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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重逢(下)


过去听到别人说起这些,李师师还能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不曾听见过,此时由梁楚颜当着面前提起,心里多少有些难为情,“说正事,不然我要挠你痒痒了。”

        梁楚颜赶紧求饶,再一次拉回正题,“现在看来,这个华阳才是最关键的人物,查清楚了她,说不定就能知道你跟她、还有跟李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还有刚刚两人默契地没有点透的问题,梁楚颜也说清楚了,“一定还有一个名字跟你一样的人,才是秦少游和晏叔原词里面写的真正的‘师师’,这个人有可能就是你的母亲,或者就是李夫人。”

        李师师:“所有我想知道的问题,李妈妈心里一定都有答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主动告诉我。这才是最快的捷径,我感觉自己已经很等不及了。”

        梁楚颜叹了口气,心里对此并不乐观。“也许时间长了她就会告诉你了吧。”

        两人后来还是琢磨着想出了一两个办法:李师师要做一本册子,将她这些年来所唱过的每一首词都抄在里面,当然,秦少游和晏叔原的那两首词要用不用的纸张和特殊的字迹放在最前面的两页,如果以后单独来到矾楼她的乐坊听曲的客人恰好看起来像是见多识广、对过去相关的事情有那么一点耳闻的,她便把这册子若无其事地递给对方翻一翻,或许便能多多少少地交流出一点收获。

        这个办法轻易不会被李夫人洞悉她的真正用意,最多知道她的举措后只会觉得她轻狂浮躁,借着两位去世前辈的声名给自己虚张声势。如果只是这样的误解,李师师是愿意并且可以承受的。

        以前十三岁的李师师,认为名大于利,名誉是最重要的。

        如今对于二十岁的她来说,如果名誉不能够给她带来实实际际的作为,这样的名誉她毫不在意。

        但李师师还是在心里祈求了数遍,请两位已作千古的老前辈看在她一生可怜无依,急于找到自己血脉根源的份上原谅她不得已的不敬不恭。

        梁楚颜的办法是,她可以在自己从事唱曲职业的另一座歌楼——绮丽苑里,装作漫不经心地跟每一个有点来头的客人随意打听,“我曾听说,赫赫有名的秦少游和晏叔原都给一位叫作师师的娘子写过词,可有人知晓,这位‘师师’就是矾楼的那位当今乐魁李师师吗?”

        转眼到了农历八月十五的晚上,李师师和梁楚颜一起去汴河边上看水灯。

        虽说在这个节日里,拜月圆、放水灯这两项活动几乎是专门为了女人和孩子们才存在的——女人可以在这月圆之夜许愿自己像天上晶莹圆润的月亮一样面容皎洁,孩童可以许愿能够健康成长、心灵聪敏,但对于李师师和梁楚颜而言,节日固然值得重视,能让她们能有机会见面,且在一个比较安全、不用提防顾忌的环境里跟对方说说心里话,要比与其他人在一起拜月和放灯更值得期盼。

        叫卖的商贩、奔跑的孩童、穿行的人流把汴河上的桥,桥两边的街道堵得满满当当。李师师打量着这人声鼎沸的繁华,再看那桥底下将夜色染得如同白昼一般的、密密麻麻漂在水面上连成一片的各式各样水灯,忍不住对旁边的楚颜说道:“以前我看过一些描写盛唐繁华的书籍,对比再看我们大宋眼前的景象,我认为一定不输远时的盛唐,毕竟也过了三四百年,我们现在的太平盛世,岂是那个时候能比的?”

        周围太吵了,梁楚颜听不清楚,问她在说什么,李师师只好大声重复道:“人人都在歌颂盛唐,可你看我们现在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一定是比唐朝进步的,也是比盛唐更繁华的!”

        李师师话一说完,还没来得及接收楚颜的反应,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两下,只好转回身去往后看,竟然是那个叫作赵乙的商人,他手中正握着合拢的折扇,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其实看见这个人,李师师内心里无甚好感,虽然他今天的装扮很能够起到一些让人忽视他过往其他面目的作用——他穿了一袭青衫,黑发上包着月白色头巾,好看的眉眼潋滟着莫名其妙的笑意,在月光下颇有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风度。

        “娘子今晚回去可还唱曲吗?赵某近来诸事缠身,久不得机会来看娘子。正好今天能借着这个由头护送娘子归往矾楼。”

        按照原本的安排,李师师接下来看完了花灯是要回去唱曲的。但她神使鬼差地摇了摇头:“今晚赏灯,奴家还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去,多谢官人好意。”

        说完不等那赵乙答话,李师师快速顿身向他道了个礼,便拉着梁楚颜挤开人群,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躲开去了。

        两人步履匆匆地穿过了桥,从桥上下来又走到河边白石围栏外侧的马路上,行走之际恍然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前方喊道:“那位可是梁娘子吗,断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

        李师师和梁楚颜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虬髯大汉露着雪白的牙齿站在那里笑着挥手。

        李师师的左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今夜人流汹涌,而她的目光就像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隔在她们与那大汉之间的人来人往,越过虬髯大汉那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形,看向了他身后河边的白石围栏。

        一位高大的男子正倚靠着河边围栏孤零零地站立,双手抱胸,衣衫如墨,他的黑发用一根簪子梳髻在头顶,没戴头巾,他的脸像一盘刀削斧凿的白玉,五官镶嵌其上浑如天成,而他狭长的双眼此刻正像闪亮的星辰一样与李师师震撼的目光无意识地交织,除了他冷峻的薄唇间漫不经心衔着的短短一支柳梢在随风晃动,他根本静止得就像是一尊无声无息的雕塑,犹如神祗临世。

        梁楚颜明显感受到了身旁之人的僵硬,她顺着李师师的目光看了过去,心里也是一惊。

        那虬髯大汉看了看她们,又侧身向那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随即迈开大步,几下走到了梁楚颜和李师师的面前。

        楚颜先开口问道:“李大哥,柳树旁边靠着围栏的小哥今天是跟你一起的吧,该不会那便是我过去再三向你寻访之人?”

