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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雪。

        不到两个小时,诺大的北市便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模样,天空中,雪花洋洋洒洒,随着凛冽的寒风,在天地间肆虐。

        屋里没开灯,唯有窗外一两丝路灯光穿过风雪,透进来。几朵被风卷进屋内的雪花在光影中悠悠飘荡,最后悄无声息融在地板上。

        一只黑色皮鞋踩过地板上的湿润,缓缓踱步走向窗边。季原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他刚进门,头被雪洇湿,有些凌乱地搭在他的额角。

        脸上也是有些冷的,嘴角微微绷着,下颌在灯影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凌厉,全身上下,唯有杂乱的衣领和朦胧的双瞳不慎暴露出他的真实状态。

        “咔哒”一声,他伸手锁上了唯一半开的窗户。外面呼啸的风雪,霎时便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内。

        季原看着飞速蒙上白雾的窗户,突然走了下神。

        而下一秒,便有一双纤细柔嫩的双手轻轻擦过他的衣角,环绕着他的腰,最后在他身前紧紧交叠。

        “季原。”慕染靠着他的背,轻轻叫他的名字。

        她还醉着,迷醉的酒意让她变得格外柔软,连声音都仿佛转了无数个调,最后吐出的,只剩下满口的芬芳和喷洒在他衣服上的热气。

        季原的手顿时一抖,原本预备拉开她的动作有些生硬地顿住,最后却变成了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慕……染,你醉了。”他声音有些艰涩,仿佛在忍耐着十分的痛苦。

        “醉、了?”慕染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些许娇俏与天真,可更多的,却是婉转千回的妩媚。

        半晌,她低低笑了一声,双手不安分地往上攀爬,锋利的指甲刮过他滚动的喉结,然后踮着脚凑近他的耳畔,轻轻地、用气音一字一句说道,“那你怎么还不、趁虚而入?”

        那一刻,季原恍惚以为自己突陷火海,慕染轻描淡写点燃火把,而他就那么毫无抵抗之力,随着她的话,热烈燃烧。

        他分明今晚滴酒不沾,可他眼神中透露出的迷醉,让他显得才是醉得更深的那一个。

        季原有些焦躁地咽了下口水,可那一刻他才发现,那把火似乎已经烧到他的咽喉处,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变得口干舌燥。

        他动作急切地拉开慕染的双手,随后往后急退了两步,直到他的背脊抵到了冰冷的玻璃,这才抬头看向慕染。

        黑暗中,她的双唇鲜红欲滴,那红甚至晕开在周围,仿佛无声地指责他方才的粗鲁。她的瞳孔也格外清亮,外面朦胧的灯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一来一回间,便仿佛是眼波流转透出的神采。只有黑色凌乱的头发让她显出几分真实,可那微微湿润的发尖却莫名透露出微醺的光影,让她整个人都像包裹在光辉之中,漂亮的不像个凡人。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慌乱地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

        “你醉了。”他再次强调,可此时此刻,他早已不复先前的坚定,短短语声中,满是心虚的颤意。

        人在慌乱时,总是容易做出错误的选择。而季原此刻便忘记了,一旦他主动关闭视觉,就意味着他其他的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

        屋子里一时很静,时光也仿佛变得很慢,唯一快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努力靠紧冰凉的窗户,试图让那微薄的凉意使他自己冷静下来,可下一秒,轻轻的衣物摩擦声就让他蓦然屏住了呼吸。

        他的心跳再一次加速,而有人却以一种和他心跳同频率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短短几步,他却仿佛经历了数年。

        后背明明是冰冷的,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在紧张,他在害怕,他在……

        突地,他停止了一切思考。

        一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

        而他抵在身前的右手,则被一个温润的东西贴上。

        慕染轻轻吻着他的手背,用牙尖磨了磨他的手指,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不要逃。”

        ……

        一切都乱了。

        不管是他还是她。

        暴雨持续了一整夜,直到凌晨六点才渐渐停歇。

        慕染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窗帘厚重,室内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晕落在二人头顶,显出一种别样的温馨来。

        慕染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消息,随后,她伸出手指,轻轻描摹起他的轮廓。

        单看季原的长相,其实有些锋利,五官深邃,尤其冷冷看人的时候,通身都传出一种冰冷感。

        可当旁人都觉他冷情时,慕染却总能透过他防备疏离的伪装,窥见一些柔软。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应该是同一类人,特征是都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

        即使她从未探究过季原的过往,可从他的眼睛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一直活得很累,被关在箱子里长大的人。

