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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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青‘路过’打铁铺,叫着蒋镒一起过去。蒋镒心里一万个不愿,但严青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几人也许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
张屹山到的最早。城中最好的酒楼,酒楼最好的雅间,乍一进门,只坐着卫小公子一人,两人相望无语。愣了愣,张屹山刚想要借口去茅厕,卫小公子先一步开口:“坐吧!若风,看茶!”
官窑骨瓷,釉面沉重幽亮,釉厚如堆脂,温润如玉。连张屹山这等粗人都看得出价值不菲,轻拿轻放,小心翼翼。
“张统领怎么没带林副官一起过来?上次校场得见林副官风姿,骁勇善战,气宇轩昂,属实一眼难忘。”
卫琅那张脸,只要稍带笑意便就是春江梦水皆不及。
张屹山被晃了下眼,忙将目光转向别处“他呀,我不在他得替我看着啊!这小子确实是个好苗子,得我真传,在战场上那叫一个猛!绝对是冲在最前......”
一提起林蔚,张屹山能喋喋不休说上三个时辰。
卫琅偶尔搭一句。
小公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唯独官场之道,极为通透。天生的通透,骨子里自带的贵气。从前不屑这些,是因为放眼京中实在也没人值得他这般。
展霖来的不早不晚,卫琅起身,引人落座。
吩咐若风取来酒具。
秦伯章姗姗来迟,带着张安,说是带他来见见世面,想来卫统领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蒋镒气不打一处来,谁不知他?穷气得要命,打秋风就打呗,还编理由,活该让人瞧不起!
这些卫小公子都不在意,扒拉着脆皮乳鸽挑毛病,愁于该不该开口,自己做东,好与不好丢面子的都是自己。
上完菜,伙计逃也似的跑出去,擦了把汗,今日客人多,前堂后厨快忙死了,可没功夫伺候这位大少爷。
菜已然无法弥补,但酒,绝对是好酒。
酒落瓷声清灵,剔透如晨露,味薄,微甘,幽雅细腻,沁人心脾。
蒋镒看着杯子疑问:“这是水?”
引得旁人发笑。
展霖看向卫琅,眸光比往常要亮一些:“九酝”
卫琅点点头,并不理旁人如何,笑意盈盈亲自为他斟满。果然,能与品茗之人,亦能浅酌。
主菜上来之后,酒具换了一套,黑釉瓷盏,内底有赤金色花纹。
酒一出,芬香四溢,浓韵醉人,入口如流火,所过之处灼热但又一瞬即逝,尤为爽利。
“好酒”严青叹了句。
连蒋镒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看着慢慢腾腾斟酒的若风咽了下口水,两巡之后实在忍不住抢过来。
古酿流殇,纵然有钱也难寻,可见卫琅用心。
展霖浅笑,对着卫琅隔空敬了下。卫琅饮尽之后,又回敬一杯。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从现今忆起往事,难免感伤,就着酒下肚,满腹柔肠。几杯之后张屹山哭得肝肠寸断,而后晕睡过去。
他不闹腾,众人已是松了口气。
感慨之余又谈起往后。
蒋镒吹嘘再过几日就能将那连射机弩做好,胸脯拍得震天响,肯定比北蛮做的射的远,射的准。
秦伯章小心翼翼问了几句需要什么材料,大概多少?得到回答后擦了下脑门,跟小二要了杯凉白开压压惊。看蒋镒说的神采飞扬,不由插了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蒋镒正在兴头上哪会听这个,掰着手指讲连射机弩的优势,讲得唾沫横飞。秦伯章掰扯着铁价、工费,还有器具材料消耗,开春还要建马场,几万人吃喝拉撒......等等等等。
两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脸红脖子粗。
严青持起酒壶闪身躲到一旁去,无论九酝还是流殇,皆在他心头上。安安静静,偶尔看一眼窗边、酒桌和矮榻,浅笑轻饮。
卫琅小公子皱着眉,看‘大喷壶’似的蒋镒,又看看饭菜,瞬间就没胃口了。不过面上并未显露。
展霖让小二取来煮酒的酒具,请小公子到窗边雅座。
他起身后将张安叫过来,看他心惊胆战夹在蒋镒与秦伯章之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实在不忍。张安徒自心颤,甚至忘了道声谢。
展霖带来两坛酒,一瀏然碧色,一瑰色若晚霞。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观窗外银雪落苏,虽是新酒意境尤胜。
酒后口中略感苦涩,正好再饮一杯溪霞,绵柔清甜,尤带杏香,唇齿间余韵久久不散。
这酒,喝的尽兴。
......
