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上美影

魔都，静安。

        伟大的上美影所在地。

        伟大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不朽的万氏兄弟，奠基人。

        段孝萱，水墨动画创始人。钱家骏，水墨动画创始人，《牧笛》。

        特伟《小蝌蚪找妈妈》，《大闹天宫》，《三个和尚》，《宝莲灯》。

        严定宪《哪咤闹海》导演之一，《大闹天宫》首席动画师，《小蝌蚪找妈妈》。

        王树忱，钱运达导演，包蕾，王树忱编剧《天书奇谭》。

        周克勤胡进庆《葫芦兄弟》《猴子捞月》导演，戴铁郎《黑猫警长》导演。

        刘蕙仪，靳夕，木偶剧《阿凡提》。

        这个名单可以很长，由于早期发扬集体主义风格，荣誉被更多的戴在了领导头上，属于带团队领奖了，更多的幕后工作人员很可能被人遗忘。

        但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画师、编剧、配音、形象设计、裁纸，木偶制作人员等等幕后功臣，共同撑起了伟大的上美影。

        如果把中国所有的电影制片厂列个表，找出一个对中国人影响最大，对外获得荣誉最多的电影厂。真正敢说一句蜚声海内外，影响全世界无数人的中国文化产业大英雄，只有上美影。

        真正的名震天下，全世界威名赫赫的只有上美影。即使他那么小，那么破，那么土，那么不合时宜。但它就是无数人心中的丰碑，一个传奇。

        后世，杨伟有次在魔都停留，无意路过一间大棚子，上面贴了上美影的动画巡展，一块钱一张票。

        八十年代一块钱能在城隍庙买个会飞的塑料白鸽子，后来的魔都，一块钱在哪能花出去还得想想。一块钱不叫票，更多是个数人头性质的统计方式。

        上辈子像他这样的人，大喜大悲都是装的，恭贺好合装惊喜，死了人装沉痛。其实哪有那么丰富的感情，最奢靡的场景玩过，最战乱的地界晃过，反而感情越发淡漠。

        他不是没见过人间真圣，生下来就有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地位与财富，就情愿安详的死在自己救助的人手中。绝非被人洗脑的那种，睿智极了，几百年累世王侯家族出来的，智商情商阅历超高，但干的却是他理解不了的事情。

        那人干过银行家，AO都有黄金股，什么事没见过，从荷兰女王私宴出来安然留宿贫民窟的主，社会学大师级别，可以构建信仰的层级。别说神棍了，一般的政客教授往前一凑都跟弱智一样。

        人早知道后果，但却认为那是一种被造物主之手收回的生物经验。看待生命的视角非常奇怪，不是东西方宗教含义，反而像是在看待细菌。所以弥留之际无悲无喜，反倒令观者集体战栗。

        他也见过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没有一丝人的味道，动物性完全退干净的生命体。一般意义上的恶人面对这种生命体，站都站不稳。就像爬到一个高处不知道怎么下来，面对一个没法应对的危险不知道该怎么办。恐惧会导致乱许愿，宁可减寿只要脱离这种险境就行。

        或许是他上辈子尚未真正有机会触摸衰老，缺乏真实面对死亡逼近时的感悟与经验，那样的鸟人，他自问重生也很难触碰到他们的精神内核。

        那是让人一碰就浑身战栗的能量，会让人感到卑微渺小，会把人抽空，使人感到绝望，甚至迫使人产生轻生的欲望。

        他上辈子其实非常渴望见见一些历史伟人的真实体，希望可以真实感受一下面对面的时候是否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在影像资料与文字中，他是产生不了面对鸟人时的那种战栗感的。

        他不是没见过高官名人，触顶的都没感觉。很多所谓名人需要氛围的，需要心理建设，你先知道他是谁，才会被影响。

        一个从未看过电视的人，见杰克逊一类的明星没感觉的，没有前呼后拥，很多权力人物很平常的。

        单单往那里一立，精神体有如实质，这种人太鸟了。警察与贼有味道，军阀有煞气，犯人有戾气，经过实战的有种冷漠，手里有人命的有种死寂，土豪有豪气，富贵人有富贵气，有儒雅，有矜持，有骄奢，连穷人都有穷酸气，刁丝都有刁丝习气，但那都是气质，是职业病，不是精神体。

