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简书成正处于一种完美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不远处，稀里哗啦桌椅倒地的声音还是让他抬起了头。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烤运来”的门口已经变了样，刚才骁晓坐着吃饭的那个桌子被掀翻，骁晓拉着一个女生站在一边儿，r大的几个男生有两个坐在地上，有一个戴眼镜的躲的挺远，剩下几个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旁边几桌的食客，不少正掏手机，从各个角度拍摄打架视频。

        骁晓？！这是真碰到盗窃流氓团伙了？

        简书成脑子里念头一闪而过，起身往出事的地方走去。

        宋筱楠相当能打，上来就一人一脚，放倒了两个，这个谁都没料到。

        能考进r大金管学院的学生不是省里前三甲，就是市状元，好学生普遍对打架这项技能掌握的不太熟练。

        宋筱楠显然和他们不一样，他很灵活，出手又快又狠，并且打的相当有技巧，拳头像长了眼睛，专门往眼框，鼻梁子，下巴颏儿这种脆骨上面招呼。

        几个男生围着他，声势扯的挺大，其实没占什么便宜。

        简书成赶过去的时候，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地扎在一堆儿，对着空气抡拳头。

        虽然是夜晚，虽然路灯灭了，虽然周围的人乱糟糟的，简书成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围攻的宋筱楠。

        简书成的瞳仁里顷刻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一个箭步飞身过去，肩膀撞开了一个正骂骂咧咧的男生。

        “你他妈就是欠揍，有种你过来啊。”男生捂着鼻子，声音跟得了重感冒似的。

        “宋筱楠！”简书成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宋筱楠攥着拳头，身上的t恤被扯开几片，胸口像盛着发怒的海潮，剧烈起伏。

        简书成的声音比人先到好几步，宋筱楠闻声就是一愣，往后退了一步。

        谁也没注意，他脚后面有个啤酒瓶，横躺着，宋筱楠的脚不偏不倚踩在了上面，啤酒瓶吃重一滚，立刻把宋筱楠的重心给带跑偏了，宋筱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尾椎骨撞上了一个倒下桌子腿儿，那桌腿儿被一圈生铁箍着。

        宋筱楠突如其来的这一跤，把简书成给摔愣了。

        他刚一停顿，后面立刻传来骁晓的一声尖叫。

        简书成回头，骁晓登着小高跟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就在同一秒，坐在地上的宋筱楠，一手往前伸了伸，像是希望有人拉他一把，然而转眼就又攥成拳头，撑在了地上。

        简书成再看到宋筱楠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

        “师兄。”

        “师兄！”

        两声师兄，都在叫他。

        骁晓紧紧地抱着简书成的胳膊，简书成感觉身上多了个紧箍咒，动也不好动。

        “宋筱楠他摸我，他耍流氓！”骁晓指着宋筱楠的鼻子。

        宋筱楠一个人站在所有人对面，眼神倔强阴沉，但是没说话。

        “是，我们都看见了。”

        “让他道歉，他还打人。”

        身上挨了宋筱楠拳头的男生们争相恐后地向老师告状。

        “今晚这事儿过去不，打丫的。”一个男生看见有一米九的简书成挡在前面，又有了主心骨，轮着胳膊，作势要往前扑。

        身体往前，人却没能挪地方，再一看，简书成钳子一样的手扯住了他。

        “不许打架！”简书成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光，即便习惯了他的严厉，这样的目光仍旧让人不寒而栗。

        男生被这眼神逼着，连连后退，有人偷偷瞥骁晓。

        “他欺负我，我们要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骁晓说。

        “对，对，扭送派出所。”院长千金发话了，男生们又打起精神。

        “你们几个，都给我回学校去！”简书成低声咆哮了一句，“立刻，马上！”

        “师兄！”骁晓的声音拐着八道弯儿，愤怒和撒娇搅合到一起，听上去又别扭又矫情。

        简书成深呼吸，眼前挥之不去仍旧是宋筱楠被围攻的样子。

        他挡住骁晓，对着身后僵持不下的学生们说，“还不走，是不是今天的作业留少了，你们都特别闲？行，每人写一个蝶形跨式期权交易的案例分析，明天交给我，成绩占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二十。”

