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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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知薇挺喜欢这么和他坐一桌又没人打扰的感觉,这才有在家吃饭的味道。平日里皇帝一用膳,旁边呼啦啦一堆人,这个夹菜那个递手巾,有时候还有打扇子的。旁边还得站一溜儿人,垂手站立就怕皇帝有什么吩咐好上前侍候。
知薇有时候想想,让这么多人盯着吃饭有什么意思,再好的胃口也没了。
像现在这样,就跟约会似的,没那么多人打扰,清清静静的,连菜的味道似乎也好了起来。
头一碗饭时她只顾埋头吃,都没空欣赏皇帝的吃相。一碗下肚饱了一半,整个人似乎也缓了过来。
皇帝在边上认真观察了半天,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木槿当初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果真是能吃,和从前的故作姿态不同,她今天是毫不遮掩由着本心来,那速度快得实是皇帝平生头一回所见。
也不能怪皇帝见识浅薄,只因他身边的人非富则贵。有身份的人讲究仪态,吃东西的时候细嚼慢咽,鲜少有狼吞虎咽的。再说那些人也不愁吃穿,断不会把自己饿狠了才吃。
他又是皇帝,奴才们吃饭他也见不着,久而久之便有了种错觉,只当世人都同他一样吃饭。也唯有知薇在他面前真性情十足,甚至有些不顾形象。
皇帝见她的碗空了,便道:“再来一碗如何?”
知薇想说好,又觉得不大好意思。虽然她觉得那碗这么小,吃两碗不算什么,可当着皇帝的面,似乎不该让人觉得她是个饭桶。
于是她违心地摇摇头:“我吃饱了。”
“当真?你可想好了答,欺君可是大罪。”
这下知薇有些犯难了,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皇帝亲手舀了一蛊三鲜芙蓉汤搁她面前,道:“你还真得多吃些。朕昨儿个背你,觉得你整个人轻飘飘的,都没费多少劲儿。你这些天有好好吃饭吗?”
“有,不过上回的事儿出了后,不敢多吃,怕……”
“有朕给你撑腰你还怕些什么,若有人再跟你碎嘴给你气受儿,你便同朕说,或是同马德福说,不必自个儿跟她们闹,伤身。”
这是赤/裸裸的要护着她啊。
皇帝给她这个权力自然是好的,不过她也不能滥用。这不是现代职场受欺负了,跟总裁一抱怨,那个不对盘的女同事就被开了这么简单。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儿。
知薇心肠还算好,也不想自己手上沾太多血腥,也就没打算拿着鸡毛当令箭,只盼着那些人自动远离她,别搞出事儿来才好。
她想起皇帝刚才说的,便又问:“您昨日累着了吧?”
“你指哪方面?”
“就是您背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怕您……”
说到这里知薇突然住嘴,因为她在皇帝眼睛里看到了狡黠的笑意。这下子她可明白过来了,皇帝那是话里有话。昨儿个夜里最凶险的不是叫孙明秀底下的人搜捕,也不是他背着她一走几里地的辛劳,最激烈的还是从靠在大树上的那个热/吻开始,到后头一系列的失控的局面。
那才是最惊心动魄的,她想皇帝昨天应该也忍得很辛苦吧。那么自律的一个人,最后还是破功,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做这种事情。身为帝王,简直颜面扫地。
而这一切都是她害的,从她丢钱袋起,似乎就注定了要有这么一出戏。
想到这里她很不好意思,喃喃说了句:“昨夜真是对不起您,后来您怎么样?”
“你是想问朕后来怎么处置那身衣裳的,是不是?”
根本不是,她是想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可他这么一说倒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皇帝不会半夜三更自己洗衣裳吧。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置?”
“您是不是扔了?”