这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暖一些。
隆冬瑞雪,眼见快进年关,处处透露着久违的祥和喜庆。
一封急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中,当晚三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被叫到宫里朝议。
北蛮想要与大祁通商,派出使者,正在边境等待消息。
“兹事体大,诸位爱卿如何看待?”
诸位官员各抒己见,按照现今两国局势来看,通商对于大祁益处良多,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充实国库,促进社稷发展。
这也正是大祁现在最为需要的。
相比之下辽国所占据的北境物产丰富,资源富裕,当年南下入侵虽是没能一举拿下中原,退守渭河,但掳掠回去的财宝不计其数。似乎并没有必须要与大祁通商的理由。
但辽国为何要这么做呢?
慎思极恐,辽国绝对不怀好意。
矛与盾者千年难题,有利有弊,都请圣上三思。
圣上何尝不知?
祁显轻笑,起身走到龙台御书之前:“堂堂大祁,运载千秋。内有诸位爱卿殚心竭虑,外有展将军镇守边境。岂会怕了它区区北蛮人?”
年轻帝王,谦逊礼贤,温言悦色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圣上亲下圣旨,说大祁有展霖必定国泰民安,隆运昌盛。字语间辞藻华丽,丝毫不掩对其尊重与信任。
可是展将军奏疏上分明谏言‘不可通商’
礼部侍郎去御书房送折子时看到一封奏疏,边境送来的。整篇都是对战详述,从行军路线、兵力部署、交战、后援,南部各处兵力防备......无不详尽。
再苦两年,至多两年,就可攻入北境,收复失地。
折子很厚重,被压在案台最下面。
听见门外有响动,赶忙将折子合上放好。这可不是区区礼部侍郎能够窥见的。
圣旨送到青州,总管大人宣读旨意时一直看着展霖,却也只能看到他微微垂着的眉眼,陌离而清冷,那些华丽的赞词像是在夸别人。起身领旨时,他不矜不伐,彬彬有礼,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位总管大人年幼入宫,宫里面待了几十年,到这把年纪这个位置就是内阁大臣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已然是修炼成精,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
“圣上一直都说展将军乃我大祁梁柱,有将军在北境迟早会收复回来!此事关乎社稷民生也是至关重要,也是需要将军多多费心!”
展霖颔首:“总管大人言重了!展某何德何能?”
总管大人笑得和善,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卫小公子就来了。
若换了以往卫琅必定是等人过去拜见,但接待京城官员工作分配给他了。于是乎,只能过来接见这颗老帮菜。
总管大人不胜惶恐,赶忙行礼,同方才简直变了个人,坐也不敢坐了,立再一旁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说着宫里老祖宗如何想念,还让捎带来许多礼物,一样样献宝似的拿出来讲着有多难得,絮絮叨叨听得人耳朵疼。
其他人都退下了,总管大人也不觉着怠慢,这一位就够他忙活了。
百无一用之人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严青跟随展霖身后,可进到帐内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心中暗叹:他不在了,连个能劝两句话的人都没有。
任有万般理由,他们都忘了吗?北境也是大祁所有,同意通商相当于间接性认同辽国存在。
之前所为,所想,一夕之间仿佛成了笑话。
展霖将各部各将领全叫过去,将所有事情安排缜密。
青州设立港口,届时人员混杂,务必小心谨慎。
签署契约,相互通商,两国相邻端的友善亲近。
蒋镒问:“我们何时打过去?”
展霖说:“最多两年,即便圣上不下旨,我也会请旨出征!”
“好!”
