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三天后，肖琳珊带着肖喜悦出院。
办理完手续，她开着车子往家里赶。
她计划回去之后给女儿点外卖，然后自己回工作的地方走一趟。
可是车子刚驶出去不一会，她就看见了提着水果往医院这边走来的郑柔。
原本她想直接忽略，可是郑柔眼尖看见了她，不停地朝着她招手。
无奈之下，她只好在路边停车。
郑柔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笑着和肖喜悦打招呼：
“嗨，喜悦，你妈妈开车太快了，哎，你们出院好早，我还以为你们没走呢。”
她想把水果递给肖喜悦，可是又怕太沉了孩子拿不住，最后只好示意肖琳珊打开后车门。
她弯腰把水果放进去，然后继续跟肖喜悦说话：
“喜悦，老师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是最近有任务，耽搁了。”
肖喜悦摇摇头，认真地说，
“郑老师，我没怪您。”
郑柔却严肃地说：
“我答应过你的，我没做到，是我的错，所以抱歉了喜悦同学。”
肖喜悦笑着说：
“那好吧，郑老师，您下不为例。”
“我知道啦。”
两个人都笑了。
最后郑柔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跟肖喜悦告别：
“喜悦，回家好好休养身体哦，等你康复后再见。”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对着驾驶座上的肖琳珊说：
“喜悦妈妈，你也注意身体，工作也要讲究劳逸结合。”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转身离开。
肖琳珊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郑柔今天的样子，她好像化了淡妆，眉毛也修过，豆沙色的唇彩雾蒙蒙地点缀着好看的嘴唇。
上身穿着浅色的针织衫，下面套了一条长裙，裙角在脚踝处荡来荡去。
郑柔不是那种美得不可方物的长相，但是她很耐看。
虽然肖琳珊的工作是建筑设计，偏向于理工科，她本科是在ucl读的建筑系，研究生去了东京大学深造，可以说她的艺术鉴赏一点也不差，甚至可以算是高级。
建筑设计原本就是艺术和工科的结合，所以她有一双非常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女人才是最懂女人的，三十二岁的肖琳珊一眼就看透了二十四岁的郑柔的心机。
车子启动，肖琳珊升上车窗。
她突然有点好奇，于是她侧头问女儿：
“你和郑老师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肖喜悦点点头，说：
“妈妈，郑老师很喜欢和我们玩游戏，我们都把她当好朋友，所以好朋友之间是不能相互欺骗的，也不能说话不算话。”
肖琳珊淡淡地“哦”了一声，肖喜悦紧张地问：
“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
听到妈妈愿意和自己聊天，肖喜悦有点高兴，孩子都是得寸进尺的，于是，她一股脑地把自己觉得和郑老师最难忘的相处瞬间讲给妈妈听：
“妈妈，郑老师给我们讲《窗边的小豆豆》的故事，每周末抽出一些时间给我们读，我们全班人都喜欢校长先生，因为，因为他把小豆豆当成自己的好朋友，我们都好想去巴学园，可惜，老师说那个学校已经不存在了，哎，妈妈，你知道小豆豆的故事吗？”
“知道。”
“那妈妈，你知道小豆豆为什么叫小豆豆吗？”
“知道。”
“妈妈，你知道落语吗？”
“知道。”
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丢出的疑问，因为她已经觉得肖喜悦很聒噪了。
沉默猝不及防地充斥在整个车厢内，小小的肖喜悦忽然低下头去，闭上了嘴巴，她的胸腔里涌动着挫败的情绪，但是小小的她当时也并不能叫出这种难过情绪的名字，只能憋着。
……
今天原本学校安排了秋游的活动，但是突然下了大暴雨，秋游只好搁置。
学校给同学们放了一天假，低年级的孩子们就在教室里或者宿舍活动，有几个运动细胞发达的就跟着张松老师去走廊玩杠铃和臂力器，郑柔和几个初中部的女孩子坐在音乐教室里弹钢琴。
视障初三班有个钢琴弹得很好的女孩叫福霜霜，她是从小就在林城特教学校上学的老生，不过她是福利院的孩子，无父无母，学校里的老师都了解她的情况，能照顾也会多照顾一下。
福霜霜从小跟着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学钢琴，现在能弹很多大曲子，可是今天一首《月光》被她弹得稀碎，郑柔看出来她有心事。
等音乐教室里其他学生都走了之后，郑柔坐到她旁边和她聊天。
“霜霜，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福霜霜听见是郑柔的声音，她转过头朝着郑柔礼貌的微笑，但是郑柔看得出来，福霜霜的笑容有多勉强。
特殊教育学校学生不多，几乎全校的孩子老师们都认识，所以郑柔和很多孩子都相处得很不错，几乎是大大小小的学生都很愿意和她交流。