        太狠了！

        声音未落，一帮人，呼啦一声，鸟兽散尽。

        “骁晓，那个，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走了哈。”那个唯一的女生迟疑了一下，也拎起包，“我怕去晚了，图书馆几本参考书全给那帮孙子抢完了。”

        说完，女生也颠儿颠儿地跑没了影儿。

        “谁啊，谁跟我门前挑事儿呢。”矮胖的烧烤店老板带着一身烟味儿冲出来，他刚去厕所放水，顺便抽了根儿烟薰蚊子，刚提着裤子出来，就看见自家店门口的桌椅倒了一片。

        “没事儿了，就是个误会。”简书成的语调平缓下来。

        ”老板，你还什么人都敢雇啊！“骁晓咬牙切齿，又用手指向宋筱楠，”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蹲过监狱，刚放出来，你知不知道。“说完这话，骁晓自己咂巴了一下嘴，”不对啊，宋筱楠，你应该还有半年吧。你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不行，我要报警。”

        骁晓说着就去摸电话，简书成一把攥住她的手，“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师兄！”骁晓凑到简书成鼻子尖下面，一个劲儿地跺脚。

        “老板，今天这事儿，是我的学生不对，他们闹误会。我是他们的老师，我给你道歉，这些钱，赔给你，你不要为难你的店员。”

        简书成说着，掏出手机，戳出一串数来，往贴在门口的付款二维码上飞快地扫了一下，然后拉起骁晓，迅速地离开了美食街。

        “师兄，你看清楚了吗？那可是宋筱楠，是宋筱楠诶，你干嘛包庇他！“出租车里，骁晓不依不饶地撅着嘴，瞪的溜圆的两个眼珠子埋在欧式眼影里，咄咄逼人。

        简书成没理骁晓，他脑子里很乱，骁晓的声音就像一把锥子，刺着他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他伸手敲了敲司机后面的靠垫，”师傅，麻烦去静安巷，能快点儿吗？”

        那是晓教授老两口住的地方，骁晓在r大住留学生宿舍，虽然两个地方相隔不远，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但是骁晓有事儿或者周末才回家。

        老两口对独生女管的挺严，骁晓回了家，再想出来浪就不容易了。

        “我不回我爸那儿，我要回学校，我作业还没写呢。”骁晓抗议。

        简书成没理她，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宋筱楠，他被打了吗？摔倒磕到哪儿了吗？老板不会为难他吧？更重要的，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回家吗？不能回学校住宿舍了，他现在住哪儿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简书成恨不得立刻让司机掉头回去，但是不行，因为骁晓在他身边。

        “师兄！”骁晓急的像是要挠人，“要我回去也行，你留下来给我辅导作业。”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把脸扬到简书成的鼻子尖儿下面，一撅嘴，都能亲上他。

        简书成立刻偏开头，“骁晓！你觉得一个学生让老师给写作业是合理的吗？”简书成沉下脸，虽然他平时对骁晓一直保持着疏离的态度，但是很少露出如此严厉的神情。

        骁晓僵住了，眼睛都不敢乱眨。

        “这学期马上结束了，你的平时成绩我很难打到合格，如果你考试成绩依旧不理想，作为任课老师，我会考虑让你留在大二重修专业课相关的部分。”

        “凭什么？”骁晓仿佛第一天认识简书成。

        忽然她冷笑起来，肩膀上染成金色的长头发一耸一耸的，特别张扬，“我知道了，因为宋筱楠，因为我刚才收拾宋筱楠，被你看见了，所以你就刁难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他不一样！”

        “到了，下车。”简书成扔下几个字，忍无可忍地走下出租车，他绕到司机的窗户跟前，“麻烦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骁晓跟着下车，霸道地挡在车门前，“你去哪儿？回去找他？他学籍都取消了，你不是他师兄了，你一个教授跟一个有案底的人扯到一起，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吗？知道我爸会怎么说吗？”

