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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大魏朝堂,庞涓五问


  魏武侯瞄了一眼司服,司服拿着衣服过来,为他穿衣。

  魏武侯白了他一眼:“不是这套!”

  司服一时怔住,手捧朝服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寺人看明白了,挥退司服,走到放置王服的衣架上,取出王服、王冠,走过来。

  魏武侯大步走到铜镜跟前,寺人亲手服侍他穿戴。

  魏武侯对着铜镜左右扭动,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在场众人:“寺人呐,你说,如果寡人就这样上朝,会吓到百官吗?”

  寺人叩伏于地:“臣叩见大王!”

  司服等众宫人见状,齐齐跪叩:“奴婢叩见大王!”

  第二轮上朝钟声响起。

  魏武侯对镜正正王冠,朗声说道:“上朝!”

  公叔痤早在鸡鸣时分就已起床了,听到上朝钟声响过头遍,他习惯性地匆匆穿上朝服。

  正欲出门,方才想起君上让他在家休息几日不得上朝的事,只得长叹一声,不无烦闷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上朝钟声响过三轮,老家宰看到公叔痤仍在院中走动,担心他误了,提醒道:“主公,上朝钟声响过三轮了!”

  “唉。”公叔痤长叹一声,“君上要我赋闲几日,不用去上朝了。”

  老家宰笑了:“主公,这正好哩,您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息几日!”

  公叔痤望向宫城方向,感慨万分:“自先君文侯时起,公叔家世受魏恩,方有今日之荣。”

  “先君临终前,再三嘱我辅佐君上,报效国家。唉,可惜公叔痤无能,眼睁睁地看着奸贼蛊惑君心,为祸国家,竟然束手无策,有负先君遗嘱啊!”

  公叔痤气量虽小,却不是庸人,他在魏国当了十几年的丞相,自然看出了齐国人怂恿魏候称王的居心险恶。

  老家宰揪心道:“主公?”

  公叔痤和老家宰正坐在厅中长吁短叹,门房匆匆走进,不及见礼,急切说道:“主公,宫中来人说,君上穿戴王服、王冠上朝去了!”

  “啊?”公叔痤大惊,身子歪了几歪,老家宰忙上前扶住。

  公叔痤手捂胸口,喘几口气,渐渐稳住心神,对老家宰道:“快,备车,我要进宫!”

  魏宫正殿里,大夫以上众卿候立于朝,黑压压地站满朝堂。

  寺人走进,朗声唱宣:“王上驾到!”

  听到“王上”二字,众臣尽皆怔住。

  就在众人发愣时,身着王服、王冠、王履的魏武侯已迈步走进,缓缓登上主位。

  整个朝廷鸦雀无声,连出气的声音都听不到。

  “诸位爱卿。”魏武侯扫视众臣一眼,朗声道。

  “自春秋以降,周室失德,礼坏乐崩,诸侯不能安其所,百姓不能乐其业。”

  “演至今日,天下战乱更多,民生更苦,百姓犹处火海之中。”

  “今凤鸣于龙山,龙吟于逢泽,此乃天降祥瑞于我大魏,寡人决定秉承天意,准允齐候所请,南面称尊,内安诸民,外抚四海,再造上古盛世!”

  众臣似乎仍未明白过来,个个呆若木鸡,公子缓龙贾诸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做什么。

  站在公子罃身边的田布扫过众臣一眼,知道关键时刻已经来临,当下跨出一步,叩拜,朗声道:“臣田布恭贺我王,祝贺大魏陛下万寿无疆!”

  公子罃、公子卬等亦各跨前一步,叩拜:“儿臣恭贺我王,祝我王万寿无疆!”

  文武百官这才明白过来,齐拜于地:“臣等恭贺我王陛下!”

  魏武王双手微摆:“众卿平身!”

  群臣齐声道:“谢陛下!”

  众臣起身,依次按班站定。

  魏武王再次扫过群臣:“诸位爱卿,可有奏本?”

  田布再次出列,拱手:“臣田布有奏!”

  “爱卿请讲!”

  田布朗声道:“魏王以天下苦难为重,力挽狂澜,南面称尊,实乃天下万民之幸。”

  “臣以为,魏王当传檄列国,会盟天下诸侯,挑选吉日胜地,祭拜天地,盟誓登基,诏令天下,普天同庆。”

  “魏王还当依据历代王制扩建宫城,修订典章,广播仁德,恩泽万民!”

