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说是带墨寒辰来见沈之行，但她这个小师弟在外人面前本就话少，只有和她说话会多说一些。

        是以，一个下午除了沈之行一边懒洋洋处理卷宗，一边开口问他们一些近况，说一些山下的趣事，便是江鱼在回复他，顺便帮墨寒辰问一些她觉得他可能好奇的东西。

        段允怀估计是听见了他们的动静，后来也从房间出来，又对墨寒辰慰问了一番，神色也放松下来和他们聊些有的没的。

        三个人是真的眼看着沈之行批卷宗批得痛苦潦草而在一边无动于衷谈笑风生，段允怀到底还是大弟子，从里面分了一些出来，捂着嘴咳道：“我帮师父分担一些吧，剩下的麻烦师父了。”

        沈之行弯着狐狸眼笑道：“不麻烦，为师打算过两日便下山了……”

        他这话没说完，便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江鱼瞪着眼无语。

        她果然没猜错，他就是等着墨寒辰醒过来，然后就打算开溜！

        段允怀语气凄惶颤颤巍巍道：“师父……你就要下山了么，弟子身体还未好，怕是照顾不过来门内一众师弟师妹了……”

        说罢他便像模像样捂着嘴唇咳，咳得撕心裂肺，演得十分用力，于是带了些好笑。

        江鱼从没想过他们这大师兄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一到沈之行面前，为了把担子抛回去，居然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她笑出声来，段允怀听见后，先愣了一愣，随即毫无节操朝他眨眼，示意她一起对沈之行发动攻击。

        江鱼“噗嗤”一下笑出声，随即便端住了脸色，皱着眉为难道：“师父，你这么久才回来一次，这就要走了么？”

        说完她又觉得不够，看了一眼墨寒辰，拉着他的胳膊，凄凄惨惨道：“小师弟一直很想你的，你看你都没时间教我们修炼……”

        沈之行握着灵笔磕在桌上，看着他们一个个演技拙劣又非要演上一段，视线落在墨寒辰身上，他好笑道：“你需要我教你什么吗，师兄师姐他们好像做的还不错？”

        墨寒辰还要点头道“师姐教就可以”，却忽然感觉江鱼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掐了一下，神色有些凶巴巴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他随即把要出口的话咽下去，顺着她的意道：“也想要师父指点一二。”

        沈之行一双狐狸眼看穿一切，半眯着眼笑骂道：“一个个的，让人不省心。”

        他又道：“此行不是去游玩的，这些年魔界动荡得厉害，千岐门一行，你们不是感觉到了么，我要魔界和人间看看。”

        他这话落得严肃起来，他们便收了不正经的样子，段允怀轻皱着眉道：“师父，我依旧想不明白，为何梦厄那时会突然魔气大增，照理来说，金岐城提供不了这么多他的恶念来源。”

        他那时候跟在梦厄身后，被他察觉了踪迹，两人对上以后，梦厄明明落于下风了，可不知为何，突然间一双眼睛染上黑紫，魔气暴动，就是那时候他没来得及反应，被他狠狠震了出去。

        梦厄的气息太猛烈，他下意识便觉得不好对付，还有些弟子他没来得及去除魔气，他们便忽然失去神智朝他靠过来，有些甚至还在外面就开始自爆，修为越高，自爆释放的能量越大，造成的伤害越强，电光火石之间他便触发了沈之行从前给他的玄冥焰。

        所幸他反应得及时，这么多长老出现才勉勉强强将那些弟子救下来。

        现在想来仍然后怕，他再晚一步，他们的计划少了任何一环，造成的损失便是成百倍地增加，后果不堪设想。

        沈之行阖上了眼，低声道：“不知，所以才要去查。”

        江鱼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心惊，或者说听见魔界便忍不住忧心。

        如今还没到原书里墨寒辰堕魔的时候，可她若是离开了，便难保他不会按着原书的情节堕了魔。

        但她自认为待他不差，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因为她而入魔了……吧？

        沈之行去意已决，也不是他们劝得住的，何况此事事关重大，收敛了心绪，江鱼便道：“若是师父要去魔界，还要多加小心谨慎。”

