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那些无人能懂的苦楚

若说今日中午让周悦难受，那么下午便是难熬了。

        课间十分钟，当林凯在郭昕立教唆之下以惯有手法欺凌周悦时，郭水汝只是坐着，眼镜片因午后两点钟的强日光照射而反射出刺眼的光线，模糊了她的眼神，冷淡的态度却仿佛将“活该”两个字悄悄刻在眉宇之间。与郭水汝的“静而压抑”不同，庄雅柔的幸灾乐祸之意“动而放纵”。她嘴角抽搐，鼻子一起一伏地呼出怒气，大面积的眼白传递出阴暗的嘲讽，又时不时摇头晃脑地与郭水汝搭话，举手投足间尽显拉拢与讨好之意。

        周悦心情复杂。她看着郭昕立摔着书本，咬牙切齿、眼神凶狠，似将“让你得罪我”以无声的形式告诉自己，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孩可以这么邪恶，不仅看不到自身的恶毒，更不允许别人揭露她的罪行。她看着林凯张牙舞爪、满嘴脏话的模样，一面深感惊恐，一面又可怜他被人利用却甘之如饴。她看着郭水汝与庄雅柔看似相反实则殊途同归之举，只觉讽刺——当你有难，旁观者高高挂起，表面朋友落井下石，这才是人性吧！

        每一个上课铃的响起，于周悦而言都是解救。但今日，下午第二节上课铃的敲响却意味着周悦要上她讨厌的劳技课了。

        劳技课是低年级段专有的课程。授课老师是一个将近50岁的老女人，个子不高，气场倒是挺足的，愣是将一门副课上出了主课的架势。学校里流传着她是校长老婆的传言，小学生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校长婆”，至于是真老婆还是真情妇，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她与林燕关系甚好，自然也是与林燕有相似之处的人。

        “校长婆”不仅任教劳技课，每周五中午她还在教学楼顶楼的破旧图书馆里借书给学生们，而郭昕立则是她的助手。轮到周悦班级排队去借书的时候，郭昕立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也不知道在这个拥挤到只有一扇小木门可以进出的房间里打下手有什么可显摆的。每次，“校长婆”和郭昕立总会联手为难周悦、庄雅柔、郭水汝、王静等人，有时候给她们最破的书，有时候故意让她们站在旁边等着。而对于周悦，起初她们不太敢让周悦站着等，毕竟周悦是蔡老师最在意的学生。而庄雅柔和王静受刁难时，周悦会被蔡老师带走，这也让她们对周悦渐渐萌生了敌意。

        也不知是受林燕教唆，还是因郭昕立指鹿为马，“校长婆”极其偏袒甚至包庇郭昕立，其程度比之于林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的劳技课上，“校长婆”总是要在课前可劲儿地夸一波郭昕立，从动手能力强到学习态度好，从劳技课认真到各门功课都努力，几乎她能想到的都要以夸张手法渲染之。轻口肆言的同时，她总要斜眼看向周悦、庄雅柔等人，说她是另一个林燕也不为过。

        今天亦然。“校长婆”脚底生风，一双高跟鞋被她踩出尖锐刺耳的“噔噔”声，似与上课铃声钟鼓齐鸣，却敲打出阴森冷寂的氛围。一站上讲台，她便随身掏出一个用彩色卡纸裁剪而成的立体小房子，一边将它360°旋转一遍，一边说着：“这是郭昕立做好的，多精美啊！”说话时，每一个五官都在用力扭动，共同打造出眉飞色舞又青面獠牙的面孔，而转动小房子时，肢体动作的浮夸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小玩意儿是她自己做的。

        周悦轻蔑一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词她们配不上。

        “校长婆”立马看向周悦，阴阳怪气道：“光读书好有什么用？你能做出这么好看的东西吗？”

        “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啊！自己在家做好，这么快就到你手里了吗？你也没布置过什么剪纸作业啊！”周悦模仿着“校长婆”的语气，将她呛得厉害。

        “校长婆”怒冲下来，指着周悦的课桌，愤怒地说：“你做的是什么？”课桌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百拙千丑之物一般，开始了无实物表演。

        坐在第三组第二桌的郭昕立，此时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周悦，这样的表情在“校长婆”看来是理所当然，在周悦眼里也是意料之中。

        而今天这节劳技课唯一不同之处是让周悦彻底看清了庄雅柔和郭水汝的真面目。当“校长婆”的话中带刺转变为明目张胆的指责时，周悦看到庄雅柔的嘴角邪魅上斜，郭水汝的眼神略带戏谑。当“校长婆”转而责骂庄雅柔时，庄雅柔一肚子怨气，却不敢看向“校长婆”，只能向周悦投去幽怨的眼神，好像在责怪周悦连累到自己。这种时候，郭水汝的残疾总能为她撑起免受责骂的保护伞，却也因她与郭昕立不是一伙人而得不到太好的脸色。