“本是该扔的,不过后来想想有那么点意思,就叫人洗干净留下了。”
知薇差点捂嘴叫起来,那衣服上搞不好沾了那玩意儿,他怎么能……随即又释然起来,皇帝嘛,从小到大哪一样贴身的东西不是别人给洗的。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也不会觉得别扭。
皇帝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直想笑,故意逗她道:“这一回便算了。下一回你再这么对朕不规矩,害朕失仪的话,这衣裳就由你来洗,从里到外皆要洗得干干净净。”
知薇赶紧摇手:“再不会了。”
皇帝心里却不怎么想。从前他觉得这种事儿有失体统,连在床上临幸嫔御都极为克制,平日里更不会有这种念想。但自打钟情上知薇之后,原先一些看不上不屑做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那一回寿康宫大雨给她系带子,还是重华殿同一回相见故意不点破身份。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早从在延禧宫见到她送兔子的那一回,她整个人便已刻进了他的心里。只是那时候他还未察觉自己的真心罢了。
果真男女若真有缘分,便怎么也躲不掉。他们彼此躲了三年,最后依旧*,叫人深深陷了进去。
他对知薇,不是帝王对妃嫔的占有,而是男子对女子的疼惜。他现在倒是有些遗憾,若当年太子大哥不死的话,如今他做个闲散王爷,与她双宿双栖岂不更好?
都说温柔乡消磨人的意志,现在看来当真不假。
这一顿饭吃得皇帝心思起伏,好几次都想去抓知薇的手。只是碍于如今不便碰她,若贸然然怀孕反倒害她辛苦,皇帝也只得自我忍耐,只琢磨着如何待她好便是了。
知薇在这里陪皇帝吃午饭,享受帝王的恩宠,那边薄荷几个人却是有点沉不住气了。
她们从前淡定,那也是因为皇帝对后宫不过尔尔,跟谁都不亲近。所以她们能忍能等,甚至能忍受出宫后长久的煎熬。因为她们知道,反正皇帝哪个女人都不爱,兴许偶尔还会想起她们来。
可如今不一样,皇帝有了心爱之人,恨不得揉进怀里才好,这叫她们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一件本不属于她们的东西,眼见着有人要拿走了,女子的嫉妒心还是克制不住。
尤其是冬青,她是四人中相貌最好的一个,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媚气,和扶桑的灵毓之美不同。曾经小伙伴们一道说笑的时候,都夸她比后宫娘娘还要出众。她虽嘴上谦虚,心中亦这么认为。
什么良妃宣妃,说到底就是靠家势罢了。平日里也不见皇帝多宠幸她们,倒不如她这样的更能亲近万岁爷。
她一直盼着皇帝能将她收了,哪怕做个答应也好。那样的男人叫女人向往,若能同他鸳鸯帐下共度一夜*,便是叫她死了也甘愿。
可皇帝根本没瞧上她,却跟那个沈知薇打得火热,当真叫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早忘了知薇从前是当过贵人的,只把她看成从花圃里滚了一身泥巴出来的下三等宫女。
一个贱丫头抢了属于她的风头,她如何能忍。
尤其是昨儿夜里,听说皇上和她出去好几个时辰,闹到天快亮才回来。她有个交好的太监这些天被派去侍候京州卫,从他那里她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话。
说什么他们在城南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皇帝和知薇,寻到的时候两个人衣衫皆有些零乱。知薇还是一身男儿打扮,显然是被皇帝带出去玩了。又说知薇崴了脚,皇帝背了她一路,上车的时候也是抱着上去的,林林总总气得冬青头顶冒烟。
什么崴脚,分明就是装的。她今天刚好碰上她,走得那叫一个飞快,哪里像是伤着的样子。真是会惺惺作态,在皇上面前故扮柔弱惹人怜爱,简直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竟还敢叫万岁爷背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知薇回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道谁在骂她?
