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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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到崔念奴眼睛里露着睥睨一切的得意满足地离开,李师师笑了笑,在心里默念道:我今日之所以艰难,都是因为在走上坡路的缘故,你崔念奴攀至顶峰与我的爬至半途相比,我少不得要在你面前忍气吞声,没关系,从此之后我的每一步都是向上的,而你就未必了。
受了明呛暗嘲的意难平之处,她还能自我安慰,但有一点崔念奴带来的触动,却是不能通过任何办法来即刻抚平的。
燕青。
此时此刻,燕青你在哪儿呢?
李夫人的失踪,对我而言犹如断了臂膀,若我想依赖楚颜,不,红玉,还要思量她是否尚有余力。我最想要亲近,最无条件信赖,最出自本能想要指望的人,真的只剩下你了。
因为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地想着燕青,到了夜里,窗户被人从外面掀起的时候,李师师急忙从榻上和衣坐起,心里泛出一丝窃喜。
但来人却不是燕青。
陌生的男子细瘦高大,一身黑色的装束和脸上蒙面的黑布让他与夜色融为一体,而被掀起的窗棂下斜洒进来的一片光幕照出了他的身形,却也像破坏了他与夜色的和谐。
“娘子切莫声张,有重要的事情三爷特意命我来带娘子前去相商,事不宜迟,还请娘子快快随我一道吧。”声音略显稚嫩,听起来也还是个世事未经历全的大孩子。
李师师迟疑的瞬间短的只有刹那,立即果断飞速地拉拽出了一套黑衣服,当着黑衣男子的面前麻利地往身上套穿起来。
出去的时候李师师走在前面,她正要从窗户里往下跳,男子一把拉住了她的右臂,说了一句“得罪了”,李师师便感觉到自己被一股莫测的力量裹挟着从窗口飞向了假山,脚尖刚及触到山石,踏实的感觉还悬在半空里,自己又再次被这道力量腾空掀起,直往房顶而去。
李师师虽然自己身怀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底子,自卫足够,豁出去不要命的时候或者对手不上台面的时候放倒三五个人也不在话下,但这种飞檐走壁的招式她从来也没试过,当年师傅教她的时候她就没胆子学,后来自己精练技能的时候也更是没胆子爬高跳低地练,是故当被人携带着穿梭于半空那一瞬间,她简直一身的血都倒流在脑子里凝固成了密密实实的一团,不过好歹,终究还是把一声尖叫堵在了嗓子里。
年轻男子的眼睛里闪过几分赞许的光。能自然而然地令人高看一眼似乎是李师师身上从未自我察觉过的一种天分。
右手小臂被男子紧紧攥着,李师师双拳始终僵硬地紧紧握住,全无察觉他们在房顶与房顶之间、墙楼与屋檐之间是几起几落几个来回,终于来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院中房屋数间,只有其中一间亮着灯火。
房中摆设可谓是简陋,进门一张方桌几把座椅,里间一张卧榻,中间陈设一条案,便无其他。
赵楷就面向门口坐在那方桌的一侧,左手搁置在桌面上敲击出一串笃笃声。
蒙面男子领着李师师走进门去,向赵楷抱拳:“爷,飞将军已到。”
赵楷点点头:“好的,乾哥儿你去守好这院子周遭,今天的事情勿令他人得知。”
男子称是而去,出门时将房门关了起来。
赵楷看向李师师无声地笑了笑,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
赵楷一边从桌面的茶壶中亲手倒了茶水,将茶盏推向李师师面前,一边浑似无意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不是很明白。如果是你的话,假设有人为了你好,瞒了你许多事情,想要尽可能地使你免受风波,但本身就是因你而起,兜兜转转之后你还是牵连其中,而他人也处处掣肘,难以万全,你会喜欢当那个一无所知的人吗?”
李师师静静地盯着赵楷的眼睛注视了片刻,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我的话,我当然不喜欢,也不愿意。三爷既然话已至此,想来已经决定对我坦白了吧?”
李师师以为他想说的是朝堂请旨让她为郓王妃的事情。
赵楷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会不愿意?”
