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朱笔一划

　　“臣冒死进言，三个月内京洛人口必须降低三成，到明年开春，城内不应该再有吃闲饭的人，否则根基动摇，大局不保。”

　　一位柱国大臣冒死说出皇帝想说又不便说出口的话。

　　独孤赢韧眉头紧锁，一脸的忧伤：“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然这就是他们的宿命啊，陛下。”

　　一干大臣痛哭流涕，逼迫皇帝答应他们的请求。

　　戏份差不多了，再演下去即便不穿帮也会让人难为情，独孤赢韧只得掬一把泪说：“是朕辜负了他们，但朕不能做亡/国/之/君，万千罪过由朕一力承担吧。”

　　君臣相对落泪，又哭了一场。

　　待一干大臣退去，陈时维提醒独孤赢韧该走了，独孤赢韧点点头，几个内侍过来，给他除去袍服，换上一件便装，然后轻随简从，去了四方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圣音堂。

　　正通教教首那扶普石和一个灰袍男子迎候在殿堂深处，二人只是躬身为礼，竟然都没有下跪。正通教有见驾不跪的传统，倒不算稀奇，这个灰袍人就有些特殊。

　　三人陪伴在皇帝左右，继续向前走。这圣音堂从外表看规模很小，众人走的这条路却似没有尽头。

　　他们其实是沿着一道斜坡向地下走去，一直向地底下走，只因这斜坡建筑的十分巧妙，让人不易觉察罢了。

　　一连穿过三道戒备森严的关卡，前面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地下大厅，四周的墙壁上装饰着光玉——光玉是一切能发光玉石的统称，也包含黄（皇）玉——故此这里明如白昼。

　　三十名着灰袍的官员列成两排恭迎皇帝的到来，见礼已毕。大厅正面的铁门正式开启，这两扇门皆用精钢锻造，重逾万斤，只有至尊到来才会开启。

　　大门的后面是一座城。

　　谁又能想到天下最大的暗城其实就藏在紫金山的腹中！此时此刻，整座紫金山都是空的，用一百年的时间慢慢将其掏空，皇家的避难所和现有的皇宫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而这个秘密，满朝文武勋贵知道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其操盘手一定是一个传奇人物，这个人叫独孤清远，独孤氏家族不朽的传奇。

　　一百年前神武大帝得知天降永夜的神谕后，敕令内史独孤清远着手建造暗城以应对永夜之劫。独孤清远领受密令后便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他走遍千山万水，足迹踏遍帝国的所有角落，然后他向神武大帝建议建造三处暗城，雄才大略的神武大帝却将“三”改成了“七”。

　　好大喜功的结果是，整个帝国的财政几乎被这七处工程拖垮，所以神武大帝宾天之后继承者不得不放弃了其中的五处。

　　大约十年前世人有传言说帝国建成了两座暗城，其中一座被确认建在海外三岛上，至于是哪座岛，却又众说纷纭。

　　而另一处，也是最大的一处，因严格的保密至今不为外人所知。有人说它建在南岭腹地的苍莽森林里，有人说它建在大泽深处的湖心岛上，也有人说它藏在屋山的某个幽暗山谷里，还有人说它就其实就藏在洛城城区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

　　永夜之前，很多皇族亲贵迁移去海外，由此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移民潮。

　　人们相信皇族是天底下最聪明，也是最自私的一群人，灾难降临哪里最安全？不必想破脑袋，擦亮眼睛看皇族往哪跑就对了。

　　既然皇族亲贵都往海外移民，那去海外准没错。

　　胆小谨慎的已经撤了，贪婪胆壮想着最后捞再一把的冒险家还滞留在京城，但也打点好了行装，穿好了雨靴，两只眼睛紧盯着皇帝，一旦皇家有迁徙的迹象，他们将不顾一切追随，因为谁都知道没有了皇帝的京城就是一座死城，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皇帝根本就没打算要走，人家从一开始就决心要留在京城誓死捍卫这天下的根本。

　　独孤赢韧脚步轻捷，比所有人走的都快，暗城的格局他已烂熟在心，纸质的平面图几乎被他翻烂了，虽然实地考察还是第一次。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巡视这里，就是要给天下臣工一个信心，皇帝是天下的根本，皇帝若无心恋战，天下谁人还肯坚守？

　　所以他即使忍不住来了，也是易装简从。

　　帝国一百年的财政收入，至少有三成用在了这，这座暗城的宏大和精巧超乎他的想象。走了半天，累的腿酸，更拖累的两个老家伙恨不得在地上爬行，但据说也只巡视了城区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暗城太大了，大的超乎想象。

　　暗城也不暗，因为街边的灯柱上镶满了光玉，与上面的皇宫相比，这里更见光明。

　　而设计精巧稳定可靠的良好通风设施，使得这里丝毫不觉憋闷。

　　独孤赢韧甚至立即喜欢上了这里。

　　他决心多花点时间来好好看看这座地下皇城。

　　一辆由机械马驾驭的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机械马由北府司制造，以机械力驱使，行走的十分平稳而且永不知疲倦。