这一声一如蒋镒其人直白豪爽且坚定。
展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信仰,承载着无数人愿望,靖北军中一半士兵故乡在北境,他们想要回到故乡,每天都盼着能回去,盼着回去家乡还能看见亲人熟人。
展霖一句话就好像给实现愿望定下期限,两年,两年后必定能够回去,人们无比坚信。
他立在深夜深沉无尽的黑暗里,寂静仿若无声息,一夜未眠。
夜寒霜浓,迷朦如薄雾,一声叹息万物凉薄
通商之事已然无可更改,展霖能做到的就是布防严密,确保百姓安宁。
展云这天起得格外早,一开门,寒气迎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见他站在院里,霜雪落了一肩。
然,当他转过身,看向人时却依旧笑意温润,令人心暖。
“新年好!祝愿将军高升发财”展云嬉皮笑脸抱拳拜福。
“新年好!愿你平安喜乐,岁岁年年!”他忽而想到什么,匆匆回屋又出来,拿出一红包递给他,展云立马接过手乐的牙不见眼。
过年说什么也得吃着肉,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出摊。展霖看他实在不容易,馋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出去又回来,端着一小锅冒着热气的炖肉。
“哪来的?”展云万分惊喜,眼睛几乎掉进锅里。
展霖:“用了一坛高粱酒换来的。”
蒋镒平生有两大本事,一是打铁,二是炖肉。
浓油赤酱的炖肉,满满一砂锅,忙不迭夹了一筷子进嘴里,肉香浓郁,细品还有些微辣,美的人眯着眼什么都忘了,炖肉合着三大碗米饭下肚,魂儿都安抚顺了。
惬意又餍足依着椅背歪歪斜斜,展云由衷念了句:“过年真好!”
后晌林蔚找过来,正月城中有庙会,大街上很热闹。
展云双手交叉在脑后,晃晃悠悠,十足十像个小混混。
不由想起小时候,小时候那会最盼着过年,人多,热闹,收成也多,几人守着小摊子捡剩菜剩饭,那几天能吃的特别饱。
后来大一点了,学着做些别的勾当,偷钱偷东西,被人逮到打个半死。也学着卖艺,翻跟斗耍拳,胸口碎大石,断骨重续。表演完就会拿出自制良药卖给人们。用菘蓝草熬水和泥沾上锅底灰搓成球,入喉清凉,吃不死也吃不活。套装里还有个‘黑玉断续膏’,用野椒制作而成,贴哪都热乎乎的。
只是衙役官兵要的太多,到最后没剩几个钱,还得去翻泔水桶......
甩甩头将以前过往抛出脑海。
军中放了七日假,街上不少熟面孔。
碰巧遇见王虎和废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过另两个却是十分和谐“让他们俩打去吧!打死一个少一个!”
废物拉着展云去一旁胡同,不知从哪摸出把瓜子,还递给展云一把。
有认识展云的路过还打了招呼。不过展云搜肠刮肚半晌也不记得自己见过那人
嗑着瓜子像是说了句很平常的话:“我这个展家小公子真被当真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若当真便就是真了!”废物挑拣着手里瓜子,完全没觉着这话题有什么不妥“谁会用传承血脉开玩笑呢?展家啊!几百年基业,认个嫡亲小公子能是瞎认的吗?”
展云有些茫然。
“幸而之前认识你,不然我也会当真!”废物一边嘴角扬起,戏虞味十足:“也不知他怎么想得?若单单是想救你这条小命,你条小命也真是值钱!何必弄回自家家去,真是请鬼进家门。”
展云讥笑自嘲,可不是嘛。
废物又说了两句损人的话,展云没太在意,反正这人就是嘴损。他最后嘱咐展云:“你什么时候想害死他,跑到皇城喊两句,准会有人把他收拾的明明白白的!”
“噗嗤!”展云被他逗笑
两人聊着天,嗑着瓜子,丝毫不担心那俩人。确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没人起哄,也没人拦着,这俩人肯定打不起来。
果然,两人对视良久,都快亲上了,最后错开目光,林蔚站到展云身旁,王虎站到废物跟前拉起小细胳膊硬将人提走了。
废物一边骂脏话一边用瓜子扔他。
正月十五上元节,新任青州刺史到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官员十分精明又心思缜密,且颇为精通为官之道。
第一天上任把港口沿途走了一遍,罢免了十二名官员,吴广禄这个名字瞬间在整个州郡官场上传遍。
吴广禄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索要兵权。
青州守备军将领焦重老将军来找展霖商议此事。焦重原来是为展老太公部下,后来留守青州数十载。
焦重年过花甲,精神健烁,只是满面愁容:“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想请将军帮忙拿个主意!”
