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584·【回归篇·之四】·9

“……就是这里吧。”女审神者的脸上没有笑容,  只有那双愈显得又深又亮的黑色眼瞳，静静盯着她掌心之下的那里,  盯得和泉守兼定觉得一阵不自在,  好像她掌心之下准确按住的那道旧伤痕又重新火烧火燎地疼痛了起来似的。

        那种感觉让他感到陌生而无法消解，显得自己好像重新在她面前变回了弱势似的；为了抵御这种糟糕的感受，他猛地一抖肩膀,  晃掉她那只手,  然后径直简单粗暴地把那一侧的和服往下一扯。

        他的右肩露了出来。在肩下一点点的位置上，确实有一道数寸长的伤痕，狰狞地爬在付丧神白皙紧实的肌体上。

        女审神者一瞬间就惊异得睁大了眼睛。

        “怎……怎么可能……？！”她低声说道，好像十分小心翼翼似的慢吞吞伸过手去，以指尖再度轻轻抚摩着那道略微有点突起的伤疤。

        “怎么不可能？！”对这句话感到一阵气闷,  和泉守兼定语气恶劣地怒道,  “你自己砍的，不记得了吗？！”

        她仿佛突然惊觉了一样,  抬起头来冲着他安抚似的露出一个有点苍白无力的笑意,  充满歉然地说道：“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你是付丧神,  那么身体上的外伤按理说只要回来手入就可以完全消除，怎么还会在这里留下这么大一道伤痕……”

        和泉守兼定没好气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手入？谁给我手入啊？嗯？！”他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个时候,  本来这里就没有审神者了好吧？！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你那里、又是怎么回来的,  但是伤得快疼死的时候,  一觉醒来又回到了这里，却现原先的审神者不见了，本丸里一团混乱，最后没被强制变回本体就已经很好了，还有谁顾得上给我手入？而且不知道你在我身上施了什么妖术，试着手入修复了本体刀以后，这道伤痕居然还有，而且无法消除了——我比你更郁闷好吗！受害的是我吧！像我这么帅气而强大的刀，你居然在我身上留下这么大一道伤痕消不掉了！！……”

        他气头上来，完全忘了气场谁强谁弱的问题，冲着她就是一阵兜头兜脸的咆哮。

        不过她居然好脾气地等着他一顿喷，喷得差不多了才语调柔和地安抚他道：“……对不起。”

        “对不起到底有什么用！！”和泉守兼定的气势已经完全释放了出来，顺口就很大声地吼道。

        女审神者微微弯起了眼睛，突然屈起了其余四指、只留下右手的食指轻轻顶着那道伤痕，说道：“我啊，来给你变个魔法好吗？”

        和泉守兼定一滞，“魔……魔法？！”

        女审神者笑着点了点头。

        “嗯。说起来，分别以后，我学了一点小小的、奇妙的法术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可是，让我试试吧？”

        和泉守兼定怀疑地瞪着她，停顿了片刻之后，才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还把那侧肩膀往她面前送了送。

        女审神者抿唇一笑，然后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食指，轻轻移动食指，不知道念了什么，指尖突然出现了一团小小的、耀目的白光。

        和泉守兼定：？！

        然后，女审神者移动食指，让那团白光在他肩上那处伤痕上慢慢划过，停留在伤痕的一端，小心翼翼似的试着让那团白光聚拢起来覆盖在那一端的一点上。

        然后，她略微移开手指——

        奇迹生了。那里伤痕鼓起的部分真的慢慢平复了下去，皮肤表面重新变得平整而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女审神者目光一亮，仿佛精神大振似的，刚要移动指尖继续下去，和泉守兼定的脸色就突然变了变，猛地伸出左手，啪地一下——

        将她的手指按住了。

        现在他的掌心将她的指尖紧紧按在自己肩上那处伤痕上。女审神者一愣，魔咒造成的光晕瞬间消失了，她愕然地抬起头来，却现和泉守兼定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脸上说不清是怎样的表情——然而却没什么伤痕被完全消除的欣喜之情。

        女审神者：“……诶？兼桑，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比她更着急的、少年的声音。

        “兼桑！为什么不让主人帮你消掉那个伤痕——？！明明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女审神者和和泉守兼定同时吃了一惊，一起望向门口，却现刚刚女审神者进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随手甩上障子门的关系，门没有完全关紧而开了小小一条缝，堀川国广那焦急的脸现在就出现在那里。

