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忠厚传家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若不然呢。”

“唉，杀了也好，杀了也好。他们该死，真的该死。”

亲眼目睹蛮族吃人的真相后，司空百岁对他们的态度有了绝大的改变。在中土人看来，蛮人/与兽类无异，他们生性野蛮残暴，不愿接受文明开化。但司空百岁不是人，他的身上流淌着兽族的血液，蛮族肯与兽族通婚繁衍后代，单单这一点就让他倍感亲切。

因此他对苏浪射杀兽人和蛮人的行为并不认同，至少在心底深处是反感的。

但眼下的这一切让他改变了主意，蛮人的残忍让他窒息，兽人以人为食更让他莫名愤恨。当年他在江南时，为了生计，曾昧着良心为虎作伥，帮尸魅寻找傀儡，虽然也是害人，但还没有沦落到直接吃人的地步。

“吃人者就不是人，蛮族和兽人竟然吃人，那他们就不再是人，对不是人的东西何必客气。”司空百岁愤恨地说。

苏浪收了匕首，淡淡地说道：“走吧。”

夜幕最深时，二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黑黢黢的堡垒，看外形古风犹存，或者说是有几分古拙，但凡这种有历史的家族都偏好这种类型的建筑。

“这就是麦家的家堡了。”

“嗯，嗯。”

司空百岁点点头，依旧捏着鼻子，古堡四周尽是发黑腐烂的尸体，臭气熏天，司空百岁修为尚浅，无法合闭五觉，一时间被熏得晕头转向。

苏浪眉头皱了起来，都说蛮人打仗单凭一腔血气之勇，看来也不尽然，将这么多尸体摆放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用腐烂的气息熏杀敌人，这岂不就是很绝妙的计谋？

一支羽箭悄无声息地落在二人的面前，城堡箭楼上负责警戒的麦家家兵发现夜幕下有东西在移动，连忙发出警告。

“别紧张，是我们。哇——”

司空百岁挥手示意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具尸体，尸体内部已经完全腐烂，一脚下去，嘭地爆裂，黑水吱吱乱飙，浓汁烂肉满天飞，恶臭熏天。

他是实在忍不住了。

苏浪没有味觉的拖累，他瞅了眼同伴，很显然，现在不是安慰他的时候。他解下腰间的腰牌，顺着瞭望孔投了进去。

“是道州军！道州军到了城外？快报告主公。”

一刻钟后，苏浪和司空百岁被带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室，一位器宇轩昂的老者降阶相迎，自称是麦家家主麦德隆。

苏浪道：“阁下虽然衣着华美，却无一家之主的气象，事关重大，还请正主相见。”

老者一愣，脸顿时黑了下来，四周的卖家家臣厉声呵斥：“少年不得无礼。”

司空百岁吐的脸色发白，此刻头脑还不甚清晰，听了这话，手指众人骂道：“嚷什么嚷，嚷什么嚷，我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进城来给你们通风报信，你们竟弄个假的来糊弄我们，这就是名满天下的齐郡麦氏干的事？叫你们家主出来，我要跟他评评理。”

“好大的口气，你一个禽兽之类，竟敢在这撒野。”

“你——”

“你敢说你不是禽兽。”

“我是兽，不是禽兽。”

“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

老者喝止众人，向苏浪说道：“阁下年纪轻轻，目光却如此厉害，佩服，佩服，在下麦修正，家兄近来少睡眠，精神不济，一应杂务都是交给我打理，倒非故意欺瞒。两位既然执意要见家兄，请随我来。”向司空百岁说道：“观阁下面色，必是为外面恶气所伤，请去后堂饮两杯药酒。”怕司空百岁心生疑虑，又补了一句：“阁下请放心，我麦家断不会对夤夜造访的好朋友使诈的。”

司空百岁望了眼苏浪，霸气地笑道：“我怕什么，你们敢谋害我，那是你们瞎了眼。”

麦修正尴尬地笑了笑，连道不敢，打发了司空百岁，这才引苏浪往后堂走，穿过两道角门，到了麦家家堡的后院，在一座不起眼的殿堂前站住，向里面通报了。一时，殿堂大门开启，迎出来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衣着华美，丰神俊逸，却是麦氏家主麦德隆最钟爱的四个孙儿。

四人齐向苏浪竖剑敬礼，苏浪回了礼。

这才来到正堂，苏浪进殿堂时，铁臂弓发出了绝大的声响，四名麦家家将立即上前阻拦，被麦修正喝阻了。苏浪主动摘下弓箭，交出箭壶，连贴身的匕首也交了出去。

四个年轻人对苏浪的光明磊落颇有好感，但负责戒备的麦家家将们仍充满了警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为避免误会，苏浪没有运使神识观照，但铁臂弓的鸣响已经告诉他，这些家臣修为不弱，他们中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结丹。

齐郡麦氏能屹立千年不衰，家底子之厚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正堂的屏风前站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面庞红润，眼袋很重，虽未通姓名，苏浪却已知道他便是齐郡麦氏的家主麦德隆。

见了苏浪，抬手而已，礼数虽轻，却并不让人觉得怠慢，引苏浪入座，麦德隆叹息了一声：“明明还是太平盛世，怎么忽然就有了末世之兆。一些人甘心为奴做娼，供人驱使，在你之前已有几拨人冒充援军来行刺老夫。老夫囚困于此，日日夜夜盼援军到来，却又怕听到‘援军使者’四个字，每听到一次，就会死一些人，都是亲近骨肉，如何不心痛。”