多年前青州匪乱就是因为州郡太守掌控兵权又毫无作为,一人渎职导致多少人枉受灾祸?
而今,青州只与北蛮一水之隔,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但于国法,却无不给之理。
展霖思虑良久:“焦将军可愿换个地方?”
焦重丝毫没有犹豫,抱拳躬身:“全听将军安排!”
兵部收到一封加急奏报,焦重年迈久病缠身想要告老还乡,梁州山高路长,其子焦恩请求随父一同还乡尽孝。
人伦之道,岂有阻拦之理?
更何况他们是为了大祁社稷安危。
圣上恩准,并让焦恩到梁州接着任职守备军统领。
调令下来焦重让儿子去了趟展府。
焦恩宽脸长髯继承了其父稳重,见着展霖抱拳行礼:“拜见将军!”
忠义二字,焦家奉为祖训。
焦重老将军说出处来自于展家,当年焦重想要做展家家臣,展老太公亦是这么说这么做的“展家信奉忠义,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一介草夫何来家臣?”
城外大路宽阔笔直,焦家父子走时只有两匹骏马,送行也只有展霖一人。
焦恩说:“将军不该来!”
往后长路漫漫,遥遥无期,无意沾染世俗,却不妨被世俗赶至深渊。
展霖提起手中酒壶:“若不来恐怕此生难安!”
前尘过往,如今之义,都不能不来这一趟。
焦重花白的胡须随风扬动,他老了,能看到这一幕已然心安。
一壶芝罘古沧酒,凝重醇厚,悠远流长
守备军权交由刺史吴广禄,吴广禄收入囊中一甩衣袖看不出半点喜色。明面上是将守备军攥在手里,可焦重父子走了,他去指挥谁?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群目不识丁下等人无不粗莽,如何能打交道?沿海港口及关隘防守依旧是展霖负责,这兵权要来也不过是多了几万号人在手下吃闲饭而已。
虽定通商,并非是大开城门可以任由随便来往,只是御封的几位皇商可以出入,采买货物,再从港口运过去。皇商通关文牒上署明期限,逾期不归者,可杀。
不得不说货物流通确实能够快速让经济提高起来,各大商行都来青州开设分号,赚得盆满钵满。有商业头脑之人将南方货物运到北方转手,其中差价足以用暴富来形容。
北蛮喜爱大祁的丝绸、茶叶、瓷器等,乡里组织村民做工制造,传承几千年的技艺,本就手巧,稍稍用心都能卖出去。哪怕没有技艺,单凭卖苦力也可以挣到钱。
青州迅速繁荣起来,大概其他地方逐渐也会如此。若这天下皆如此该多好。
六月中,青帝诞辰,每年都会祭祀,因为人们盼望着风调雨顺,平安祥和富裕美满。哪怕兵荒马乱人们依旧没忘,更不要说现在蒸蒸日上越来越好。
青帝神庙前比之庙会时还要热闹人多。从街头到巷尾卖货的,杂耍的,花灯猜谜,投壶、套圈......
不止卖货郎小贩,连戏班子都过来凑热闹。
干炸响铃、猫耳朵、黑麻酥、桂花栗子羹、茶园豆腐干、油沸馃...........展云三个一条街走了不到一半钱就花光了,换成吃得全到了肚子里,但依旧意犹未尽,瞅着各种小吃美食眼馋不已。
就在忽悠的林蔚快要脱衣服耍武卖艺时,意外看见地主家儿子也在闲逛。卫琅立在人群之间实在扎眼,想不注意都难。
展云晃悠悠过去,状似不经意碰着他。卫琅刚想骂‘哪个不长眼’就见着那人吊儿郎当站在跟前,可不正是军中给他配对的‘黑无常’
盛传后卫营有一对奇葩。
只因卫琅一身白衣,又特别有钱,人赠外号‘一见生财’
展云之所以被拿来配对,绝对是因为卫琅之前也想走他老路--逃兵。
对此,卫琅十分窝火。再怎么自己不也没做成逃兵吗?而且自诩兰芝玉树的卫家公子岂是那种土拉吧渣不知哪来的小野人能比的?
展云也十分不待见这人,自己那档子事早就过去了,要不是这位千金大少兴许人们都忘了。自己再怎么不济也比这身娇肉嫩的财主家儿子强点吧?!
