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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词


李夫人一贯是严肃冷漠的,然而此刻她莫名其妙地满脸都是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但李师师却觉得,透过这层刻意不同于平时的薄薄笑意,似乎她的心事重重、冷漠如霜,还有她面对自己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要比平时多上三分。

        她却只能表现出不察世事,样貌娇憨的小女儿态度,“好啦妈妈,我知道了。不过我跟你说哦,刚刚在中厅那首唱过了可就不算是新词了,我只剩下一首没唱过的了,万不能在没有后续接上来的时候轻易用掉。所以干脆一会儿给客人随便唱一首之前唱过的好了,不然可没有那么多入流的词人跟得上我曲曲都不重样的速度。”

        师师一边答话,一边衣袖掀掀,大摇大摆地往房里走去。

        李夫人在身后提高了声音:“哎,你是不是又忘了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一会儿去乐坊见客人,可不许这样走路。”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休息一会,准备好了自然会去乐坊的。”

        李师师走远几步后便停住了脚,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李夫人正迈着细碎的步子向走廊另一头走去,她又向四处望了望,这才进了自己的房里。

        李师师一边迈开大步向着她心想的梁楚颜的坐处走去,一边迫不及待地高声道:“绿芙,你快去厨房看一看,问问厨娘有没有备好的冰西瓜,取来替我招待梁姐儿。”

        “姐儿,这个还用你吩咐,梁姐儿刚一坐下,我们就去厨房端来了。”

        “哦,不错嘛,真是越来越机灵了。那正好你去王裁缝那儿取回我前儿定做的衣裳吧,快去快回,我待会晚间见客人的时候要穿呢。”

        绿芙答应着出去了,师师走进里间。梁楚颜果然在自己榻前的小圆桌旁抚额托腮地坐着,桌上倒好了凉茶,也有一盘切好的西瓜在一旁摆着,师师另外一个贴身的侍女青萍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手握团扇,轻轻扇着地上大铜盆里盛的一团四四方方的大冰块。

        李师师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青萍,对街潘记的果脯好像家里没有存余了,你现在去买些回来吧。”

        “好的姐儿,还是像往常一样,只买无花果和葡萄干吗?”

        李师师挥挥手:“哎呀,随便啦,你每样都买一点来吧。”

        等到青萍走远,师师上前把门和窗户都关了起来。

        梁楚颜掩着嘴巴嘻嘻地笑道:“你当着我的面前支走她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得不明显。不过你又是关门关窗的,让外头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特意找你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嗨,你又笑我。虽不至于说见不得人,但总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可不想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被李妈妈知道了。”

        师师在梁楚颜的旁边坐下,从桌上拿起一块西瓜边吃边问:“你这次来找我,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东西,快跟我说说,你查到了些什么?”

        梁楚颜叹了口气,柔柔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师师的脸,“其实那李妈妈跟你说的倒也是事实,你确实本来姓王,父亲叫王寅,是之前一个负责京城织染的小官。”

        “那当然了,四岁的时候我已经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了,她多半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糊弄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将我送去寺庙,六岁那年李妈妈将我接出来,说我跟父亲分别后不久他便获罪死于狱中了。这些已无从可查……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跟我一起在寺庙里的小孩,我走之后他去了哪里。”

        看到梁楚颜迟迟不开口说话,李师师急切地抬高了声音:“我的好姐妹,查了这段时间,你不会只知道我都知道的这些吧?”

        梁楚颜急忙握住她的手:“别急别急,去年有一次我不是陪你去那庙里问过吗,人家当时跟我们说那小孩后来也是被人接走了。但我最近已经打听到接走他的是河北大名府有名有姓的富商员外,虽说他是远离了东京,但想来跟着大户人家,也不会过得很差吧。”

        师师眼睛一亮,“大名府?那富商是做什么生意的你可知道?有没有办法找到知情的人在当地打听一下呢?”

        “这个等我辗转再问,既然有人说得上来他是跟随一个富商去了河北,那想必也会有人知道他在河北过得怎么样了。”

        师师听了,顿时觉得心花怒放起来,好像一连阴霾的天空忽然钻出了太阳,照得眼前亮堂堂的,不再是就像那个多次重复做过的梦:她只身站在一条浓雾弥漫的分岔路口,一切都看不清楚。

        打发出去的两个侍女还没赶回来,两个人关在房里说完了正经事在嘻嘻哈哈地调笑,门外李夫人遣来催促的人问话得不到回应,便在门外将门拍得咚咚响,“师师姐儿,你怎么把门关起来了,这大热的天多闷呀!夫人说让你快点去乐坊,客人已经在等着了。”

        “知道了,我刚刚在休息,现正准备起来呢,马上就过去。”

        听到门外脚步声走远,楚颜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还让我帮你查一下你母亲么,这个我也托人问了,可奇怪的是问来问去,居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京城织染匠吏王寅有一个什么样的娘子,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娘子是什么时候给他生的孩子……”

        师师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母亲的事情也是无从查起了,我隐约记得小时候父亲告诉过我,说她一生下我就死了……那这很可能是真的了。”

