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吃饭

　　章栖悦闻言，心里一颤，仿佛有什么划过手心，刻下刺痛的一笔。
　　带着三分讨好、六分珍惜、一分胆怯，这样的九炎落陌生得让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章栖悦还是笑了，如清晨第一滴露珠滚过的娇嫩，还有几分虚弱，“好，我也试着做好你的良媛，洗好了吗？饿了就去吃饭吧。”
　　九炎落突然笑了，整个人明亮得像个太阳，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蹦啊跳啊，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一直冲着栖悦傻乐。
　　章栖悦撇开头，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前生，从她认识九炎落，九炎落就没这么笑过，那张脸永远带了三分讽刺，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可重活得越久，见到九炎落越多，她就越不想提及前生的失败。说到底，如果她不贪恋九炎落那点过于缥缈的爱，她够聪明够冷静，她会和九炎落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帝后。
　　或许她不碰他的锦榕，不碰他的如儿，不触犯他心里唯几的守护，她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我饿了。”章栖悦坚决不承认害那些人有错，就算她不出手，那些人也会出手，不同的是她没人护着！
　　章栖悦不禁又恼了几分，恼自己做人失败。
　　九炎落见栖悦皱眉，正蹦跳的脚立即小心地落地，另一只再也不敢抬起，硬生生收起压抑的开心，垂着头，拉栖悦，“悦儿别生气，我带你去吃饭。”
　　章栖悦见他收敛，心里竟暗爽了一把，颇有种说不清的大仇得报的感慨，但又被一股惆怅压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现在，她不骄傲重生，那种自己经历过无法诉说的苦闷，和两世为人积攒的情绪，互相冒出来冲击大脑时，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她甚至开始质疑，对方爱的是不是她，她又凭什么两世为人，搅碎别人或许也算计一生的荣华富贵！
　　章栖悦此刻觉得自己真他娘闲了，还有闲情顾忌这些，别人能依仗九炎落踩她，她就依仗九炎落踩别人！
　　九炎落穿戴好，小心地护着章栖悦出来，察言观色地为她拉开座椅，站在她身边，自然地为她夹她喜欢的菜。
　　小李子见状头埋在衣服里，当没看到自家主子的奴性。
　　花嬷嬷等人早惊讶地想把良媛抓起来，提醒她伺候太子懂不懂！还敢让太子伺候她，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花嬷嬷更惊讶太子此刻的态度，看起来诡异的温柔，诡异的熟练，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九炎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非常开心，这里的人没人理解他的高兴，能这样给悦儿夹菜，还能夹一辈子，多好，他做梦都能笑醒。
　　九炎落伺候人的本事不比深谙此道、千锤百炼的太监差，因为他就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九炎落想到这里咧嘴傻笑，又开始觉得自己这身本事不再讨厌、刺眼，看着章栖悦秀气、斯文地用膳，喝汤的时候勺不碰碗的高雅端庄，佩服不已，要是他，早大口灌了。
　　在九炎落的眼里，他的悦儿一直都这么斯文，这么高贵，甚至让他觉得高不可攀，可她布菜前仍要洗好久的手还觉得太脏，拿不起她的碗筷。
　　章栖悦被看得十分不自在，轻轻地放下碗筷，用帕子擦擦嘴。整个动作带着十多年皇后生涯养成的散漫和无所事事的高贵，“坐，你也吃。”
　　九炎落急忙讨好地笑道：“我不饿，我给悦儿夹菜。”
　　章栖悦闻言顿时火冒三丈，任谁被傻笑地看也吃不下饭，“让你坐下听见没有！”
　　九炎落见栖悦火了，立即乖乖坐下，大气不敢吭地扒饭。