那边冬青气愤难耐,就想要寻个法子治治她。只不过那一日她们忙着启程,继续搭船往苏杭一带走,个个都没得闲,她也没空算计知薇。只能把这个事儿记下,待得夜里躺在船上的时候,再细细琢磨。
皇帝在南京待的时日不长,却有了意外收获。孙明秀的那个宅子他暂时不打算动,反倒叫了莫仁杰过来,叫他探一探青鸟堂的底。
那夜听到这个名字后皇帝便留了心眼儿。朝廷在这方面管得极严,私下里不许设立帮/派之类的组织。一来怕动摇社稷,二来也怕影响百姓。
老百姓大多没念过书,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蛊惑。失了钱财事小,有些人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性命,被忽悠得一无所有。而这些人却是大发其财,打着神仙鬼怪的名头塞满自己的腰包,有些甚至还妄想同朝廷作对。
大晋开国一百多年,类似于青岛这样零碎的小组织时有冒起,但真正成气候的一个也没有。平日里这种事情自有地方官处置,但如今正好叫他碰到了,便索性出手连根拔起。
这对皇帝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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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南京后,沿着江南运河一路向下,皇帝一行人最终的目的是苏州。
这些天来,除了薄荷几人外,还有一行人过得也不痛快。比如说绣球。
泼汤事件里她成了那个关键的恶人,本以为出卖昔日的好姐妹可以换来步步高升,却不料依旧原地打转,混得毫无起色。
若是没机会倒也罢了,偏偏机会有她却没能抓住,木槿的位子竟叫旁人顶了,害她在一帮姐妹间真是抬不起头来。
往上那几位薄荷冬青扶桑是再不会理她了,谁叫她是个标准的小人呢。往下那些溜虚拍马的,表面上依旧和平日里一样,姐姐姐姐地叫她,跟她亲热着呢。可背地里躲起来却是偷偷说她坏话儿。
有一回她打别人门前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人声来,她就听了两句。这一听可是怒火中烧。
绣球本就不聪明,若非如此以她不差的出身入宫的年限,早该升任万岁爷跟前的一等宫女了。
结果她就卡在二等这个位子上上不去,眼看就要这么混到出宫了,她是又不甘心又没办法。
这次叫知薇抢了机会,她心里真是恨出血来。但她基本的智商还有,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对方麻烦。尤其是听说皇帝三天两头带她出门后,愈加不敢得罪这位大人物。
可心里有火总得撒,撒不到知薇头上就找别人出气。也不知这个绣球哪只眼睛不对,竟把主意打到了雪容身上。
雪容跟知薇交好她们都知道,平日里人冷冷的,连个笑容都没有。绣球从前还有些怕她。可在南京的时候有一回不知怎么的,竟叫她撞见了个事儿。
那天她当完差正往屋里走,绕过后头园子的时候,冷不丁撞见雪容和旁人走在一起。那人是谁绣球认得,就是宫里除了皇帝外,最叫女子们浮想联翩的男人。
想不到李雪容和傅玉和交好。这个发现叫绣球十分意外,也自认为抓到了她的把柄。于是乎她便借机总去找雪容说话儿。
初时雪容根本不搭理她,她没办法只得话里话外暗示她那天夜里的事情。雪容没料到竟给人瞧见了,不了为给傅玉和惹麻烦,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绣球一二。
这绣球呢有时候也有点讨人欢喜的本事,跟雪容聊些少女心事兼女子喜欢的物什,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
熟了之后绣球便不安分,时不时跟雪容打听知薇从前的事儿。她也不知打听了做什么,只觉得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万一打听出来什么不堪的事情,回头拿来做做文章,扳不倒她添添堵也是好。
雪容呢,初时觉得她讨厌,后来发现这人还挺健谈,做个无聊旅途的聊伴还凑和,反正她从未想过与别人完全交心。可再然后她又觉得她讨厌。
她跟知薇算不上情同姐妹,好歹也是关系不错,哪里容得别人打听朋友的事情。更何况这个绣球本不安分,连木槿这样平日里管人家叫姐姐的,关键时刻还捅黑刀呢。更何况现在知薇风头正劲,要叫她知道点什么,没事儿也要搅合三分。
于是她便不理绣球,半点不跟她说知薇的事儿。绣球一开始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儿打听,后来慢慢琢磨出味儿来,发现雪容跟自个儿打太极呢。
于是她便怒了。
沈知薇就算了,从前好歹是主子,现在又跟皇帝打得火热,她得罪不起。这她李雪容算什么,不过是个犯官之女,被充入宫廷为奴的货色,家里人全死绝,一个撑腰的都没有。唯一的姐姐也就在花圃有点权力,出了定南门啥也不是。
这样的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多问两句就不耐烦,绣球那一腔子歪火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于是就想办法教训雪容。
要说这女人火气一上头,做事情就容易犯蠢。船正在河面上行着,绣球便突发其想,想把雪容推下河里去。
淹死了再好不过,淹不死也教她吃吃苦头。
结果阴差阳错,也不知那时候老天爷刮了一阵什么妖风,把个船吹得左摇右晃。雪容固然是没防着她,叫她给推了下去,可绣球自己也跟着一并掉下河里。
两声尖叫连带着扑通两声响,水面上只激起一层水花儿。
事情也真是凑巧到了极点,正好傅玉和带着小安子上船来,给皇帝扶脉。见雪容掉下去自是不能不理,情急之下便跳河救人。小安子虽是太监水性也好,见自家大人跳了,也跟着一并跳下去。
于是掉进水的两人双双得救。雪容运气好,被日思夜想的傅玉和救了下来,*的贴在人家怀里,那画面还真好看。
那一边绣球就不走运了,小安子水性不差可年纪太小,力气不够抱不起绣球,只得将灌饱了水的她当麻袋拖到船上。这一下又是胳膊又是大腿的,全叫人瞧见了。
虽说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没什么名节上的损失,可一个大姑娘狼狈的模样叫人看见了,实在太丢脸。听说事后绣球醒来得知一切,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哭了三天。
但任凭她怎么哭,大家的重点都没放在她身上。
因为有更好看的事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傅玉和亲手救了雪容上来,闹成这样只怕不好收场。所有人伸长脖子等着,要看皇帝怎么发话儿。
知薇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去屋里看雪容。那时候回自己屋里换了干净衣裳的傅玉和正在屋里给她诊脉,旁边还有彭医婆和腊梅等人相陪。
知薇悄悄站在床边,静静等傅玉和的消息。待到他扶完脉起身时,这才上前道:“大人,雪容身子如何?”