        楚颜听她如此说也叹了口气:“是啊,你我都是没有爹妈的人,要是有他们,我们至少不会从小就流落到了这种地方。”

        说到“这种地方”的时候,楚颜神色有几分明显的黯淡。

        两个人不说话了,默默拉着对方的手。

        门外李夫人遣来的人催第二遍的时候,梁楚颜起身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再等着,那李妈妈该亲自来寻你了。”

        李师师不屑地翻翻白眼:“理她作什么。”

        楚颜无奈地笑了笑:“我是该走了,虽说我们的绮丽苑永远比不上矾楼这样八方来客,但也不会允许我无所事事不见踪影,再耽搁下去,别说李妈妈,恐怕刘妈妈也要从绮丽苑来抓我回去了。”

        李师师恋恋不舍地陪着楚颜走向楼梯间,边走边再三细声叮嘱道:“你记得,得了机会一定再来找我。”

        李师师的房间隔着一层楼往下的斜对角处那一排就是矾楼的乐坊。跟其他所有房间的朝向是一样的,乐坊对着楼内走廊只有一扇朱门,对着楼外则不仅有雕梁画栋的窗,还另有小门通往阳台,阳台外面,对着一圈环绕掩映整座矾楼的花草园林、山石流水。

        李师师专用的那间最高雅豪华的乐坊里,一位男子背手而立,他不像其他来过这里的人一样——对房里琳琅满目的各色乐器、墙上遒劲轩逸落笔不俗的文墨丹青、平铺案上的诗文词句感到惊奇,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略略扫视片刻,大致看过一遍就移开了眼,径直走去站在阳台边上——纯粹只是等人了。

        这位男子的随从一个等在门外,另一个诚惶诚恐地一遍遍奔走着,他看上去比矾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着急,同样的话他不知道声色俱厉地跟李夫人说了多少遍了:快点让李师师姐儿过去,我们大人不是谁都能怠慢的,要是惹他不高兴了,拆了你们矾楼也赔罪不起!

        李夫人一面陪着笑,心里一面琢磨着来客的身份。在这位客人随从的不断催促下,她每往深里多想一层,眼睛里的忧忡就重上一分。不过她也在安慰自己了,心想哪就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想了想,她亲自上楼将李师师给带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乐坊门前。

        守在门口的随从将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李夫人伸着脖子向阳台上那个人影望了过去,只看见灰白色一袭长衫,只是背影,不甚真切,她本来是要跟李师师一起进去的,但守门的侍从冷着一张脸将她拦了下来,李夫人只得陪笑躬身告退出去。

        李师师刚一进去,门就被从外面严严关上了。背对着她的灰衫客即便是已经察知到她进来了这个房间,却还是静立在阳台边上未回转身。李师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只见是寻常布衣,黑发规矩地束在头顶,单单一个背影,看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李师师站在案前,指尖敲击台面轻叩出声,“怎么称呼你呀,这位官人。”

        “在下赵乙,经商路过此地。”男子一边答话,一边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双手仍然负在身后,“久仰师师姐儿盛名,今特来一见”。

        此人星目剑眉,脸如润玉,神采倜傥,讲话时透着一股稳稳的从容,明亮深邃的双眼似乎在无声地倾诉一些不能够用语言告知的秘密。李师师不由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晚间在下听了姐儿一首《洛阳春》,堪称精湛妙绝的好词好调,但私以为,若没有师师姐儿美妙的嗓音和唱作时声情并茂的把握,便不足以见好了。”

        目光在此人脸上所过之处,心里面有一张小男孩的面孔浮现出来,两道影子在眼前似明似灭地交织重叠。李师师不由自主地轻唤了一个名字,声细如虫鸣。

        “小乙?”

        俊朗的男人眉毛轻皱:“娘子说什么?”

        “敢问官人经商做的是什么生意?贵籍又是何地?”李师师如同流水一样的目光胶着在这人的脸上,她一边声音颤颤地问着话,一边抬足往前轻迈了一小步。

        “赵某从事甚广,绸缎、古玩、钱庄也有涉猎,只要是能赚钱的生意,都可以顺带着经营。说起来,我原籍也是东京人氏,不过因为到处经商,所以也就四海可以为家了。”

        李师师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笑意的男人,心里总觉得他只有表面上所露出来的一层亲切,在这一层表象后面其实冷漠疏离。这个念头让她迅速地冷静下来,自嘲地想道: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跟小乙联想到了一起?可笑自己时常在心里惦念的、找了那么长时间的人,却还不是随便见到名字相像且瞧来顺眼的,也就差点愿意错认了。

        李师师垂眼笑了笑,轻轻侧过身子走到堆砌诗词的案前。

        还剩一首《万里春》是从来没唱过的,听说这是那写词人的儿戏之作,随口拈来,如同大白话一般的浅俗。她本来压存案底以为不会有机会拿出来唱的,但因一想到刚刚把这商人当成小乙,李师师心里便存着一口怨怼之气,她哼了一声,拿过那张词来漫不经心地填上了一首时下流行的曲。

        那词写的是: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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