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的场静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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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场静司在庭院里发现信子的时候,首先看见她的背影。
穿着衬衫和制服裙,养长的黑发编成两条三股辫,垂在身后,发尾还扎着缎带,很容易辨认。
她蹲在花丛边,发梢贴着衣摆晃来晃去,不知是在抓蟋蟀还是什么。
直到一声声细弱的猫叫从花丛里传来。
他在信子身后站了一会,饶有兴致地观看她双拳难抵小猫四爪。
式神在他来的那一刻便退去,无声地融入墙体消失。
他看够了人与猫打架,这才施施然开口:“风吹君。”
信子被身后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呜哇!”
她差点连人带猫滚进花丛里。
“风吹君。”即便的场静司面上含笑,此刻居高临下俯视她,声音也让信子感觉阴恻恻的,“你不是应该在房间里乖乖闭门思过吗?”
“禁闭只是说不能出房间,没说不能从房间到庭院,反正我卧室的门连通着庭院……”信子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开始瞎编借口。
眼看着他一脸气定神闲“你编继续编”的神情,她赶紧说,“我是应考生,我是保护动物!对保护动物好一点!”
“……”的场静司一顿,旋即笑容温和地问,“那么保护动物同学,你手上是什么?”
信子看看他,看看手里的咪咪乱叫的小奶猫,说,“是小咪。”
连名字都取好了?
“它看起来很有礼貌,我们可不可以养它?”
信子蹲在花丛边,抱着小咪,期盼地望着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沉默以对。
漫长的拉锯战。
就在信子实在蹲不住,偷偷活动酸麻的小腿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行。”
她条件反射埋怨道,“啊呀我就知道老师会说不行……等等,你答应了?!”
信子抱着猫腾地站起身来。
的场静司瞧她的双眸瞪得滚圆,比她臂弯里的小奶猫眼睛还要圆。
“即便我不答应,风吹君也会偷偷来喂养小猫吧。”他说道。
被他说中了。
信子心虚地低下头。
“那样的话,与其让你随时有被野猫抓伤的危险,还不如把猫养在家里,至少风险可控。”
的场静司说。
他眼眸垂下,掀起小猫盖在下身的尾巴,又在小猫扭身扑抓过之前轻轻盖上。在信子反应过来前便自语般说道:“公猫啊。”
信子:“……??”
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他用指腹蹭了蹭小猫的脑袋,“现在太小了。明天先带它去打疫苗,绝育的事情过两个月再说。”
的场静司抬眸才发现信子抱着猫正歪头盯着他。
“怎么了?”
信子缓缓摇头,勾起一丝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师也很喜欢猫。”
的场静司没有回答,转身朝室内走去。
信子抱着小猫,赶紧追上他。
的场静司不知在想什么,低垂着眸,脸颊更显苍白。
他总是带着一身阴寒的气息,像是刚从幽冥里走出来。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可称俊秀,只注意到他身上冰冷孤寒的气质。
突然听见少女甜美的嗓音在问:“老师?”
他一转眸,这才见原来信子走在他身侧,抱着猫,用深棕色的眼瞳盯着他。
“老师不养猫,是顾忌自己身为的场一门当主的威严吗?”信子问。
“如果你想那么认为的话。”的场静司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可信子对他的真实性情颇为了解,恍然大悟,“果然有这个原因啊。”
的场静司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轻啧一声。
信子才不憷他穿透力极强的视线,任由他打量,还能举起小猫的爪子去戳他的手背。
横竖她是吃准了的场静司不会责罚她,哪怕是做错什么事情,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哪怕她拿柴崎广人当驱逐妖怪的诱饵,他也什么都没说。
虽然把满是野心与迫切的柴崎广人送到她身边的人,也是他。
“刚当上家主没几年就养猫,马上就会被外面的人传成玩物丧志。”信子说,“嗯——猫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危险。很多人没能力对付老师,便会想对猫下手吧。”
猫咪不像思维成熟的人类,懂得权衡利弊,明察秋毫。一只蝴蝶、一条小鱼干就能把无知贪玩的小猫从房间里引诱离开。
即便再怎么想保护小猫,溺爱地将它携带在身侧形影不离,也有无法顾忌之时,还会被指责玩物丧志。
“想要让老师痛苦的话,就朝着弱点攻击。”信子低下头抚摸在趴在臂弯里的小猫,“所以,老师不能有弱点。”
“连人都看不穿外皮遮掩之下的真心,何况是稚弱的小动物呢。”的场静司说。
他垂下眼,曲起食指,在小猫的鼻尖轻轻蹭了蹭。睡梦里的小猫若有所觉,蜷起身子把脑袋藏在爪子里。
“食物里会下毒。饮用水里会下诅咒。用具会被偷偷拿走给妖怪当做嗅味目标。”
他像叹息似的说,“随后,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了。”
毫无意外,的场静司顺畅地将信子送至房间门口。
信子没有急着转身回房间。她抱着酣睡的小猫,若有所思地望向的场静司。
“总觉得老师刚才说的话意有所指,不止是在说猫。”信子说。
的场静司微微一笑。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是说:“晚安,风吹君。”
信子的脚步一顿。
寂静的初秋夜晚,庭院里的虫鸣萦绕,草丛传来沙沙声响。
夜色清凉如水,她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擂鼓般分明。
方才那一番关于弱点的剖白,假使对象不是说猫,而是说她——
好似也能成立。
“老师!”