　　章栖悦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再抽风地傻笑看她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执起玉筷。
　　小李子下巴掉了一地也不敢捡，还要当没看见主子带给他的震惊，傻愣傻愣地站着。
　　花嬷嬷看得心惊胆战，口腔里的唾液咽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悟出她跟了一位多么有前途的主子，房嬷嬷、宋嬷嬷一概是小菜，还不够她家主子一根头发金贵。看太子这状态，那就是典型的昏君节奏。
　　花嬷嬷的腰杆小心地挺直了些，仿佛看到自己权倾六宫，人人巴结的美景。
　　弄巧、婉婷对当朝太子不甚熟悉，只知道此人善战是大周国的英雄，本来还怕得要死，觉得太子杀气如此重，娶不到好看娘娘才让皇上给他找一个像小姐这么漂亮的娘娘。
　　可现在看来，太子人很好啊，虽然不如世子爷年龄大，不如世子爷看起来成熟，像个没断奶又胆小的孩子，可对小姐好就行。弄巧、婉婷松了一口气，心里认同了这位看起来很好看，还比小姐小两岁的小姑爷。
　　花嬷嬷高兴过后，决定回去调整计划，跟良媛娘娘好好谈谈，这男人还是要哄，尤其娘娘年岁大，太子小，等以后年老色衰了还如何凭这份新鲜感和外貌留住太子。要未雨绸缪，良媛到底是太年轻，仗着漂亮看不到这些。
　　章栖悦夹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块小排骨，思虑了一秒，夹入九炎落的碗里，“你正在长身体，吃点肉。”
　　九炎落立即抬起头冲着章栖悦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章栖悦见状，嘴角扯了一抹不自在的笑，垂下头吃饭，心里暗想，刚才在浴房时太傻了，她觉得就算当时强硬点跟他摔毛巾，他也不敢把她赶出去。
　　章栖悦想到这无聊地又证明九炎落很待见她的结论，讽刺地挑了下嘴角。
　　九炎落笑得更欢实了，觉得栖悦还是最喜欢他，给他夹菜，还冲他笑，虽然他不在那个方向，但下次他会跑快点的。
　　弄巧诧异这太子“可人”的成绩，非常怀疑今年的胜仗，不是眼前笑容温暖的姑爷做的，肯定是杀人不见血的魔王将军为了讨好太子把功劳安在太子身上。
　　太子看起来无害又傻气，弄巧忍不住为大周国运担心一二。
　　两人吃了饭，九炎落立即狗腿地要拿美人锤帮靠在贵妃榻上吃茶消食的栖悦捶捶。
　　章栖悦赶紧半坐起来，止了他动作，“你累了一天了，坐着歇会吧，这种事让丫头做。”
　　九炎落哦了一声，自发爬上贵妃榻坐在栖悦身边，晃悠着两腿不知道要跟栖悦说什么，见栖悦又重新倚在榻臂上吃茶，觉得悦儿就是随意这样一歪也漂亮得让他心动。
　　章栖悦见他这样，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说不上为什么，突然道：“我把锦榕送南小院去了。”
　　小李子猛然抬头，又赶紧垂下，盯着脚尖不敢再动。
　　婉婷注意到他的异样，诧异了一刻，又端着盘子在一旁伺候。
　　九炎落脸上的笑歇了一下，然后就没再浮起来，但也不见生气，只是道：“为什么？她惹你生气了？”
　　章栖悦不意外九炎落的反应，他没瞬间大发雷霆已经很给她面子，不过是不是可以证明，她做得比锦榕多，现在她也得到了比锦榕更多的庇护，“没什么，就是暗示厨房不让我随便吃饭，我生气了，就打了她板子。后来皇上听说了，又打了她，估计现在还不能下床呢。”
　　小李子在听到“又”字时，心猛然揪起，几乎能想象自尊心重的锦榕当时怎么强忍着委屈，倔强地受着板子！
　　李公公想到那样的画面心好像被什么割裂，疼得恍惚。难怪他一入后宫，饼子等人就频频向他示意，回来后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锦榕一直未曾出现。
　　章栖悦用余光扫了一眼李陌，就当没看见。李公公可是位心硬的人，婉婷跟了他后，也没见他怜香惜玉几分，虽然不知道婉婷最后怎么死的，但也少不了锦榕出手，李陌默认在里面。
　　章栖悦就纳闷了，李陌的心真是石头做的？还是他李陌只对锦榕有心，完全不记得婉婷的付出，对他的体贴入微。
　　论漂亮？栖悦从来不觉得婉婷输了锦榕，可李陌为了锦榕无视了陪伴他二十年的对食是事实。
　　花嬷嬷紧张地等待着，锦榕在储君殿地位超然，很多人都猜测她会是以后的小主子。
　　九炎落皱了皱眉，片刻后道：“送去就送去了，她冒犯你是以下犯上，打了几板子都是轻的。”如果有人冒犯他，早就拉出去砍了！
　　章栖悦顺坡下驴，“嗯，看在她从以前就跟你的分上，打得不重。”没死当然不重。