傅玉和专心诊脉没瞧见她,这会儿一见才笑道:“无妨,不过受些风寒和惊吓罢了。我开帖药吃上几日便会好。”
“有劳大人。”
“应该的。”
傅玉和说完自开药去了,知薇留下照顾雪容,叫腊梅送彭医婆回去。一时间屋子里就她和雪容两人。
那边雪容还睡着,知薇便靠她的床头想心事。她想起从前元宵看花灯的时候,皇帝同她说过的话。这年头的女子贞节比什么都重要,像这样湿身叫男子抱在怀里,若对方不肯负责那姑娘就么出家当尼姑,要么想法子自尽,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雪容一心念着傅玉和,若这回他肯点头,由皇帝出面令雪容出宫的话,事情只怕就成了。只是她到了傅家日子怕也不好过,一个妾氏能值什么,那个厉害的信国公世子夫人,哪里容得下她。
更糟糕的是傅玉和还未娶妻,妾氏赶在正妻前头进门是忌讳。她又是宫里出来的,但凡出去按大晋的规矩就要除贱籍。到时候嫁进傅家算是良妾。
一个来历复杂的良妾,没一点家世背景,想要在豪门大院里活得舒坦可不容易。将来妻妾相争拈酸吃醋,这里面的矛盾不比宫里头简单。
唯今之计,也只能看傅玉和对她存有几分心思了。
她正这么想着,傅玉和端着药进来了。她一见他心里就有了想法。按理说这药不该他端来,小安子送来就好,要不还有别的宫女,把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可他既亲自送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对雪容有那么点意思,那她在这里岂不是妨碍他们了。
但若一走了之也不大合适。他们刚经历那样的事情,风言风语正盛,若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回头皇帝生起气来就不好看了。
所以一时间知薇立在那里,想不好要不要去接那药碗。
她没说话,傅玉和倒先开口了:“她这会儿没醒,药先搁这儿,回头醒了你再喂她吃。”
“好的,这回真是谢谢大人了。”
“不必客气。”
傅玉和的回话言简意赅,叫知薇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屋子里顿时陷入尴尬的情绪。她想他既送到了药,也该转身出去才是。谁料傅玉和就这么站在桌边,一双眼睛也不知在瞧什么,只是沉默却又不走。
其实他心里也有别的想法。他来送药表面上是关心雪容,实际只是为了见见知薇。他想她大约不会立马走,故而叫人煎了药后亲自送过来。
至于见面后说些什么,他也没想好。他对知薇确实有几分好感,但也不像皇帝那般情根深种。若是没有两家的仇怨,知薇又不入宫的话,他只怕会叫父母去沈家求娶。
可现在他们的身份有了变化,这辈子只怕再难有交集。皇帝那日说要赐婚给他的话,大约只是一时戏言。听闻这些天两人经历许多,虽不知她有没有被皇帝临幸,但想来也差不多了。
难得有一个叫他心动的女子,到最后却属于他人,向来平和冷淡的傅玉和,也少见的有了些情绪和想法。
当真是没办法了吗?本以为两年时光一转即逝,他多少有点机会,却不料皇帝出手太快,抢在了他的前头。
他看着光下倚床而立的知薇,忍不住便开口道:“你如今……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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