        大汉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梁娘子猜的对。我该说是梁娘子冰雪聪明呢,还是该夸赞俺这位小乙兄弟生了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只要是听说过燕小乙是个举世无双美男子的,见到他便没有认不出来的。”

        李师师的心跳经过了刚刚目光相触那一刻的剧烈加速,现在重新恢复了平静。

        记忆里那个如同米面娃娃一样憨态可掬的小孩,经过这么多年的了无音讯后,终于从她的念念不忘里走了出来,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让她感到不真实的,不知道是她从前的记忆,还是眼前的现实。

        梁楚颜侧身在李师师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李大哥名叫李逵,之前我在绮丽苑替你打听小乙的时候就是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

        树下的黑衣男子偏了偏头,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借此以内力将嘴里的柳梢吹到了河面上方,看着它打着旋儿落了下去。他这才垂下双手,缓慢地往这边走过来,嘴边挂着一抹洒脱不羁的笑意,躬身对李师师行了个礼,口中说道:“姐姐,分隔多年,燕青实在想不到竟会在此刻见到你。”

        这一声“姐姐”听在李师师的耳朵里,恍惚得如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空洞回声。

        命运发出的馈赠,如果不是对过往诸般苦难的报答,一定就是准备要在日后收取比馈赠更大的代价。

        李师师笑了笑:“你还记得我?”

        男子直起身,略略俯视着她坦诚答道:“其实不记得了。你走的时候我才四岁,我只是一直记得师师这个名字,后来我便问卢伯父,是谁的名字叫师师,他说是一个曾经在相国寺照顾过我的姐姐。”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燕青向李逵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我已经知道有人在找我。刚刚你看到我时,眼神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就知道是你了。”

        李师师点点头,换了其他的话题,“卢伯父,就是接你去了北京大名府的富商员外吗?”

        燕青一边点头,一边又向李逵看了一眼。

        李师师自然是留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虽然心里装着数不清的问题,却有些不知所措该将哪一句说出口了。她顿了顿,才又问道:“那你现在处境可还安全吗?”

        “还好,卢伯父带我去了山东,有个落草的寨子收留了我们。姐姐你呢?”

        李师师自嘲地发出了一声苦笑,“说起来,我的经历就不如你那么清白坦荡了。将我从相国寺接走的那位夫人,最初将我带去了西京洛阳,约莫过了六七年,我又跟她一起来了东京,她开了座矾楼,我便在那矾楼里卖唱。”

        “卖唱”这个词……这还是李师师这二十余年来头一回这么不留余地地形容自己。

        “那我们彼此都差不多。我们在山东也是各位兄弟好汉们聚在一起,偶尔也会干一些劫富济贫的营生。”燕青的神色一如寻常,李师师不确定他是不谙世事还是浑不在意。

        站在一旁的李逵看向他们,忽然出声打断道:“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就由俺和小乙兄弟一起将两位娘子送回去,咱们在回去的路上有什么话还可以边走边说。”

        对李师师和梁楚颜来说,她们本就没有像其他两个人那样的充分和绝对的自由,晚上回去还有应尽的任务在身,自然毫无异议。

        于是四个人默契地转头向北两两并肩地行走,李师师和梁楚颜走在前面,李逵和燕青跟在她们两步之外的身后。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往东转了个弯,进入矾楼和绮丽苑共在的杨楼街,再从街西进去,走上两三百步就到了楚颜所在的绮丽苑,再往东走,走到这条长街的中段,就到矾楼了。

        李师师在绮丽苑的门口感谢过李大哥和小乙的好心护送,声称至此道别,自己想要跟楚颜再待一会儿,稍后再自行回矾楼。

        燕青和李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燕青说道:“送姐姐回来,也算认得了姐姐的在处,下一次等得闲,我便再来矾楼与姐姐相见。”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来到矾楼里与自己相见,李师师的心里,有那么一丝丝莫名其妙的难堪,但她只能笑着回应道:“好的。”

        李逵对李师师拱了拱手,便拉着燕青打算离开这里。

        看着那道转过身去的背影,李师师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顿悟,既然她并没有不相信眼前的陌生男子正是自己长久以来想要找到的小乙,那为什么还要对他端持着梳理的隔阂呢。

        泛起一种莫名的不舍,她下意识又喊道:“小乙。”

        燕青缓缓地回转身。

        “小乙,我后来去相国寺找过你的,可那个时候你早就不在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努力找到你。”

        “姐姐那时候离开之前答应的燕青要过来找我的么。”

        “是的,你想起来了吗?”

        “不是我忘记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我知道,你那时候还太小。”

        “姐姐也才不过长我两岁,如果跟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是不是这么多年反而能够过得更加轻松一点?”

        燕青不笑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他那张脸真是好看的不得了,可他笑的时候就会显得痞里痞气,看起来又陌生又凉薄。

        李师师心绪复杂地笑道:“可不是吗,大概这也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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