“呦,卫公子这是找谁呢?”展云问。
卫琅只当没听见,展云脸皮厚,转身挡在他前面:“我刚才看见严统领了,好像也在寻人,莫不成你们一起来的,走散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卫琅歪头瞧着他问:“你在哪见着他了?”
“这个嘛”展云故意拉长声音挑逗人耐性:“我若告诉你能有什么好处?”
卫琅一脸鄙夷,钱囊里随意抓了把银瓜子,这是京城里富家公子小姐专门为了打赏人造的,看对方见钱眼开的模样颇为瞧不起。
展云收入囊中,指了下军营方向不徐不慢开口道:“人家严统领事务繁忙哪有时间陪着你玩闹?再说,严统领素来不喜杂闹,难道你不知道?”
卫琅黑下脸,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走在人群里像是被浪花拍上岸的咸鱼。
有人撞了他一下,卫琅揉着肩膀暗骂何来的这么多人?他们有银子花吗?
忽然不知被谁碰了下肩膀,卫琅本就心情差,抡了下胳膊:“谁这么不长眼啊!?”
手腕被另一只手擒住,指节修长,力道一如既往,不算疼。
“你去哪了?”卫琅语气不甚好。
这般立在路中央很是挡路,人来人往像是搓面条。这儿地方离青帝庙不远,人流堵得厉害。不由腹诽:爷跟青帝一天生辰,去拜祭他作甚?还不如来拜拜爷,说两句好听的还能赏点银子给你们
严青颇为不适,但也只能忍耐着。这情景下施展轻功怕是会碰倒旁人,一个碰一个,一摔一大片,那就不好了。
卫琅看着严青嘴唇抿紧几乎成一条直线。
漂亮的瞳子提溜一转,打开钱袋,抓了把银瓜子往半空中一抛:“捡钱啦!快捡银子啦!”
众人哗然,忙着蹲下捡钱。卫琅将手里钱袋那么一洒,噼里啪啦的银瓜子像是下雨一样,真真儿天上掉银子的好事儿,都怕手慢错过了。
财神爷拉着手边人儿赶紧跑,不小心被人绊了下,幸好有严青拉住没有摔个狗吃屎。严青干脆夹起他一个纵身跃上半空,从小摊棚顶借力,施展轻功逃离出去。卫琅只觉得像是在飞,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新奇不已,似乎风儿都比以往轻越。
回去军营路上,卫琅小公子很安静。安静到严青觉着他有些不正常,直到快到军营“呃...人太多,稍一分神就被人群隔开......”严青本就不擅言辞,垂着眼眸,从腰封里摸出一物件扔过去。卫琅接住,展开手心见是一枚折成三角形的黄符,隐隐能够看见红色朱砂。
“望能保佑你平安顺遂!”
那么多人冲着青帝神庙去的,烧香的人一个挨着一个队伍拐了几个弯比长蛇还要蜿蜒。所以他是怎么求来的?
“所以你一直在青帝庙?”
严青点点头:“嗯,你说今日是青帝诞辰,所以我想你大概会过去,便就在那等着你”
“还以为你没来”卫琅小声嘀咕。
严青认真答道:“我答应你今日陪你去庙会,怎会失言?”
一个月前,修筑山中栈道被一道天险难住,连匠师都无办法,卫琅却说“这有何难?”这句话自然被所有人当成笑话,但他真就做到了,狠狠打了一群人的脸。不仅如此,以击掌为约,卫琅还赢了许多赌注。比如说蒋镒的项上人头,不过他要来无用,让蒋镒亲手打了个铁的,照着自己模样打的,在校场最显眼的地方展览一日,之后被卫琅收起来了。
至于严青,今日这便就是还赌债了。
明知他不喜,还是让他过来,有些恶作剧的成分。
忽觉得自己像个小孩
朱唇玉齿璀然一笑十万里繁花锦绣都不及,可他笑的太过头了,隐约有几分癫狂。
展云和林蔚张安玩疯了心,夜里张灯结彩,依旧热闹非凡,景象比之白天犹盛而无不及。
一条街下来吃到十成饱,顶着嗓子眼,都不敢打嗝,怕反刍出来。
商摊上新增了许多新鲜东西,只一眼便就知道是来自北蛮的。不同于中原人工艺细腻精致,北蛮人的饰品粗狂而充满野性。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北蛮饰品很符合展云审美,但却打心里有些抵触,尽量不去碰。
东瞧西逛在街上乱晃,遇见许多熟人,还遇见东子跟他媳妇。翠儿脸上圆润许多,身上也显丰腴,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牵着手毫不避讳。如今民风虽稍稍开放一些,但这般着实有些......啧啧
几个小鬼一阵打趣,翠儿脸上火烧般烫,想甩开东子的手。哪知被东子将胳膊夹在腋窝下,攥得更紧:“这么多人挤丢了怎么办?”