福霜霜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慢慢地红了眼眶。
泪珠顺着福霜霜白皙的面颊落下来，滴在了郑柔的手背上。
“郑老师，我可能无法考大学了。”
“阿姨劝我早点学一个技术，好出去挣钱，这样她才会安心。”
福霜霜口中的“技术”是中医推拿，学校里不仅有文化班专门教文化课，还有中专班教中医推拿解剖等专业类课程。
其实很多盲人的归宿都是在医院推拿科或者按摩店做推拿师，干得好会有不菲收入，如果干得不好，那也只是拿着苦力工资，而且还劳心劳力。
福霜霜皓白的一双手纠结在一起，脸上写满了难过。
郑柔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认真地问她：
“那你觉得考大学是梦想还是生活呢？”
福霜霜毫不犹豫地说：
“那是我的梦想。”
郑柔握住福霜霜的手，然后在她的掌心里画了一个金字塔：
“霜霜，现在我要和你说一些比较深奥，也比较俗气的话，你先听着，然后再决定要不要采纳好吗？”
“马斯洛提出过一个概念，叫需求层次，金字塔最下面的叫生存需求。”
她用指尖在福霜霜手心里假装点着盲文，写下了“生存”。
“你看，无论如何，我们一开始都是要生存下去的，生存是首要条件。”
然后她接着写下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
她一边点着手指，一边解释：
“你是不是听起来觉得很复杂，其实很简单，简而言之就是，当你能够生存下去了，你才可以做到自我实现。”
十五岁的福霜霜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大胆地攥住手掌心里郑老师软软的手指，听着郑柔继续说：
“霜霜，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她从福霜霜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站起身，撩起自己的衣摆抬起腿，她轻轻地抓住福霜霜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腿上：
“霜霜，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芭蕾舞演员，我从五岁就开始学习舞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做好了以后的各种规划，比如高中要如何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给自己加急练一些艺考的作品，大学的时候要如何提高自己，当时想得太美好了，根本不知道现实会给我重重的一击，十六岁的时候，我的腿受伤了，肌腱受损，这是不可逆的伤。”
福霜霜的手指在郑柔的小腿上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疙瘩，郑柔继续说：
“后来呀，我就学习了别的专业，我从艺术班回到文科班，大学去了师范学院，然后继续读了研究生，然后我就来咱们学校啦，如果我不受伤，我们也不会相遇，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其实我一直都没忘记过我想当舞蹈演员的梦想，可是现实不允许，不过我有了生存能力，我可以养活自己的同时去养活我的梦想，我每个星期都会去外面跟老师继续学习舞蹈，虽然动作上我要很用力才能做到标准，但是我乐在其中。”
郑柔温柔的目光落在福霜霜的脸上，她知道福霜霜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是她相信，她的真诚，福霜霜能感受得到。
“所以，霜霜，你可能心里会慢慢地有一个答案。你先别告诉我，也别告诉别人，等你确定了，你再来和我说，可以吗？”
福霜霜思考了很久，然后点点头。
最后，郑柔把腿放下，她低头看表，发现到了饭点，于是她挽住福霜霜的胳膊往食堂走去。
她陪福霜霜吃完午饭，下午郑柔有备课工作，于是迅速吃完要离开食堂，福霜霜赶紧站起来，她紧张地抓住衣角，嗫嚅着对着郑柔说：
“郑，郑老师，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嗯？”
“谢谢您今天跟我说的这些，我，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郑柔抚了抚福霜霜的头发，可是对方突然抬起头快速地说：
“郑老师，如果我们的相遇是用您的梦想交换的，我倒宁愿我没有遇到您，您受伤的时候，应该，应该很痛吧。”
郑柔爽朗地笑出声来，她说：
“福霜霜同学，我可没有那么脆弱哦。”
说完，她离开了食堂。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高跟鞋的鞋跟敲在地面上，也敲在福霜霜的心里，像鼓点，像乐句里的未完篇章。


　　(https://www.xblqugex.cc/book_28032640/9016191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