李师师抿唇不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人在现实当中,无疑时常需要妥协和低头,有些不得已的事情常常也会变成可以,可若有得选,那她便不愿意。至此,她以为赵楷所问的,依旧是郓王妃的事情。
赵楷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但我现在实在感觉无能为力了。眼下虽然燕青一无所踪,但只要他回来,想必还是要继续推进梁山计划的,与其到那个时候还是得面对同样的结果,不如现在就告知你实情,也免得不仅你无法配合,我也会愈加力不从心。”
听到燕青的名字,李师师不可抑制地觉得心像被戳破了一个洞,正在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气,一颗鲜活的心随之凹瘪下去了。
“愿闻其详。”
赵楷的眼神焦灼而诚恳:“我承认,因为感念救命之恩而在你不知情下请求陛下指婚是我过于沉不住气了,但也是因为我知道了矾楼如今的处境才想要尽快让你离开那是非之地,我不会因此感到后悔,更何况,要是没有我的贸然请婚,我也不会知道因为你的原因,我的爹爹,当今的陛下,早就插手了矾楼的事务。我派人详细调查一番后,进一步得知,将你送往陛下身边,同样也是燕青和他背后梁山势力的重要任务,目的是为了推进梁山被顺利招安。在这样的情形下,官家着意、燕青推动,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唯有将内情告知于你,在你的配合下,我才能对你有最大的庇护。”
赵楷讲的不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故事,他甚至因为关心的急切和未加掩饰的三分冲动,表现得最是言简意赅、长话短说不过。而短刀直刺,最是致命,它让人连挣扎的反应都来不及。
“你认识燕青?”
赵楷点头:“他初临东京就散财无度,广交各位权贵重臣,因此我是一早便识得他。一直知道他因为身家巨富,人又风流潇洒,不少权臣家的女儿对他颇上心意。”
李师师的声音空洞且冰冷,“那你说的官家着意,又是怎么回事。”
赵楷的神情疑惑不解,甚至透着怀疑和探究:“我的爹爹,当今陛下,在我跟你百花茶肆初见以前便已与娘子你认识多时,甚至自多年前便与娘子时有往来,前年因为天气的原因,建窑烧了一年,仅成了六个茶盏,虽然量少无比,但那出来的质地、纹路竟比这么多年来建窑给宫里送来的任何器物都好得多。多少人想求得一只,但爹爹全都自己收着,那些想要的人整天围着他身边伺候的人打探,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才被所有人得知他竟一股脑儿一个不留都送给了外面一位清倌人,我妹妹茂德帝姬为此很是生气了一番,又哭又闹道都说她年纪最小最得爹爹宠爱,实际还不如外头的歌姬更让爹爹偏心……他听见我请求指婚后勃然大怒,我便要人细查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你就是他送盏的那个倌人。”
李师师神情悲怆,可笑啊,自认为活得用心用力,现在却与一具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枉她心里到现在还只惦记着无用的男女情长,燕青的异心她毫无察觉,赵乙的可怕她也一无所知。
赵楷仔细判别着她脸上惊诧、懊悔、自责的情绪,忽然眼圈一红,“原来你真的不知情。是我错怪你了,你放心,若你不肯,我一定豁出一切让你跟我爹爹脱离干系。我已经十九岁了,尚未婚配,我从未遇到过像你一样特别的让我挂念不止的女子,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该尽力。”
李师师:“你有办法让他自己打消心意吗?”
赵楷摇头。
李师师:“那你如何尽力?我这等出身、这等命运的女子,无论是无名无份地依附谁,有什么区别?左右在你们的眼里都是玩物罢了。”
赵楷一脸决绝:“我现在没有力量跟他抗衡,将来未必不可以。只是要先委屈你了。”
李师师低头想了半晌,既然知道了赵乙的真实身份,那么李夫人曾经面临的困境和举步维艰的根源想来就在这里,有孟家那样的悲剧在先,她大抵是不能接受自己重蹈孟华阳的覆辙,而凭她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跟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人相抗衡呢?只是不知,李夫人失踪的原因会不会跟赵乙有关。
她想跟赵楷说,你不必为了我的事情大费周章了,既然一切跟我有关,终究一切需要我自己迎头面对,从前是李夫人,现在是你,不能都只是让我躲在身后,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地只当岁月静好,结果也只是让你们白白替我承受了艰辛,而我依然躲不过生活设定好的关卡。更何况,身世是我多年来的未竟之事,不管是孟华阳还是李夫人,我都不可能不管不问弃之不顾。这一次,就让我自己来做选择吧。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有侍者敲门,走进来送上一壶温热的茶,顺手替她和赵楷各自倒满了杯盏,并将早先空掉的茶壶捧了出去。
李师师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一边轻啜,一边在脑子里斟酌字句,忽然感到头脑一片眩晕,眼皮沉重,身子一歪便朝地下栽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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