闹得翠儿都快把头粘到胸上了。最后东子掏钱买了几个锅盔这才堵住他们的嘴。
目送两口子走远,三人瞧着手里锅盔心里喜欢却撑得吃不下去。
正好看见墙角蹲着几个乞丐,走过去放进他们跟前破碗里。小乞丐两手作揖晃着:“好心有好报!大哥以后肯定财源广进,升官发财......”
待走远几步展云与身侧两人打趣说:“今儿人多,收成也多,咱们那两块锅盔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呢!”
张安附和:“可不是嘛!换作平常怎么也得给磕两个。”
以前都是这般跪着求别人,如今换做站着被人求的那位,心里不由生出些小小的成就感。
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尤显林蔚身量高,身板也壮硕,像个大人带着俩孩子。
还剩下不少银瓜子,展云想着给家里还有个人,买点什么回去才好。
他书案上的公文堆得像小山,隔三差五还要去各地审查布防。如今青州人员杂乱,边防部署隔一阵就要整个调动一下,以免被北蛮窥见伺机偷袭。
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如今这繁盛安逸都是用他心力换来的。
偶尔展云会带回去些新鲜玩意,趁机与他说说话,让他歇歇脑子。但大多时候都不敢太过打扰,怕事得其反,也怕耽误了大事。
色彩鲜明的鬼怪面具格外吸引人眼球,不由走过去,听着摊主介绍不同颜色所代表的不同人物和寓意。
正听得入神,忽而有人撞过来,明显是故意的。略微慢了两拍,再一摸腰间空空如也。
“娘的!追!”
展云骂了句,敢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那小贼是不想活了?林蔚张安跟在自家老大后面追过去。
几个小贼交了下头,然后分散跑开,在后面看不清钱袋在谁手里,不用展云指挥默契分头追上去。
不一会,展云拎着一人后脖领在那小脑袋上噼里啪啦扇着:“臭小子!就算让给你一条腿你也跑不过小爷我!”
“小爷饶命,饶命啊!我才刚跟着他们混的,没两天,我可没偷东西,真没下过手,我是被他们硬拉进来的!您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
小贼一个求饶,是惯犯没错了,就这几句话没个两三年说不了利落。
衣服扒光了也没搜出钱袋,颇有些气结,一手拎着人另一手折了根柳树枝想给他来个‘小炒肉’那小贼心叫不好泥鳅似的挣脱,钻进胡同里不见人影了。
大半夜,没心思去跟他玩捉迷藏。但愿张安那能追回来,对林蔚是不抱什么指望了。
许久没碰见倒霉事,展云眼皮子跳了跳,心里有些堵,自己劝慰自己:算了,真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吧!反正也是从卫琅那蒙骗来的,大不了有机会再坑点!反正地主家儿子有的是钱!
心里依旧没能舒展开,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展云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
影子在地上跳跃着,忽而在转角处分作两个.....
展云猛地转过身,就见身后立着一人,戴着深红色面具,额头上日月印记线条粗狂而又无比张扬。
心跳骤然停了两拍......
戏台子上唱着‘木兰从军’最后一出。
王虎黑着脸看身旁那人,上上下下扫视好几遍,尤不死心,大长胳膊一拽一划拉,小身板就那么薄,前前后后仿佛已有一层薄皮,包着一副硬邦邦的骨头,跟搓衣板似的。重重叹了口气。
废物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火冒三丈,颤着手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用足了力道,手掌胀痛发麻。
王虎半张脸瞬间红了,瞪着两只眼:“你打我干嘛?”
废物不想理他,多跟他待一会都是在自虐。
走出街巷时看到一身影,隐入黑暗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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