　　九炎落闻言，感动地看着悦儿，他就知道悦儿是为他好的，就连他无意中提起跟锦榕关系好，她都记得。
　　此刻九炎落觉得悦儿罚得轻了，锦榕怎么能冒犯栖悦，栖悦以前对她多好，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她竟然还暗自对栖悦动手，白眼狼！
　　九炎落毫不客气地给锦榕贴了标签。
　　章栖悦眼皮垂下，重新喝茶，心想曾经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对话，不过女人换成锦榕，向他抱怨皇后的阴损、乖张，他是否也曾这样，默认了锦榕的反击。
　　章栖悦放下茶杯，心有些累了，想休息。
　　李公公见太子没有下令，心顿时沉入谷底，果然，有章栖悦在，锦榕就不再重要。李公公不知道该骂锦榕不长眼非惹章栖悦，还是说章栖悦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可他一个太监，焉能惊动主子，所以李公公依然站在原地，静静地伺候主子。
　　九炎落突然推推栖悦，“悦儿……悦儿……”
　　章栖悦迷蒙地看他一眼，看看房里的蜡烛，起身坐起，“时辰不早了，你休息吧，明天还要早朝。”
　　九炎落见栖悦要走，本能地抓住章栖悦的衣角，惊慌地看着她，“我不困。”
　　可我困啊，都什么时辰了，“不困你就看会儿书。”章栖悦说完要走。
　　九炎落壮着胆子不放，“悦儿可以在我这里睡，要不……要不，我也可以去悦儿那里睡……”说完，九炎落高傲的脑袋又垂下了，红晕一圈圈晕开，仿佛青丝都能烧成红的。
　　章栖悦看了他一眼，想到他明天还要早朝，想到自己的身份，能在储君正殿过夜的都是二品以上身份，便牵了他的手，“去我那里吧。”
　　九炎落闻言整个人顿时发出夺目的光彩，好像有肉吃的小狗，酒足饭饱后要找个舒服的地方蹭蹭。
　　章栖悦把九炎落带去了紫福阁，属于章栖悦的地方，处处充满她的喜好。
　　九炎落喜欢这里，如果悦儿肯把他的宫殿也布置成这样就好了。
　　章栖悦困了，强打起的精神因为无事可做有些怏怏的。回院后，她简单地拆了珠子，梳洗了一番就爬到床上去了。
　　九炎落洗的时间很长，没看到李公公欲言又止的眼神，洗完了就钻进散发着栖悦香气的锦被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看了眼睡着的悦儿，不再满足于抱着有她味道的被子，一点点地挪近，最后距离栖悦一拳之隔时，悄悄地往下缩缩，当作被抱在怀里一样，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陌等了很久没见主子像以前一样久睡不着起来喝药，悄悄地听了一会儿，惊讶主子竟然睡了，继而松口气，把这里交给值夜的明公公，急忙向南小院跑去。
　　南小院早乱成一团，烛火饮泣了半夜，白色的蜡油落在做工精致的烛台上，像一串串鱼泪竟然十分好看。
　　此刻，锦榕的卧房内一片狼藉，听说太子跟着那贱人去了紫福阁后，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砸了房里所有东西，“为什么？肯定是你们没有告诉太子我受了伤、受了委屈，还是那贱人打的！”
　　宋嬷嬷看眼垂着头的锦绣，急忙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才转回头斥道：“锦榕！你说的什么话！注意你的言行，否则你这顿板子白挨了。”
　　不像话！有在这骂人的本事，还不如想办法让太子收了当通房！单有本事在这里发威，真以为自己已经是主子了！
　　宋嬷嬷此时觉得锦榕还是太小家子气，出身低就是低，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要不是看着她还有几分姿色，谁会选她。
　　来汇报的锦绣被骂得不说话。
　　锦榕趴在床上哭了，精致的妆也花了。她把头上的发钗扯下，摔在地上，委屈得不得了。太子怎么会不管她，以前太子对她多好，受点委屈也会为她撑腰，储君殿更是没人越过她去。
　　为什么现在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太子不来看她，太子对她和小李子都是假的吗？太子不是说过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他们会过得很好吗？
　　她现在受委屈了，受委屈了！殿下看到没有！为什么不来看她，不紧张她，不惩罚章栖悦！