        沈之行挑着眉睁开一只眼，目露赞赏，轻笑道：“还算你有良心，下次回来想要什么，师父给你找。”

        江鱼笑了一下，沈之行对他们表示关心的方式就是找东西回来，也是十分稀奇少见了，她低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师父不妨看看小师弟下一阶段该修习什么功法，帮他找些适合的便可。”

        沈之行闭上眼，懒洋洋靠在他那张椅子的椅背上——他们都是石凳，沈之行为了在这里批卷宗，专门给自己放了张有软乎乎靠背和坐垫的椅子。

        他仰着头低笑道：“这不是本来就会准备的么，真没什么想要的？”

        她确实是没有，就连他之前给原主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没琢磨明白，便笑道：“多谢师父，暂时想不到了。”

        沈之行勾着嘴角，抬手搭上额头，略有些遗憾道：“小寒身体尚未恢复，可惜了，不然我还想看看你剑术如何了。”

        这个江鱼可是知道的，墨寒辰经常在院子里练剑，她还和他小小切磋过几次，他动作迅速凌厉，剑风凛冽，剑意还没到她身前就被他精准控制了。

        反正她没见过同修为还有比墨寒辰剑术更好的，当然段允怀他们修为高出太多，且出手都是朝着必杀去的，哪里还会收敛什么剑意，这就比较不出来了。

        江鱼笑道：“师父不必担心，我觉得小师弟练得很好，大师兄是吧？”

        段允怀勾着嘴角道：“确实如此。”

        江鱼没急着走，沈之行既然已经说了要离开，那应该所剩时间就不多了，能让墨寒辰多与他相处便多相处片刻，一起待在这里她也不会想到那些闹心的问题。

        后来夏木苏黎月也来了，沈之行门下，他们这么多年终于又聚在了一起，各自坐在夜空下胡乱说些什么，轻松惬意。

        江鱼和墨寒辰坐在台阶上，她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只觉得这样一个夜晚，浪漫温馨得让人难忘。

        她从未有过这种仿佛回家的感觉。

        或许她的执念，真的会在这样经年的相处里化解消融。

        可她没有选择了。

        江鱼双手撑在身后，略往后仰，转眸看着墨寒辰，低声道：“希望小师弟，往后余生，平安顺遂，满心欢喜。”

        墨寒辰在她有所动作时便追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了，她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睫便像夜里沐浴着月光起舞的蝶，轻轻颤了颤，一双黑眸深邃，闪着明亮的星光。

        他忽然勾了嘴角，低哑道：“师姐也是。”

        “嗯，我们都是。”

        江鱼长睫微垂掩下眸光。

        希望我的暂时离开，能得到你的释怀。

        再过两天吧，再过两天告诉他她要远行的事情。

        现在……还不是时候。

        待到深夜时，沈之行实在受不了他们一个个围在他身边，借口批卷宗太累，丢了东西便往外溜了，五人各自对视一眼，笑开了之后便各自离开了。

        江鱼和墨寒辰回到竹间小院时，已经不早了，她和他道了“晚安”便直接回房间睡觉。

        墨寒辰看着她回房间的背影，眸光里渐渐温暖。

        想起她在月色下，往后仰身，歪着头对他轻轻道：“希望小师弟，往后余生，平安顺遂，满心欢喜。”

        平安顺遂，满心欢喜。

        这是多美好的祝福。

        这是他这辈子得到的最好的祝愿。

        他这一辈子，在遇到沈之行之前，太狼狈也太卑微，成了乞儿便受尽唾弃和白眼，他受过无数的诅咒和怒骂，他在寒冬腊月缩着脖子躺在桥下，他看惯了世态炎凉，也知道世人吝惜于一丝一毫的善意。

        来到天剑宗以后，那段日子也不好过。她张扬跋扈，张口便是斥责怨恨，他甚至恨她入骨——他曾对她动过杀念。他从来没有尊严，是以也不觉得过不去，咬着牙捱过一次次捉弄、一顿顿毒打之后，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依靠恨她怨她这些情绪，才勉勉强强扛过走火入魔的危机。

