不受控，双手死死抓着她。

        倪清月凑过来：“大姐，你也太狠了，那可是老师。”

        林京白红着眼眶看她，说：“老师怎么了？”

        眼看又要吵起来，苏佳忆忙在中间和稀泥，轻拍林京白的背，算是安抚。

        张和歌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可贴，帮林京白贴上。

        她也不道谢，拿上包就跑出门，周瑗急忙跟上。

        苏佳忆注意到张和歌的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张和歌没直视她的眼睛，笑着，说：“上次看到你随身带创可贴，我就也带着了，想着什么时候你没带，可以用我的。”

        “你怎么还盼着佳忆受伤啊。”倪清月调侃。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和歌看了眼苏佳忆，有些着急，“我是想说，万一呢。”

        苏佳忆却盯着他手里的创可贴包装，只觉得有趣。

        因为苏寒一句话，她养成了习惯，而她的习惯又被张和歌学去。

        她看着张和歌眼镜片上反射出来的七彩光芒，觉得好像看到了他明明白白的心，忽然一阵着急，问题总要解决吧，她默默地，在心里说：苏寒，只能再利用你一次了。

        她说：“我的创可贴，是为了我喜欢的男生准备的。”

        倪清月喝酒是动作止住，她挑着眉毛看过来。

        张和歌一愣，反应过来后是标志性的暖暖的笑容。

        “那…蛮好的啊。”他说。

        他这个态度，苏佳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便点了点头，也笑了笑。

        他又低头想了些什么，扬着嘴角问她：“我们是朋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佳忆总觉得他的笑容带了些落寞，却还是说：“只能是朋友。”

        张和歌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微微颔首，说：“对啊，是朋友。”

        圆月乐队的表演结束了，宋渊过来，搂住倪清月的肩膀，在她脸上狠狠嘬了一口，又拿起纸巾擦汗。

        倪清月推开他，他就搂得更紧。

        苏佳忆看着他们，笑着摇摇头，说：“那我就先回去看看林京白了。”

        “好。”倪清月和她摆了摆手。

        她看了眼宋渊摸着倪清月脖子的手，心里一阵不舒服，特意强调：“晚上记得回宿舍，给你留门。”

        路过谭老师桌子时，张和歌还和他打了个招呼，礼貌地告别。

        往门口走着，张和歌说：“谭老师可真帅。”

        苏佳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眼神暧昧的男人女人，默默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不早，清吧门口对着的小路空空旷旷，有盏昏黄色的路灯矗立在拐角处。

        上次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极像苏寒的人，苏佳忆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看着，她发现路灯下有个什么物体。

        她有些近视，便眯了下眼睛，探头打量着。

        又走近两步，这才看清，那不是个物体，而是个蹲着的人。

        他垂着头，在地上投出一片黑色的阴影。

        他就面对着那片黑暗，像在沉思一样，双腿并在一起，双臂搭在膝盖，手指夹着根烟，慢慢地吸，慢慢地吐出烟雾。

        苏佳忆隐约能看到他垂在额前的细碎刘海，和白皙的耳朵。

        张和歌跟她一起停下，问：“怎么了？”

        她定定地看着路灯下缩起的一团，想说没事，想说我们走吧，可是却愣着，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真的好像苏寒。

        也不知怎的，那一团忽然看过来。

        世界静默的几秒钟里，苏佳忆大脑也一片空白。

        他也怔着，任指尖的光点在风中闪烁。

        打破凝固的是他站起身，苏佳忆看着少年颀长的身影。

        这次她无比确定，他，就是苏寒。

        苏佳忆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和张和歌说：“你先回去吧。”

        张和歌一头雾水地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路灯，问：“怎么了？”

        她有些着急，声音竟然带了哭腔：“没怎么，你走吧。”

        他脚步迟疑，没两步又停下，还想说什么，苏佳忆直接截住话头：“走吧。”

        她需要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环境，来进行这场久别重逢的会面。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她就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犹疑着，叫她：“苏佳忆。”

        她的手也跟着他的语调发颤、冰凉。

        下意识地，她向他迈开步子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在能看清他的脸的瞬间，她大梦初醒般停住。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看那张脸，就垂下眸，看向他手指间渐灭的光芒。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好像才发现那根香烟，慌乱地扔在地上踩灭，双手紧张地交叉握了几下，动作里欲盖弥彰的意味十分明显。

        见她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往前了一些，却也没离得太近。

        呼吸彻底乱套了。

        她抬起眼，鼓足勇气看他。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什么。

        还是那张少年气的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

        只是眼神里好像带了些疲惫，就连他刚刚叫她声音，也少了几分清亮。

        只看了一眼，她就又低下头，喘着气儿，看他肩膀处的衣服褶皱。

        “我…”苏寒先开口，声音局促。

        苏佳忆终于又找到理由仰起脸看他，近乎贪婪地看他的每一处皮肤。

        “我没有总抽…偶尔才会…”

        他的话零零碎碎，散在晚风里。苏佳忆想了会才明白，他是在解释抽烟的事。

        她轻轻地点了两下头，没说话。

        此刻她根本不关心他什么时候、为什么养成了些不健康的坏习惯，她只想问他，为什么从来不找她。

        可是她也清楚，自己没有质问的立场。

        当初拒绝他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你和…和朋友来喝酒？”苏寒也直直盯着她。

        苏佳忆回头看了眼空荡的街道，继续点头。

        他微微低着头，苏佳忆看到他搓在一起的手指。

        他说：“你怎么不理我？”

        苏佳忆错愕地抬起头看，是他隐隐带了些委屈的脸。

        “没有。”她下意识否定。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苏寒嘴角勾起，笑了下。

        苏佳忆看着，忽然有些恍惚，这样的笑容她太久没亲眼看过了，这感觉很奇妙。

        “你在这，干嘛呢？”苏佳忆问。

        他抬手揉了把头发，说：“刚刚去二院帮学长送了本书。”

        看到苏佳忆懵懂的表情，他解释：“我在医科大，学临床。有个学长对我很好，在二院实习，跑不开，我刚给他送书来着。”

        苏佳忆“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关于他家里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对不起。”苏寒说。

        苏佳忆一愣，仰头看他。

        他望着她，一脸真诚：“和你表白的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想到重复了。”

        “当时你一定很不舒服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佳忆想起那个暧昧的楼道，昏黄的灯光，和此刻一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样的他，她有些陌生。

        可能是刚刚那点微弱的酒精起作用，苏佳忆觉得世界都拢上了一层模糊的罩子，连带着，看不清他曾经明明白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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