  魏武王转向公子罃:“魏罃听旨!”

  魏罃出列奏道:“儿臣在!”

  “诏命公子罃为魏国太子,暂摄大宗伯之职,妥善筹办典章礼仪等一应事务!”

  魏罃喜出望外,朗声道:“儿臣领旨,谢王父隆恩!”

  田布再奏:“臣还有一请!”

  “请讲!”

  “齐候有一个妹妹,年方十五,正值及笄芳龄,素来仰慕公子卬英名,齐候托臣为媒,欲攀亲王室,嫁予公子卬为妃,臣叩请我王恩准!”

  “哈哈哈哈。”魏武王长笑了几声:“好哇,好哇,寡人准允齐候所请!昔日有秦晋之好,今有魏齐联姻,堪称千古佳话啊!”

  田布跪地,叩拜:“臣代齐候叩谢我王隆恩!”

  “爱卿免礼!”

  田布谢过,回到原位。

  魏武王环视左右:“何人还有奏本?”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老臣有奏!”

  满朝皆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田布心头一震,闭目思虑。

  丞相公叔痤在仆人的搀扶下,步履踉跄地走上殿前台阶,将到门口时,公叔痤站稳身子,整整衣冠,大步走进殿中。

  全场寂然。

  公叔痤走到田布面前,老辣的目光直射过去,似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田布感到一股杀气直逼过来,不由得打个寒噤,紧忙沉气运神,护住丹田。

  对于田布来说,真正的大战就在眼前,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与江寒的设计进行,唯一的对手就是这个突然杀回来的老相国。

  公叔痤缓缓跪下,叩拜于地:“老臣公叔痤叩见君上!”

  魏武王当然明白他是为什么来的,眉头微皱:“老爱卿欲奏何事?”

  公叔痤朗声奏道:“臣之奏是,君上万不可听信逆贼之言,置天下礼义于不顾,自毁先祖基业!”

  公叔痤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不再顾及自身安危,开口即出重话,众臣先是一怔,继而无不抖起精神。

  这只总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魏武王别过脸去,冷冷说道:“老爱卿,寡人不是要你赋闲几日吗?怎么连这一日也闲不住呢?”

  公叔痤顿首:“君上,请容老臣一言!天子之位,不是随便就可坐的。”

  “周室虽衰,但王权神授,九鼎天铸。”

  “自春秋以降,乱象纷呈,列强争霸,强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君上可曾见过哪一家敢取天子之位而代之?”

  “虽有蛮楚南面称王,巴、蜀响应,但究其根底,蛮楚、巴、蜀本为异族,非我大周一脉。敢问君上,大周列国可有认他们为王的?”

  满朝寂然。

  公叔痤目视魏武王,态度坚定地自答道:“没有,从来没有!中原列国只尊一个周天子!君上承继先君基业已经多年,当知其中因由啊!”

  公叔痤之言掷地有声,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

  魏武王心头一怔,嘴巴翕动几下,竟是无言以对,朝堂静得出奇。

  公叔痤抬起头来,捋一把半白的胡子,威严的目光扫过众臣,朝中诸臣无不为公叔痤的威严震撼,即使魏武王也作声不得。

  堂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咳嗽,众人望去,是田布。

  田布知道,此时再不出头,就可能功亏一篑。

  “好一个王权神授!”

  田布跨前一步,二目逼视公叔痤,语调虽缓,杀气却是逼人:“请问公叔丞相,商汤代夏之时,王权在哪儿?武王伐纣之时,神授又在哪儿?”

  “天下礼乐早已改变,公叔丞相仍然抱着老规矩不放,岂不是因循守旧吗?”

  田布字字如锤,言自成理。

  公叔痤心头一震,胡须抖动,竟是无言以对,怔在那儿。

  所有朝臣也是无言,显然都被田布的强大逻辑问住了。

  场面越发静寂。

  陡然,朝堂外响起一声冷笑。

  笑声虽轻,但在这死一般静寂的朝堂上却尤为刺耳。

  众人吃一大惊,循声望去,是一个青年大步走向殿中。

  “齐使强词夺理,咄咄逼人,是欺我大魏无人吗?”

  公叔痤的搅场虽为节外生枝,却在田布的意料之中,平空里这又杀出一人,显然在他意料之外,田布心头一震,盯住来人:“你是何人?”

  “大魏子民!”