　　独孤赢韧总算走马观花地看完了整个地下城，最后一站是巡视自己的地下皇宫，中极殿辉煌壮丽，御花园绿草成荫，繁花似锦，潺潺的小溪里鱼虾慵懒而惬意。

　　独孤赢韧忍不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兴致勃勃地坐上正殿的御座，感受了一下万国来朝的气势。

　　然后对排列在两侧的灰袍人说：“你们辛苦了。”

众人感激涕零，至有当场落泪痛哭者。

快两百年了，他们隐身暗处，付出了太多太多……

独孤清远出班应道：“自一百零七年前，神武大帝下诏修建暗城，独孤清远一刻不敢懈怠，垂百年之功，终于不辱使命，今日特向陛下交旨。”

　　独孤赢韧点头应允，道：“内史独孤清远兢兢业业，不辱使命，为皇家修建了最好的避难所，劳苦功高，即封安平郡王。其余人等有何功绩着卿家编册奏来，朕从优封赏。”

　　众人含泪拜谢。

　　独孤清远又奏：“暗城尚未命名，请陛下赐名。”

　　独孤赢韧略加思忖，便道：“举世皆黑，唯这里见光明，就叫它光明城吧。朕的行在就叫光明宫。暗城督造独孤清远为光明行在左丞相，陈时维为右丞相，两位卿家即日着手组建政/府，所需之人财物即刻编册奏于朕知道。此为机密，不得外泄。”

　　行在是皇帝临时驻跸之处，其左右丞相实权在握，十分显赫，这是对独孤清远功勋的最好表彰，也是对陈时维的最大信任。

　　独孤赢韧巡视暗城的事不久之后就传到了太上皇贵妃曾氏的耳朵里，曾氏当即遣人给陈时维送了一盒点心，带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快就落在了范愿的耳朵里。

　　范愿凝眉略加思忖，还是把这句话加在了每日例行的密报中。

　　陈时维获任光明行在右丞相后，立即着手一项十分吃重的工作，编造《皇绫册》。暗城是避难之所，天已永夜，暗城随时可能会启用，尤其是在皇帝巡视之后。

　　但满朝皇族亲贵，高官大僚，显宦名流这么多，谁能进，谁不能进，谁先进谁后进，都需要个章程，这本《皇绫册》就是解答规范此类疑难而定。

　　编造《皇绫册》的是陈时维，但实际上他并做不得什么主，因为谁能进暗城谁不能进，谁先谁后，皇帝心里早就有本账。陈时维所能做的就是体察圣心，把皇帝心里或清晰或混沌的念头梳理明白，行诸文字。

　　当然作为经手人，他也并非全无任何权力，他的权力是在灰色地带打些擦边球。

　　譬如他可以把“天佑侯苏浪”六个字和一干亲勋贵胄列在一起。

　　独孤赢韧仔细阅览《皇绫册》，一个字都不放过。

　　他仔细看完，微微颔首，对陈时维的表现很满意，于是他取笔修改了两处，批了个“可”字，就交还给了陈时维。

　　又当场下旨：即日起太上皇、太上皇贵妃、太上皇妃、皇子公主亲王迁居光明城。

　　陈时维事后打开《皇绫册》，仔细察看修改之处，看到“天佑侯苏浪”六个字被朱笔划掉后，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

　　天佑侯府这日有贵客临门。

　　崔寅，来此是请苏浪代为周旋，讨一块出城令牌，好把他费尽心力搜罗的一批十分珍贵的东西运出洛城送回中州。

　　司空百岁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这个时候离开洛城回中州，你确定自己没喝多？”

　　崔寅道：“你大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喝酒，信不信都由你，洛城马上就要不保啦。”

　　司空百岁道：“不至于这么快吧？”

　　崔寅道：“整座城陷落自然不会那么快，但我的身家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苏浪问：“你在神京城也有产业，为何要舍近求远回中州，中州很安全吗？”

　　崔寅道：“我跟你们不同，你们是高官显宦，天崩地陷时有皇帝罩着。我是一个商人，用着你的时候当你是个人，用不着你，你就是个夜壶，随手就扔掉了。所以，我得为自己预作打算。侯爷说的对，中州也未必安全，所以我的这些好东西也不会真的拉回中州去，山人自有藏身之处。”

　　司空百岁道：“这倒是，似你们这些奸商哪个不是狡兔三窟？大难临头，谁能有你们跑的快？八匹马也追不上啊。”

　　崔寅哈哈一笑，说道：“大恩不言谢，哥哥为你也准备了一条后路，他日在神京城呆腻了只管来找我，保管你有吃有喝，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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