        和泉守兼定已经完全愣住了。

        “哈……？！国广？！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少年完全忽略了他，急切地冲着女审神者说道：“主人！请帮兼桑把那道伤痕消除掉吧！他一直一直都对那道伤痕耿耿于怀，老是说……”

        和泉守兼定炸了毛。

        “喂！国广！啰啰嗦嗦地在那里说什么！还有，你到底在门外干什么哪？！”

        堀川国广这个时候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礼，少年急得脸色猛地全部涨红起来，声音都颤了。

        “实、实在对、对不起！！”他猛地埋下头喊道，一副好像马上就要五体投地土下座致歉的样子。

        “因、因为兼桑一直以来都好像很生气主人您之前刺伤过他的事情，还说过以后如果让他再碰到您的话决不会饶了您……后来现了来接手本丸的新主人就是您，兼桑这两天一直很生气——”

        少年的口齿十分清楚利落，连珠炮似的说着，在和泉守兼定还没作出反应的时候就巴拉巴拉一口气把他之所以担心因此蹲守在门外的前因后果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

        女审神者：“……啊。原来是这样。你是担心兼桑今晚趁着寝当番的机会，四下无人时一生气把我给宰了吗——”

        和泉守兼定：“……别、别乱说！国广！我、我怎么会宰了她！那、那些都是气话啊气话！！”

        堀川国广：“对不起兼桑！对不起主人！我已经充分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你们两人请继续！请继续！！我这就离开——”

        堀川国广好少年土下座完，一溜烟地逃走了。

        和泉守兼定：“诶？！喂！！国广！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别随随便便就给我明白啊！！你到底明白了什么我自己还不明白哪？！”

        女审神者脸上一瞬间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最后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啊。一定是误会了吧……？”

        和泉守兼定一脑袋问号。

        “国广？误会了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女审神者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两秒钟，随即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嘛……算了。”她说，然后把异样的眼神投到了——和泉守兼定的右肩下方那里。

        和泉守兼定：！！！

        顺着那个眼神看过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按着她的手。不知为何他的脸一瞬间爆炸似的热起来，慌忙把左手高高举起来，同时身体都往后退了一下。

        “那个、不……我就是……呃……”他结结巴巴，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能给这种下意识动作找什么好理由。

        女审神者也同样往后退了一点坐好，笑眯眯地望着他。

        和泉守兼定快要气炸了，觉得自己简直在女审神者的面前弱气到了极点。明明她才是当初下黑手的那个家伙不是吗！

        “我、我就是……对！我就是觉得得保留着你……你施暴的痕迹！这样的话你以后看到这个才会提醒你的良心警醒一点，不会再暗堕……”他勉勉强强地说着，越说越觉得佩服他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

        “咳、总之！你、你快睡觉吧！不必担心，我今晚可以替你守着，所以不会有人来夜袭你的！”他强行结束了话题，正打算欠身起来移动到榻榻米外侧靠近障子门的地方——

        结果女审神者却快他一步，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中翻找了一通，最后抱出一床新被子来，一边走回来一边很高兴地说道：“哎呀我就知道这里不能只有一床被子啊～”

        然后她就十分自然地把被子铺在了他原本打算合衣躺下去的地方，又去柜子里翻了一下、找出几件前任审神者留下的衣服叠成一叠——看起来是要暂时充当枕头的样子。

        和泉守兼定：？

        下一刻他就看到女审神者十分自然地钻进那床新被子里去了，还拍了拍那叠衣服，十分满意地就这么——倒头就睡！

        和泉守兼定囧了。

        “喂喂——！你睡在那里了，让我呆在哪里？！”他气呼呼地提醒她道。

        女审神者只得又掀起眼皮，嫌弃似的瞥了他一眼。

        “你？你被国广照顾得太好了吧……说是要睡觉，居然自己连个寝具都不知道要铺吗？”

        和泉守兼定：“什……你在小看我吗！！”

        女审神者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算啦。看在我刺了你一刀的份上，床铺让给你睡。这已经是我这几天给出的最良好待遇了，要知道感激啊。”

        和泉守兼定：“什么……喂！可恶！别自说自话啊！！”

        女审神者已经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了。

        和泉守兼定满腔的恼怒和别扭感一下子无处着落，坐在原地运了半天气，最后只好悻悻地扭过头，同样钻进了被子里。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还在不服气似的小小声嘟哝着：

        “……先说好，就算你是主人我也不会感激你的！”

        背过身去的女审神者虽然闭着双眼，然而唇角不知为何却无声地浮现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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