她开口喊住的场静司。
缘廊下点着驱逐蚊虫与妖祟的线香,若有似无的香味在秋夜的空气里弥漫。
温度逐渐下降,庭院里刮起凉如水的夜风。
树木在微风里摇曳。
一丝澄澈月光穿过屋檐,照在的场静司的身上。他半侧着身子回转过来,看向信子。
“反正我没有必须要维护的什么威严和秩序。”信子说,“以后老师喜欢但又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就说是我喜欢好了。”
他一怔。
“老师也喜欢猫,我也喜欢猫,那么我来养猫不就好了。这样老师不会被指责是玩物丧志,我得到了可爱的小咪。”
信子说着,举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猫,朝的场静司挥了挥爪。
她语气轻快地说:“以后老师有什么想要却不能得到的东西就推到我的头上好了,反正我是老师令人头疼又任性的弟子嘛。”
说完,她留下一句晚安,转身走进房间。
“小咪?”
信子边走边唤着猫。
不知猫跑到哪里去了。
自从的场静司答应养猫后,便带着猫去医院做了体检,又打了疫苗。
信子放学回来就看见小猫趴在他膝上睡得四仰八叉,小肚皮一起一伏,舒服得连胡须都在一抖一抖的。
他对猫比对人还纵容。
外人若是知道了一定无比惊讶吧。
的场静司那阴沉的气场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转着一万个坏心眼,居然是个无药可救的猫控。
连小猫在他办公的时候把爪子伸进墨水瓶或是把脑袋伸进他的茶杯里喝水都不见一丝怒意。
甚至还会抚摸小猫的脊背,陪它玩耍起来。
难道又跑到老师的书房里去了?
这么想着,她转变方向朝的场静司的书房走去。
这栋宅子比风吹家的老宅还要庞大复杂。
信子其实不太喜欢这种阴翳幽暗的老房子。
挑高和采光远远不及现代建筑设计,贴着地板好像还能听见不知是老鼠还是什么东西奔跑过去的动静。
谁知道夜深人静时,听见的动响来自老鼠,亦或是来自老鼠之外的存在呢。
待在这样的房子里,她总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放在小鱼缸里的金鱼。
死水一般的生存环境。
在走廊上和一个走出来的门徒擦肩而过时,她随口问道,“你好,请问有看见一只猫跑过去吗?”
意外的是,本是点头之交的门徒突然脚步一顿,盖在脸部的纸帘下传出尖细得有些诡异的声音:“看见了哦。”
信子脚步一顿,急切地问:“在哪里?”
门徒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刚才跑到那边去了。”
信子正要抬起脚步,突然想起什么,对他说:“能麻烦您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吗?”
“什么?”门徒有些错愕。
“现在夜深了,我一个人在房子里走路有些害怕。”信子说,“我有点害怕,您能陪我吗?”
她这么说着,却压根没有协商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信子强硬地拽着他往书房的方向而去,紧盯着他的动向,不给他一丝挣脱的机会。
门徒的神色与声音都急得变形。
“你这可恶的人类!”他声音尖锐地叫起来,后半段嗓音彻底扭曲成野兽的咆哮,“吼——”
信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甩开他的手臂。可是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徒的脖颈变长,像是条蛇般顶着脑袋朝自己扑咬过来。
门徒蒙在脑袋上的纸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平滑的肉色脸庞。
“这里。”
突兀之间,她听见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信子想都没想,一张符纸拍在冲来的妖怪脸上,转身就往声音传来的方位跑去。
书房的门从内打开,橘黄色的灯光泄露一地。的场静司站在门前,掌心托着一只细口瓶。
四目相对的一秒,眼神交换。
信子冲进门内躲到他身后。无脸妖怪吼叫着紧追不舍,一头撞上无形的空气墙。
的场静司一手托着细口瓶,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衣袖微摇,发丝翩跹。
数道尘雾腾起,气流平地而生,漩涡般将妖怪包围在内。
信子听见妖怪的惨叫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走廊上已空无一物。
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再看的场静司,他已经塞好瓶盖,将细口瓶交给门徒。
“去检查封印。”他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再看见类似的事情发生。”
那两个原本待在书房里的门徒闻言顿时冷汗涔涔,连忙称是,接过细口瓶快步走出去。
等到两个门徒离开,信子才如蒙大赦,滑坐在地。
虽然她已经发现妖怪的身份,但那妖怪突然给她来个贴脸杀,真是吓得她差点原地跳起来。
“那是封印松动逃出来的妖怪吗?”信子问。
“是我没有印象的小妖怪,妖气闻起来也没有特别的地方。”他说,“应该是附在人身上,偷偷混进来的小妖怪。”
至于目的,可想而知是受命于带它进来的人类,尽可能想在的场家内部打探秘辛。
“老师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吗?放任危险像是老鼠一样在家里乱窜?”