        可她在夜里醒来后又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动声色冷着脸对他好，演技拙劣地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她真心待他，甚至不顾惜危险便贸贸然闯进白野的山间溶洞，她一次一次尽她所能将他护在身后，又在不自知的时候开口闭口都是他，于是所有的过往便如晨间雾霭被风吹散，所有的憎恨厌恶都成了过眼云烟。

        那一句祝福，几乎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她眉眼弯弯，张扬地闯进他的世界，从此取代太阳，在他的天空里放肆地散播温暖。

        他想，他要留住这道光。

        他拼尽全力，只为了离她更近一点。

        墨寒辰低笑一声，等她将门掩上之后，才踏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

        沈之行果然在两天后离开了，江鱼知道墨寒辰没说出口的对沈之行的感激，这两天没事便带着他去段允怀的院子坐着，后来沈之行离开的时候，他们五个人都在。

        沈之行好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为师又不是不回来，搞得这么隆重做什么？”

        段允怀正色道：“师父此去不知道多久才回来，也许十年二十年不见人影，所以能多看您一眼便多看一眼，不然怕是会忘了您的模样。”

        江鱼咬着唇憋笑，他这话说得怨念颇重，看来他们大师兄受沈之行迫害也并非是他平日里看起来那么甘心。

        夏木“嗤嗤”笑了两声，看见沈之行视线扫过来，绷着一张脸闷笑得发红。

        沈之行笑骂道：“臭小子能耐了，行了回去了，丢人现眼。”

        江鱼憋笑着从唇齿间艰难挤出几个字：“师父，一路平安。”

        沈之行欣慰道：“还是小鱼懂事，他们净给我添堵。”

        他转眸对墨寒辰道：“小师姐性格活泼又有些任性，好好照顾她。”

        “嗯。”

        沈之行御着他那柄朴素的剑，终于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五个人收回视线，各自复杂地叹了口气，段允怀笑道：“好了，回去吧。”

        沈之行一走，江鱼去段允怀他们那边的次数又少了下来，五人的生活回到正轨，墨寒辰的伤势好了许多，江鱼又给他上了一次药，心情也没有第一次那么激荡。

        不过为了不扯到他肩背上的伤，这几日都是江鱼帮他束的发。

        一回生二回熟，江鱼也算束出了经验。

        帮人梳头发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尤其墨寒辰发量多，发质柔顺黑亮，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只是她有时候又被那个决定纠结得心间发涩，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距离七日之期，只剩两天了。

        这天江鱼醒来，便坐在床上皱着眉。

        这几日过得太好，她几乎不忍心将那些话说出口，可不说不行，她不告而别，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她咬了咬牙，就明天。

        明天就告诉他。

        江鱼照常给他煮了小清粥，两人吃过饭之后她便将人赶回去修炼了。

        墨寒辰这几日出奇地听话，只要知道她还在这里，他便时时刻刻在修炼，也不知道着急个什么劲。

        下午的时候，江鱼坐在院子里，吹着拂过枝头落下来的风，裙摆轻轻在风中摇曳，荡出浅浅的涟漪。

        枝头有鸟雀啼鸣，不过数日，桃花便盛放得彻底而瑰丽，花瓣随着微风轻卷，扑簌簌往下落，铺满了她的肩头发梢。

        于她而言，回去不过几天，可对他来说，就是她不见好多年。

        时间差得太多，也难怪团团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构建世界通道。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打通了，留给她的时间，最多还有明天一个早上。

        段允怀他们那边，要打个招呼么？

        江鱼皱着眉，还是说说为好，墨寒辰找不到她可能会找他们问，届时若他们知晓，也能帮她劝住墨寒辰，不至于太难收场。

        她踩着步子轻轻走到墨寒辰的门前，他还在修炼疗伤，周围灵力浓郁，应当没有大问题。

        段允怀作为大师兄，若是之后她不在，他又不知道她的去向，估计不好和门内交待。

        她用灵力留了信，便打算先去找一趟段允怀。

        江鱼召出赤云剑，很快便朝着段允怀他们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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