  来人正是手持白圭拜帖进宫的庞涓。

  庞涓来到了安邑后,先是拜访了同门师兄白圭,求了一张拜帖,然后才来到了城中酒肆。

  他正要点菜吃饭,却听到邻桌几人在议论魏候身穿王服上朝,丞相公叔痤急急赶往王宫的消息。

  庞涓眼前一亮,知道自己一鸣惊人的机会到了,抹下嘴巴,在案上搁下两个布币,径直来到了王宫。

  因为他手持白圭的拜帖,又自称是鬼谷门生,宫门守卫自然不敢拦。

  “你……”田布勉强稳住心神,拱手。

  “敢问齐使。”庞涓抱拳还礼,语气逼人:“能让在下道出您屈身使魏的真实用心吗?”

  田布内心慌乱,面上却是镇定:“且让你说说田布是何用心?”

  庞涓冷哼一声:“你力劝君上称王,名为臣服,实则使魏沦为山东列国的众矢之的!”

  “哈哈哈哈。”田布笑出几声。

  “听起来吓人哟!大魏之王德威并重,南面称尊,山东列国莫不臣服,怎么会有众矢之的一说呢?”

  “阿谄之言,是谓捧杀!”庞涓句句见血。

  “上大夫于重压之下屈身使魏,以阿谄之言惑我君上,捧我君上为天下之主,用心可诛,因为,魏与列国同为诸侯,虽有大小强弱之分,却无上下尊卑之别。”

  “魏若称王,上下尊卑立现,列国岂能甘心?”

  “魏若称王,列国必生救亡之志,何来臣服之说?”

  “列国既不甘心,又不臣服,势必视魏为敌,群起相抗,魏国难道不是众矢之的吗?”

  “大魏国与列国争端蜂起,齐国还能甘心臣服吗?”

  “即使上大夫甘心臣服,齐候他能甘心臣服吗?”

  一连数问,让田布额头冷汗直冒。

  庞涓一番话点出称王之举的可怕后果,满朝震动。

  纵使魏武王,心头也是一震,两眼微微眯起,眼角瞥向庞涓。

  见魏武王有所动摇,公叔痤再叩,朗声接道。

  “君上,田布蛊惑君上称王,无非是让君上引火烧身,与天下列国为敌,并欲趁我与列国鹬蚌相争之时,坐享渔人之利,田布用心险毒,罪在不赦,老臣恳请君上诛杀此人,以儆后世歹恶之徒!”

  魏武王脸色阴寒,身子朝后微仰,两眼彻底闭上。

  龙贾知道火候到了,走到公叔痤身后,跪叩:“君上,臣赞同公叔丞相所言,恳请君上从长计议!”

  公子缓亦跪下叩道:“父候,齐人与我灵丘的血仇未报,却突然臣服,力劝父候称王,其居心叵测,儿臣恳请父候三思!”

  更多老臣纷纷出列,跪在公叔痤身后。

  望着纷纷叩拜于地的臣子,魏武王眉头皱起,也终于明白,方才他们跪地山呼“我王”并非真心,此番所奏则是心里所想。

  众怒难犯,魏武王陷入沉思,有顷,抬起头来,目光射向田布,所有目光齐射田布。

  田布慢慢睁开半闭着的眼,眼角斜向庞涓的门人衣着,不无讥讽道:“堂堂大魏朝廷,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登堂啊!”

  时下列国流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士、大夫可以上朝,门人等同于臣仆,不可上朝。

  庞涓在拜师鬼谷子之前,虽为魏国士子,却无官职,即使他的老师是天下闻名的鬼谷子,他依旧是个门人。

  庞涓因为心中焦急,要尽快赶到朝堂,所以未曾换上士子服饰,仍旧一副门人打扮。

  田布转移视线这一招极其恶毒,也亏他能在危急关头观察到如此微末的细节。

  经他这么一提醒,所有目光就都随着田布的目光射向庞涓,也都纷纷注意到了他的衣饰。

  公叔痤、庞涓的意外搅局本使魏武王郁闷不已,只因二人句句在理,心里有火,也不好发出。

  听田布这么一说,魏武王眉头紧皱,大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大魏朝堂?”

  庞涓连忙拜下:“在下鬼谷门生庞涓,参见君上,今奉师命,下山辅佐魏国称霸天下。”

  庞涓话音一落,又是满堂寂静。

  鬼谷门生,那可是都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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