苏浪道：“还好，我是货真价实的援军使者。”

麦德隆笑了笑，示意苏浪用茶。

茶是很好的茶，只是有些陈了。

问了一些外面的军情，麦德隆点点头道：“此事容老夫斟酌。”

要留苏浪在堡中歇息。

苏浪却道：“话已传到，请就此告辞。”

说罢拱手而去。

司空百岁在后堂喝了几碗麦氏独家熬制的醒神汤后，精神大好，听闻苏浪要走，便道：“麦德隆答应做内应了？”

苏浪摇了摇头，司空百岁又问：“你没有多劝？”

苏浪道：“利害关系，他比我看的清楚，何必由我来劝。”

司空百岁道：“那就怪了，他在犹豫什么？”

苏浪笑道：“豪门的心思你莫猜，猜也猜不到。”

沿原路返回，因为发现一支巡逻队失踪，蛮人在城里进行了大搜索，折腾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直到这个时候，苏浪才发现原来城里还有不少幸存的居民，他们主要聚居在麦家堡垒以北的几个街区，这些地方过去都是十分繁华的所在。

“不是说蛮人见人就杀吗？这些人，哪来的？”

“也许是投降蛮人的二鬼子呢。”

“蛮人也收二鬼子？”

“为什么不呢，如果他们驯服听话，收个二鬼子比制造一具尸体对他们更有利。”

司空百岁觉得苏浪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一个活人的确比一具尸体更有用，当然前提是听话。

前面传来一阵嘈杂，一支蛮人巡逻队突然从街口冲了出来。

二人赶紧闪入一家茶铺暂避风头。

看前堂破败，以为无人居住，不想茶铺主人一家子都住在后院。家主姓郑，老夫妇俩带着二子一女过生活，两个儿子俱已婚娶，长子已有后，次子成亲尚晚，并无所出。

对苏浪和司空百岁的忽然闯入，一家人惊恐万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司空百岁笑道：“你们莫要拍，我们是天子禁军，是奉旨来拯救你们的，这位是独自射杀八百八十八个兽人的大英雄。”

这一说，众人才欢欣起来，家主郑老爹连忙呼唤老婆子带着媳妇、女儿烧水做饭。二人一路奔波此刻正是又累又饿，苏浪体恤他们的不易，便道：“不必生火了，若有冷食拿点吃吃。”

郑老爹忙命拿出冷饼、冷饭和酱菜，打发二人吃了。

一声呜咽的号角声忽然在院外响起，一支蛮人搜捕队突然靠近了小院，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一家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司空百岁怒发冲冠，提起兵器就要冲出去，一家人疯了一般跪在门口，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不让出去。苏浪运使神识，从杂乱的脚步声里判断，门外的这支搜捕队不下五十个蛮人，一旦开战，他并没有把握一举歼灭，一旦消息走漏，他俩自然能从容撤退，郑老爹一家可就惨了，权衡利弊之后，他跟司空百岁交换了一个眼神，对郑老爹说：“你们放心，我们不走。”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郑老爹劝二人躲入卧室的衣柜里，司空百岁叫道：“不行，不行，这不是自己找死吗，万一蛮人冲进来，想动手都施展不开。”郑老爹道：“壮士莫要怕，蛮人都是些糙汉，只知在外面搜索，见不到人他们就走啦。”司空百岁还是不大相信，用目光询问苏浪，苏浪却点了点头，并主动钻进了衣柜。

没奈何，司空百岁也钻了进去，郑老爹大喜，取了一把铜锁将衣柜的门锁死，叮嘱二人除非听到他咳嗽三声，否则外面发生任何事情也不要出来。

司空百岁嘀咕道：“门都被你锁上了，我出的去吗我。”

默了一会，小声问苏浪：“为啥一言不发？瞧你这意思，是不是有些信不过他？”

苏浪道：“是。”

“啊，你疯啦，既然信不过他为何……”

司空百岁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门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蛮人的搜捕队已经破门而入了。

一阵鸡飞狗跳，推搡扯拉后，一众蛮人忽然将刀枪对准了那两口衣柜。

有人咳嗽了三声，旋即铁锁打开。

面对蛮人冷硬的武器和郑老爹那张谄媚的脸，司空百岁爆了个粗口，然后乖乖第交出了兵器。苏浪的兵器是被蛮人收缴的，他面色凝重，直视着郑老爹。

问：“为什么？”

郑老爹阴冷地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卖你们我有好处，留下你们只有灾祸。”

司空百岁道：“大军破城就在明日，你今晚出卖我们，可知明日是何下场？”

“明日是明日，我只管今晚。”

苏浪瞄了眼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家人，向司空百岁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从容走出衣柜，伸出双手，表示自己绝不反抗。两个如狼似虎的蛮人凶狠地把他掀翻，用一条皮绳绑了。司空百岁挣扎了几下，挨了蛮人一顿暴捶后，便也放弃了。

二人被推搡着带到堂屋，交给蛮人首领点检。

司空百岁还是不服气，他冲着堂上“忠厚传家”的匾啐了口痰，发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此举被认为是对蛮人首领的极大不恭，旋即，腰就被蛮人踹了一脚，疼的他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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