　　锦榕委屈地哭着，恨不得砸烂所有东西，最好把自己砸死，让太子看看他的女人怎么欺负了与他共患难的可怜丫头。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以为有好日子过，到头上她还没有怎么动手，就被打成这样了！
　　锦榕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宋嬷嬷看着她，心里也奇怪，太子怎么没有过来看看。太子对锦榕好可不是假的，她看得出来，太子对小李子和锦榕是百分百地护着。
　　可锦榕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太子呢？不会吧，太子不是为了女人不顾情分的人，锦榕前段时间更过分地欺负贵妃送来的女人，那女人一状告到贵妃那里，太子都护了锦榕，还把那女人赶出了储君殿。没道理她会看错锦榕、太子、李公公他们三人的关系，怎么就……
　　宋嬷嬷想问锦绣她是不是说清楚了，如果说清楚了，为什么太子没来？
　　可当着锦榕的面，宋嬷嬷又怕问出不好的事再打击了她，到底没细问。
　　突然房门被推开，李陌焦急地跑进来，浮尘都乱了白丝，人也满头大汗，“锦榕呢？她怎么样？”
　　锦榕听到声音，突然抬起头，激动地想站起来，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起到一半就动不了了，但还不忘问：“是不是太子让你来的，太子有没有说什么？太子是不是让我回去？是不是传了太医？”
　　想到这件事锦榕更生气，她的伤竟然不是太医看的，以她的地位，竟没有一个医侍过来。若不是一个受过李公公恩惠的医侍开了些药，她是不是连一个小小的医侍开的方子都受不起了。
　　李陌被看得十分心虚，见锦榕期待地看着他，他真说不出太子没在意她在外面受苦的话。
　　宋嬷嬷、锦绣急忙向李公公见了礼，也松了一口气，李公公来了，可见皇上并没有被那妖女蛊惑。
　　李陌心疼地想上前扶锦榕，见她面容憔悴，还哭过，心里说不出的痛。
　　可他知道如果真为她好，就不能再惯她这样的毛病！该让她明白，以后太子会有很多妃子，那些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李陌心疼地收住想跑过去扶她的脚步，目光却贪婪地检查着她的状况。
　　锦榕迫切地问：“你说话啊，哑巴啦！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去的？这么晚过来可不行，你明天白天再来，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风风光光地回去！”
　　李陌见她如此，突然道：“太子让你在这里养伤，养好伤了去跟章娘娘道歉，娘娘原谅你，你才可以回去。”
　　如果不说锦榕还会得罪人，以太子对章栖悦的上心程度，他怕到时候都护不住锦榕。
　　锦榕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陌，声音顿时尖锐得能戳破房顶，“你说什么！你说谎！太子才不会让我给她道歉！”
　　宋嬷嬷、锦绣也瞬间看向李公公，“什么意思！”
　　李陌看着几乎崩溃的锦榕，忍下心里的疼意，一字一句地道：“这是太子的原话。”
　　其实太子说得更无情，是想直接把锦榕调走，去下面当个领姑姑，再也不碍娘娘的眼。
　　这次是他求了，才有的机会。他希望锦榕看透，太子身边不能得罪的人是章栖悦，就算锦榕不高兴也要受着章栖悦，将不满压在心里别冒出来，让娘娘不高兴！
　　否则，太子会不顾情面地处置了她！
　　锦榕顿时激动不已，“不可能！太子不可能让我给她道歉，是她打了我，太子问都不问问我！你知道她多过分，我什么都没做，就对我出手，她分明是嫉妒心重，要除了我独占太子！”
　　李陌没动，而是冰冷地道：“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娘娘都没动权小姐，会动你？”
　　锦榕看着李陌，好久不见他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猛然提起玉枕要砸他，提了一半无力地甩出去几尺，“李陌！你不得好死！”
　　“是你该清醒清醒！你如果真想当主子，就往太子身上使劲！等你也成了主子、有了本事，再对别人使绊子，你一个丫头跟主子过不去不是找死是什么！看把自己伤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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