        他一直奇怪人类世界怎么可能隐藏住那样的鸟人，完全就是神魔寄生到精神分裂患者的躯壳里。

        一旦那种诡异的能量发散溢出，连他的心志都会被夺，继而抽离出去，不再以人，而是以进化的角度冰冷的看待世界，再抽离，世界就是一粒沙，一滴水。

        万物生灵就像人是精子卵子一样的生命种子构成一样，生来带有宇宙本源的印记，这种印记就是宇宙本身，一粒沙，一滴水中又包含着宇宙。

        不过数面，寥寥几语，他却受鸟人的影响非常深。

        他都奇怪几语几面之间，为何会有那么大的信息量充斥了脑海。

        有机缘碰见鸟人，就会试图触摸鸟人们的精神世界，对初级需求就会降低，得失之间越来越没感觉。

        早就很难被外在的东西感动了，感动是个越来越难的情绪。

        可就是一个大多静态图片展示的动画图片展，他逛了一圈，出来感觉眼前的车流太朦胧，才发觉恍惚了。

        不是儿时温馨，那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不是曾经回忆，那是一种痛惜到几乎窒息的感觉。

        一个明瓷瓶，手一滑摔了，一笑而过，当听响了。

        一个上美影，打眼了，这个漏就算彻底漏了，花多少钱都别想捡起来。

        一个美影厂的产值与固定资产不值一提，也就几个瓶子的事，但摔多少瓶子也难以造成上美影可以造成的响动。

        怀旧是老态的潜在表现之一，从古墓出土的物件，在见到空气的瞬间就会把岁月补偿掉，时间沙漏，一瞬千年。

        杨伟后世在面对上美影动画巡展的时候，几乎就是瞬间意识到自己老掉了。儿时追逐嬉闹的音容笑貌，青少年时期的懵懂与亢奋，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一幕幕场景过电影一样从脑海中闪过，然后再看看自己，不敢看了。

        一看就是无数错过的错过，数不尽悔恨的悔恨，得到的是不懂珍惜的，一旦开始回忆，无数压在心底不想翻开的东西都会涌上心头。

        这些东西会把人定住，让人陷在明明已经消逝的岁月里，似真实幻，徒使人伤感。

        正如上美影的动画，到了一定的年龄再看，那不是怀旧，那是一种感伤。而能造成人心理如此剧烈波动的东西，放在文化领域，就叫艺术瑰宝。

        那些儿时的动画，即使在市场经济的语境下，也不是廉价的东西。

        它所能承载的东西，超过卢浮宫的维纳斯，胜利女神与蒙娜丽莎，超过故宫所有文物的总和。

        大英博物馆也好，卢浮宫与故宫也罢，论文化影响，连给上美影提鞋都不够，一个迪斯尼，对世界的文化影响，超过所有美国博物馆的总和。

        故宫影响不到什么人，逛故宫的多了，出来除了个翡翠白菜能记住什么？估计也就对紫禁城印象深刻。

        卢浮宫也没什么好逛的，该知道的进去之前就知道，就是冲着名品去的，出来还是只记得名品，最深的印象反而是门口的金字塔。

        里边的东西出门小凉风一吹，刚受熏陶的那点小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作品什么全忘。

        大英博物馆更是个强盗展，一间屋子一个文明掠夺展，逛出来顶多对人祖辈强盗的职业操守表示敬佩，连人庙门都能拆了运回自家小岛，不服不行。

        其他大英博物馆那么有名的地方真正有什么？

        表面的华丽，内里空的很。除了抢来的，自己反而就一堆破盔烂甲，能影响人什么？

        曲高和寡，只有搞绘画雕塑一类的才能对那些作品数如家珍，只有倒腾文物的才对故宫熟悉。摔几件东西不报道，没人关心。拿赝品换几件东西，谁也察觉不到。蒙娜丽莎挂个假的上去，照样人人赞叹。

        只要不明说，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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