她半是埋怨半是担忧地问道。
老鼠?
的场静司被她这个奇妙的比喻逗笑了。可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他摸摸下颌,好整以暇道:“风吹君这次算是说对了。”
他看起来一副不以为耻,还挺骄傲的样子。信子吐槽道:“老师就不怕睡到半夜毫无防备的时候被老鼠咬掉耳朵。”
的场静司蹲下来凑近过来,缩紧两人距离。等他那张苍白的俊脸放大在视野,信子又不敢说话了。
“你老师我不会变成无耳芳一的。”
他带着笑意说道,还拍了拍她的脑袋。
还没等信子捂着脑袋反应过来,他已起身。
不过这孩子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一直以来,他都放任各色危险如老鼠般在房间里乱窜,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这种与危险为伴的手段很高效,他也从未失手。
但——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如果是她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家里的老鼠,可能需要来一次大清扫。
就在这时,他听见信子含着惊喜的叫声。
“啊呀,小咪果然在老师这里。”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朝墙边的橱柜跑去。小猫正蜷缩在橱柜上的软垫里打呼噜,竖起的尖耳抖了抖,眼睁开一条缝,瞥见是她便又合上。
还顺带扭身换了个睡觉的姿势。
信子拿自己的发辫末梢当做逗猫棒,去逗小猫。
之前信子开始效仿的场静司把头发留长起来。她头发长得很快,又多又密,很快长过腰际。
平常打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尤其夏天,对着电风扇吹着被汗湿的发根,吹到头疼又会被佐藤太太责备贪凉,没收她的冰淇淋和冷饮。
她便将长发编成两条三股辫,左右分垂在肩后,发尾还扎着缎带。
一跑起来,发尾晃动,就像是两只缎带蝴蝶追逐在她身后。
小猫在发丝的戳弄下打了个喷嚏。不满于这个两脚兽打扰自己睡眠,它爬起来,跟两脚兽开始隔空打架。
信子把猫抱进怀里,猫却一蹬她的小臂跳下地,朝着书桌奔去,三步并两步跳上书桌,不顾纸笔书卷,四仰八叉地躺下。
“老师是不是偷偷贿赂小咪,怎么它总是更亲近你呢?”信子不满地抱起手肘,衣袖上移,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圈乌沉沉的握痕。
“呜哇——”她不由咂舌,抬高小臂仔细看看,“那个妖怪看起来不怎么强,力气倒是一等一的大,这都能给我的手腕留下痕迹来……”
她话还没说完,便因的场静司拢住她的手腕,拉高她手臂查看淤痕而自觉收了声。
“休息个两天就没事了。你的体质太容易沾染上秽气,是好事也是坏事。”他说。
信子一听便兴高采烈,“我跟那个妖怪一打照面就发现他不是人类,我很厉害吧?”
“是啊,厉害的风吹君。”他凉凉地说道,“我要是晚来一步,就被妖怪拽走了呢。”
“反正老师肯定会发现,有什么好害怕的。倒是它突然变脸吓了我一跳呢,只有恐怖游戏才热衷这种跳脸杀。”信子满不在乎。
说着她在书桌边蹲下,继续骚扰换个地方睡觉的小咪。
的场静司张开五指按住她的脑袋左右摇晃,“真是没有自觉的小孩啊,风吹君。”
信子感觉他在拿自己的脑袋当操作杆!她赶忙反抗,挥开对方的手掌,整理起自己的碎发。
不料的场静司却跟吃错药似的,逮着方才的问题不放,追问她:“你知道如果你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被妖怪带走是什么下场吗?”
信子一愣,转头看他,“老师你今天真奇怪,怎么会问这种一点都不像你的问题。”
她耸耸肩,“被妖怪吃掉吧?有灵力的少女心肝血肉对妖怪来说都是大补的佳品。”
她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次妖怪流着口水追在身后说要吃掉她滋补妖力。
信子看不到的是,被猫的柔软腹部皮毛盖住的文件上记载了多么骇人听闻的过往。
有关于被献祭的巫女、人类的野心、妖物的欲望彼此交织纠缠而诞生的噩梦。
那一个个通过巫女的子宫而被生下来的人与妖混血的痴愚怪物,没有任何理性可言,被最原始的兽性支配。
在信子的好奇心被纸张上的文字勾起之前,的场静司先一步弯下腰,看似随意地捡起几张平平无奇的a4纸整理,随意地卷成纸筒。
然后轻轻敲打在她的脑袋上。
信子被敲得满眼问号,“为什么要打我?因为我是小孩?这是在搞年龄霸凌吗?”
“小孩子让开,成年人要开始处理工作了。”他说。
信子呆了一晌,带着一丝恼羞成怒,气鼓鼓道:“我也成年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搞什么年龄歧视。
她的生日在夏天的末尾,过了生日,她就是18岁的合法成年人。
他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抽出手,然后——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信子差点被这一个脑瓜崩弹得失去平衡。她摇摇晃晃起身,捂住脑门跌跌撞撞朝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下。
的场静司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你还是个孩子呢,风吹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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