        “骁晓，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骁晓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泪光，“你不许去找他，你跟我回家，我就是不准你再见到他！”说着上来就要拉简书成的手。

        简书成一甩手，人绕到出租车的另一个车门，开门上车，重重地将车门关上，又“啪”的一声锁了。

        “师傅，去美食街，快点儿。”

        司机一打方向盘，擦着骁晓的裙子边儿，溜了出去。

        骁晓愤怒地轮起手里的书包，狠狠地砸向车门。

        “诶呀，我去，你女朋友可够泼的，这动静，我这车门都得砸出一个坑。”

        ”她不是我女朋友。“简书成烦躁地摸裤子口袋，这一年他学会了抽烟。

        “我车里可不能抽烟啊。”司机敲了敲挡风玻璃上的一个小标识。

        简书成头疼，他也不顾车里的空调还开着，打开了车窗。

        晚上没那么热，但是天气很闷，像是憋着一场大雨，憋过了劲儿，空气都沉重地挤压着人的肺叶。

        后视镜里，被甩在后面像个火柴棍儿大小的骁晓一手拿着手机，眼睛盯着车子远离的方向，正恶狠狠地对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

        美食街上，烤运来门口，钱老板跟个孙子似的，站在两个穿着制服的人面前点头哈腰。

        “你这儿后厨架三个烧烤炉子，明显的火警隐患，卫生也不合格，员工没有健康证，就上岗。”

        “是，是，是，我这不也是一时疏忽嘛。“钱老板从旁边的箱子里摸出两瓶啤酒，想想不对，转身吆喝，“宋儿，还不给冯监查拿饮料，冰镇的啊。”

        一个穿制服的拦下他，“饮料就不必了，我们负责这一片儿的市场监督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呢，谁也不要报侥幸心理。”说完，他撕下手里的一张纸，往钱老板手里一塞，“这个是限期处理意见。你三天以内到银行办理罚款缴付。“

        钱老板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简直要跪了，”不是，这店我盘下来还没三个月，我朋友借给我的钱还没还上呢，您让我停业整顿一周，还罚四位数，我直接关张得了。“

        “罚款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让你们脑子里多根弦儿，合法经营，规范经营，懂不懂，尤其你们的顾客还都是学生，真着火了，出健康问题了，就晚了。”冯监查说完，转身上车，冲钱老板挥了挥手，“这次我们是接到了举报，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呸！”钱老板冲车屁股啐了一口，他手里拿着罚单，一转眼，就看到了正在收拾桌子的宋筱楠。

        “你，别干了！”钱老板烦躁地冲宋筱楠吼了一嗓子。

        宋筱楠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钱老板，他的样子有点儿狼狈，衣服撕破了，手上还有被划到的伤口。

        “你收拾东西，赶紧走人吧，我就知道我那个堂妹不靠谱，这都给我介绍的什么人啊，刚放出来不说，还没有健康证，这不是憋足了劲儿，坑我吧。”

        宋筱楠没有动，“钱哥，我在你这里干满一个月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捂着腰，刚才摔的那一下磕狠了，现在腰椎上面好像有个小钢钻，在一下一下凿他的骨头缝。

        “啥意思，找我要薪水？”钱老板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打架，摔坏的东西咱们就不算了，刚才那个老师出手大方，赔了不少钱。可我这罚款和停业的损失，怎么算呢？”

        “停业是因为烧烤炉子有火警隐患，和我没有关系。”宋筱楠不卑不亢地争辩。

        “那罚款呢，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健康证明。”

        “可这个健康证明你一开始就没有要啊？”宋筱楠说，“不是你说的，头一个月试用期，转正之后再详谈吗？”

        “还转正？你转不了正了！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钱老板从放烟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往旁边的桌子上一丢，掀帘儿进门，“碰”的一声撞上了店门。

        宋筱楠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拿起桌子上那可怜巴巴的两张纸币，展平，放进裤子口袋，他没忍住，还是看了一眼美食街的尽头，就是刚才简书成离开的方向。

        然后宋筱楠转过身，拖着长长的影子，独自一人，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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