        周悦渐渐意识到，庄雅柔和郭水汝在将她们受郭昕立和“校长婆”的为难归咎于自己身上。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周悦是因为王静才受到郭昕立的欺凌，而庄雅柔在和周悦交好前便已是郭昕立的眼中钉了，至于郭水汝，残疾才是她受人刁难的原因啊！更何况，郭水汝的出现加剧了周悦受欺凌的程度。她们怎么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颠倒因果，强行将周悦拉出来当出气筒呢？

        放学后，蔡老师像往常一样拉着周悦的手走在路上，神情依旧平静。而周悦今日却心事重重，她想告诉蔡老师这些复杂的人和事，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已经忘记了林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尾随自己的，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才频繁做出变态的事情的，甚至搞不清“校长婆”多管闲事的用意。她已经记不清庄雅柔和王静是何时开始对自己恶意相向的，也不想记起郭昕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凌自己的。她想忘记那些侮辱她人格与自尊的种种片段，她想离开那些让她难受的人。

        “蔡老师，我不想送郭水汝回家了，郭昕立让林凯欺负我。”那些错综复杂的事，那些阴暗可怕的人，周悦却只能用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描述出来。

        但蔡老师并不能听出周悦的苦楚，这样简短的一句话确实道不明那些事情的原委，她只是温柔地说：“没事，走吧。”

        嗯，没事。周悦想起她的妈妈也总是说没事，但她们都没有察觉出周悦说不清的那些事。周悦已经不知道怎么让她们知晓了，她没再说话，她感到绝望与无助。

        那天夜里，外面风雨交加。夜色愈深，狂风愈大，将倾盆大雨刮在窗上。周悦蜷缩在外婆的怀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她多希望大雨能冲走她的烦恼——把那些坏人都冲走。渐渐地，外婆均匀的呼吸声在周悦耳边此起彼伏，教堂的钟声穿过墙壁萦绕在房间里，她才知道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忽然，电话铃响了，外婆起身去接电话，周悦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外婆压低声音说着：“你们先回去吧，她睡着了。”

        周悦却清晰地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妈妈的声音：“那让她继续睡吧，明天再回来，雨很大。”

        周悦脑子转得飞快，她意识到妈妈回来了，立马从床上起来，不顾外婆阻挠，冲到大门口。她真的看到妈妈站在大雨中，手里提了好多东西，一把双人伞也不能完全遮挡大雨。妈妈的左肩膀被雨水打湿了，她让周悦快回去睡觉。外婆也说雨太大了，明天再回去吧。周悦却撇开外婆的手，不管不顾地冲进大雨，跑到妈妈身边。外婆一边打起一把伞，一边追出来，却还是没来得及为周悦遮住风雨。

        那个狂风暴雨的深夜，周悦随父母一起回到了自己家。那时，他们家的屋子没有外婆家的楼房好，但她还是开心到忘却了学校里的烦恼，拉着妈妈的大手甩来甩去。妈妈一脸欣慰，抚摸着周悦的头，嗔怪道：“小傻瓜，睡觉吧。”于是，周悦就在妈妈的抚摸下沉沉地睡去。

        自那以后，周悦的父母没有再离开过她。那时她觉得太幸福了，以后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原来父母是因为在市里开的饭馆生意不好了才回来的。但那时的她，并不懂这些，她的幸福很简单，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就是幸福。

        小孩子的幸福快乐总是那么简单，但周悦却从来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愉悦，偶尔得到点快乐，也是短暂的，如昙花一现。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奇奇怪怪又邪邪恶恶的人，却还是要每天面对她们。尽管父母的回来让周悦的快乐从凌晨一点持续到了早晨七点，从大雨滂沱的现实延伸到了阳光和煦的梦里，但是第二天早读铃声的响起还是打碎了她的快乐。她又继续着她痛苦的校园生活。

        那天，她在学校里最开心的事情是她告诉蔡老师妈妈回家了，蔡老师回应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天，她回到家最难过的事情是她告诉妈妈自己不想送郭水汝回家，能不能去学校请蔡老师别让自己送了，妈妈却只是说了一句“不想送就不送”，并没有去找蔡老师。

        后来，周悦才知道，妈妈一直以为是周悦和郭水汝关系好才送她回家的，没想到是郭水汝母亲让老师安排人送的。可就是这样的没想到，让周悦在学校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她讨厌试图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庄雅柔、王静、郭水汝母女，厌恶每天欺凌自己的郭昕立、谢婷婷、吕具鸣、林晓君、林凯，痛恨心理扭曲到变态的林燕、“校长婆”。

        她就这么反感着校园里的那些恶魔，恨意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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