        所以他才总是苛求自己。

        说好听叫克谨有礼,难听点就叫束手束脚。

        她不能确定,昨夜是不是他这一生少数荒唐之事其一,可她觉得,能将他这样的人带入凡尘,短暂地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

        况且,这于双方而言,都算得上是一场极致享受。

        她的手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双唇上。

        季原的唇算薄,慕染听过一种说法,说是薄唇的人多半也薄情,话是好话,可她想到季原,心中却难免生出一些奇怪的心思。

        她想,这样郎艳独绝的一个人,偏偏生有这样一颗玲珑心,实在可惜。

        想得入神,她的手便不自觉点在他的唇峰上。季原的唇珠还算饱满,可慕染出神时,手中不慎用力,指尖一划,便戳破了皮。

        这样,季原便终于醒了。

        他的神情中还夹着几丝昏矇,眼睛半睁着,露出沉沉的睡意,直到眼前这张脸渐渐清晰起来,他才突然惊醒。

        季原没做好自己比慕染更晚醒来的准备。

        昨晚二人结束已经很晚,慕染喝过酒,很快便沉睡过去。而他却是几乎一夜未眠。

        他在床边坐了不知多久,看着慕染的睡颜,想了很多。

        从前困囿在他心中的很多事情,他也终于逐渐想通。

        他意识到,慕染对于自己而言,早已不是一个生命中稀松平常的过客,他早已不知在何时,开始努力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

        这个发现,如若是对于从前的他,应该是一件算不上好的消息。可现在,终究不同。

        他垂眼深深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处都刻进心里。

        他好歹也是成年人,对于有些事而言,其实并非真的保守。

        可从前他不做,只是因为没有出现那样一个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在她眼前失控。而后来他不愿,却是不想让自己变成那种小说里最愚蠢的俗人,妄图用身体困住深爱之人。

        而今夜,他又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慕染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时好笑,又伸手在他唇上破了皮的地方轻轻戳了下,“你在想什么?”

        季原吃疼,下意识皱了下眉,随后才回过神来,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住牵进被子里,另又腾出手来在她手臂肩井处轻轻揉捏着,小声问,“你醒多久了?”

        他的动作不重,手法更像是按摩,三两下,她便觉得浑身的酸痛感减轻不少。

        慕染自是乐得让他伺候,因而便再次在他怀中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懒洋洋答,“也刚醒。”

        季原顿时又无话了。

        他原是已想好了一番说辞的,可偏偏他睡着又醒晚,错失最佳时机后,此刻那些话再说便显得矫情了。

        他知道慕染的性子,她喜欢干净利落的相处,而但凡会牵扯不清的、矫情的关系,她都发自内心的抗拒。

        季原不想在这个时刻惹她不快。

        可他又觉得,这样好的时光,如若不说点什么,那又实在过于轻浮。

        于是,他想了想,最后从自己说起。

        “我小时候曾一度想成为一个音乐家。”

        “我的父母很优秀,很成功。所以从出生开始,他们就想要我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孩子,同时,他们也的确给了我最优渥的环境。”

        “我三岁时,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架钢琴,那个精致又能发出美妙音乐的大盒子,我一见到就特别喜欢。”

        “我以为我的父母是很愿意我学习音乐的,所以花了大量时间和经历在钢琴上,练琴、背谱,将自己的所有空闲时间都倾注进去,而我没想到,在我拿到人生中第一个奖杯的那天,我母亲将我的钢琴亲自砸碎了。”

        季原感受到怀中人呼吸一滞,而他面色如常,用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颈,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慕染沉默片刻,说,“因为你学音乐落下了学业?”

        季原笑着摇摇头,“我那一年期末依旧考了年级第一。”

        慕染无话了。

        而季原似乎也并不真正期待从她那里听到正确的答案,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己回答道,“是因为她想要我学会自控。”

        “她其实和全天下的母亲有一样的期望。希望我学会自救,不被伤害,希望我足够理智,没有软肋。而她和她们唯一不同的是,她足够狠心,用我最纯真的童年来为我上了这一课。”

        慕染的眼睛狠狠跳了一下。

        她抿紧嘴,双手有些焦灼地握紧。

        她感到无助,因为不知道在此时应该如何安慰他。

        而季原则瞬间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低声在她耳畔说,“你不要多想,我对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让你同情我。”

        他在她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缓缓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时常都是一个笨拙的人,因为从小没有人教我该怎么要怎么呵护、喜爱一个人,我太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喜好,如果你因此受到伤害,或是感到哪怕一丝不快乐,都一定要告诉我。”

        “以前是我身不由己,可现在,我想好好地学一学,该怎么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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