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往事4-自白

我从床上昏昏沉沉地醒来，全身的肌肉酸痛难耐，骨头像是要快要散架了一样，我活动了一下脖子，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明明睡了很久，但头却无法克制地剧痛，耳边被嗡嗡的响声包围着。像是脑海里有一个组件故障了一样，我用力晃了晃头，症状却丝毫没有缓解。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我并不知道此时是几点，是清晨还是黑夜。

        算了，时间好像也不重要。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时光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因为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真实记忆中她入狱前的那般沧桑和忧愁。

        梦里的她和现实中完全不同，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仇恨和忧郁，眼神里写满了爱和温柔，是一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慈母形象。

        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是我从来没有见她穿过的裙子。裙子到脚踝，下摆上有精致的褶皱和花纹，腰间点缀了一条细细的绑带，她系成蝴蝶结绑在了身后，胸口有一枚精致的胸针，啊，是蝴蝶形状的，亮晶晶的。

        她站在厨房里的案台前，灶台上正做着菜，似乎已经时候差不多，香味已经弥漫在整个房间——是咖喱。可能因为想要更加方便做饭吧，他把白色裙子的袖口挽到了手肘处，看上去更加利落。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率先看到了我，在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却感觉全身发冷，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我。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扬起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是温柔且带着笑意的：“看着我干什么呀？马上就做好了，你出去等会儿。”

        她是谁，她是我妈妈吗。

        但在我不多的记忆里，我的妈妈绝对不会这么对待我。她只会用带着恨和泪水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只会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只会把她爱情中的不顺全部在我的身上泄愤。

        她怎么会对我笑啊，她怎么会给我做饭呢？

        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妈妈。

        但人总是拒绝不了笑容，也拒绝不了温柔的东西。尤其是我，在我之前痛苦的日子里，身边的一切人似乎都吝啬给予我善意和爱，哪怕是半点，他们都不愿意。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眼前的人呢？

        我一直觉得，人对于爱是有一个恒定的需求值的，超过这个值并不会发生什么，只会证明你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幸运儿。

        但是如果拼尽全力，所得到的爱意也到不了这个值，那可能就会走向奇怪的道路，做一些伤天害理或者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去弥补这方面的空缺，即使可能也无济于事，我依然会是一个被怜悯的可怜人。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时，她端着出锅的咖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香气四溢，充斥着我的鼻腔。

        除了咖喱外，还有米饭、一道炒时蔬和一份汤，都是用装饰着可爱花纹图案的陶瓷餐具装着，看上去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的食欲并没有被挑起，但我却很想尝尝。

        我已经不纠结于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是谁。她对我笑了，她给我做了一桌饭菜，我可以从她身上汲取爱意和温暖，那就足够了。

        她长得和妈妈一样，那我不妨欺骗自己，她就是我的妈妈。

        我也有了和别人一样的美好家庭，看啊，我的妈妈也会温柔的和我讲话，也会给我做上一桌好吃的饭菜，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也不是异类。

        饭菜全部端上桌后，她在我面前坐定。我认真地继续打量着她，她的眉眼、骨骼，都和我的妈妈一模一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身上没有半分的戾气。如果我能够放下所有的纠结，不那么清醒的话，我很愿意相信她就是我的母亲。

        我恨我的母亲，我恨她。

        她凭什么要把自己爱情上遭遇的痛苦和不甘发泄在我的身上呢，我明明是无辜的。我的绝望和痛苦又应该发泄在谁的身上呢？我想不明白，这似乎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偏执地把我遭遇的一切不幸归咎于我的母亲。

        “你今天怎么老在走神，快吃饭吧。”她拿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回过神来，她依旧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拿起勺子，盛了一块牛肉和一点汤汁。

        奇怪，我为什么尝不到味道啊。

        我又吃了一口，还是没有味道，我不死心地又喝了一口汤，依然是没有任何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抬起头，面前的女人已经变了一副样子。

        脸上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低着头，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写满了恨意。再加上她穿的白裙子，整个人像是从电视机里面爬出来，要找我复仇的女鬼。

        她说，我要杀了你，你是要下地狱的。

        她说这句话时语调古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听不出来。

        我突然感到窒息，像是一瞬间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我无法呼吸，我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依然在对面阴森地笑着，我感觉到我脖子上的束缚越来越紧。

        世界似乎在离我远去，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扭曲的笑脸也逐渐看不清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生命的最后吗？我此时什么也想不到，原来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了吗，可能我真的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人或者物吧。

        突然，我从梦中惊醒了。

        我的后背一片潮湿，已经出了满身的冷汗。手脚冰凉，我也可以感受到我嘴唇的颤抖。

        是梦啊，原来是梦。

        ……

        在母亲被捕入狱后，我感到我自己成了一座孤岛。

        虽然我的母亲没有给过我半点的温暖和爱，但她对我强烈的恨意，可以让我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对我怀有情感的，无论到底是何种情感。这种恨意对我而言，逐渐变成了让我能够感知到自己存在的一条纽带。

        现在这条纽带断掉了。

        舒令杰，我的父亲。他对我不坏，可以说是不带感情。后来我想开了，其实也正常，对他而言我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且多余的存在，因为我，他才会被迫和自己的初恋分开，才会拥有这段不幸的恋情。

        但转念又一想，装什么啊。无非是想要得到偷情的刺激，心理和生理上的需求想要被满足，但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罢了。

        烂人。

        他也会照顾我，比如给我一些钱，足够吃饭，让我不会被饿死。母亲的被捕对他而言，似乎更像是解脱。有时我会看到他悲伤的神情，但我明白他的悲伤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入狱，他只是在悲伤自己这段会被视为污点的婚姻。

        我常会做噩梦，梦里的母亲穿着白裙子，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残忍地杀掉我。有时是用匕首捅进我的心脏，有时是把我从家里的天台推下，或者是用她衣服的绑带把我勒死。

        一开始我会从梦中惊醒，后来我好像是逐渐麻木了。

        但在日复一日如此的心理折磨中，我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逐渐走向了扭曲。我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大片大片的鲜血、她绝望盯着我的眼神，无时无刻这种恐惧都笼罩着我，如影随形，我无法摆脱。

        我并不想自我了断，或者从此颓废度过余生。因为似乎这样就意味着我被我母亲的仇恨打败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恨她，所以我偏执想着，我一定要把自己的人生活的很光鲜。去探监时骄傲的对他说，你毁不掉我的。

        她自己的余生已经注定要在监狱度过，而她一直仇恨的我，她认为的一切不幸的来源，却能过着幸福又光鲜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我心中最好的报复。

        我渴望摆脱她的阴影，但又不得不活在她带给我的阴影中。

        我维系着我正常的躯壳，但我却可以清晰感知到我内心已经走向了无可救药的腐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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