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期冀

　　陆元宁不敢深想下去。

　　哪怕后来季姑姑一直在利用她，她也不想否定这十三年来季姑姑对她的真心。

　　她压下脑海中浮起的念头，转移话题道：“姑姑，坐了一路船，我腰有些酸，琴双这一路上照顾我也乏了，你让那个阿无进来给我按一按吧！”

　　季姑姑不疑有他，因为陆元宁经常舍不得使唤琴双，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己默默解决了，很少有用到其他人的时候，但也不是从未有过。

　　更何况阿无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性格孤僻，在季姑姑眼中并不值得防备。

　　于是她点点头，“那你好生歇息，等到了都城姑姑再喊你。”

　　过了片刻，阿无上了马车。

　　陆元宁仔细瞧了瞧了她，确定自己没有印象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愿除了捡到这个婢女，她在延陵没有再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阿无，听季姑姑说你之前一直都在我院子里做一些粗活，马上就要进京了，我身边肯定得多几个婢女伺候，我瞧你挺伶俐的，你可愿意到我身边来做事？”

　　阿无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奴愿意。”

　　陆元宁不禁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波澜不惊。

　　莫不是季姑姑特意安排来试探她的？

　　想到这儿，她立即道：“嗯，你先待着吧，等到了陆家我就同季姑姑说这件事，你在我身边总比继母的人在我身边好。”

　　“奴但凭娘子安排。”阿无低着头，依旧恭谨又顺从。

　　陆元宁觉得她实在不像是大马路上随手捡来的孤女，瞧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婢子。

　　只可惜她没有当初捡她回来的那段记忆，又怕贸然问问题会暴露自己，便只能按下不表。

　　此后，一路无话。

　　……

　　那厢在另一辆马车上，陆文廷正眉飞色舞地同陆元英炫耀自己的胞妹，“英娘，你看到没有？宁娘她性子真好，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而且她生得好似我阿娘，瞧着就十分温柔，看来延陵陆家并没有亏待了宁娘。”

　　“我倒觉得大姐这些年在延陵肯定吃了很多苦。”陆元英却摇摇头，不赞同道：“若真的生活得无忧无虑，大姐又怎会如此懂事体贴？换做是我，这么多年被一个人丢在延陵长大，见到了兄长必定是会闹脾气的，因为我希望能让兄长怜惜愧疚，而不是为了照顾兄长的情绪，自己咽下所有的委屈。”

　　陆文廷一愣。

　　陆元英叹息一声，“哥哥你是男子，自然不懂我们小娘子的心思。可哥哥仔细想想，你在京中见到的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但凡是被家中宠爱着长大的，有哪个像大姐这般善解人意的？”

　　陆文廷说不出话来了。

　　别说是京中其他的小娘子，就是他家中的英娘、敏娘，平日里教养极好的小娘子，可一旦受了委屈，那也是要发作一番的。

　　宁娘却没有，不仅没有，还反过来宽慰了他一番。

　　她说她在延陵过得很好，他也就信了。

　　可现在想来，未尝不是他在逃避事实。

　　一个年幼的小娘子，亲人皆不在身边，孤身一人长大，能过得有多好？

　　陆文廷的心立刻酸涩了起来，他喉头哽咽，“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全，我太对不起宁娘了……”

　　“哥哥不必自责了，好在大姐已经跟我们团聚了。”陆元英拉着陆文廷的手，由衷道：“过去的事情我们没办法改变，今后我们就加倍地对大姐好，弥补大姐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

　　看着陆元英真诚的模样，陆文廷欣慰地笑了，“相比起我这个兄长，宁娘一定更高兴有你这个姊妹。”

　　陆元英却摇了摇头，认真道：“可我更希望大姐能喜欢我阿娘，希望大姐能像哥哥一样喜欢阿娘。”

　　陆文廷下意识道：“阿娘那般好，宁娘怎会不喜欢她？”

　　“许三娘的继娘也很好，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可她却不喜欢，还总要同她的继娘唱反调。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她讨厌一个陌生的女人霸占了她阿娘的位置，虽然她阿娘已经过世五年了，她依然不希望有人抢占她阿娘曾经的一切。她说若自己也同继娘相亲相爱，就会对不起她死去的阿娘……”

　　陆元英说着，神色有些落寞，“我虽然不懂许三娘这么做的意义，但我明白她对她阿娘的感情。”

　　陆文廷一下子就明白了陆元英的担忧。

　　许三娘是陆元英来都城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是个单纯直率又为人仗义的小娘子。她的生母在五年前病逝了，许大人爱妻情深，一直不曾续娶，直到今年初才娶了龚翰林和离归家的庶长女。

　　翰林多清贵，龚翰林在朝中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们家的小娘子也颇有贤名在外。这位和离归家的庶长女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因为夫君没有兑现不纳妾不找通房的承诺，就毅然提出了和离，还闹到了官府，当年可是轰动了大半个都城呢！

　　这样好的两个小娘子，只因为隔了一层继娘的身份就变得势如水火，陆元英看在眼里，自然也生出了对她阿娘的担忧。

　　继母难为，在有心人眼中，继母做什么都是错。

　　不同于他这个由继母一手带大的兄长，宁娘长到十三岁都未曾见过朱氏这个继母，未必不会将自己这十三年来寄人篱下的苦楚怪罪到继母头上。

　　想到这儿，陆文廷心里也有些没底了，可依然宽慰道：“你方才也瞧见了，宁娘是个温柔和善的，必不会当众给阿娘难堪。至于她心里头怎么想的，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她自然就会看见阿娘的好，也就会像我一样喜欢阿娘的。”

　　陆元英轻轻颔首，“所以我也要对大姐好，让大姐感受到温暖。将心比心，大姐也一定会喜欢我和阿娘的。”

　　车轮滚滚，马车载着单纯年幼的小娘子对未来最美好的期冀，缓缓地朝都城行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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