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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两束玫瑰


英国的有钱人,实比海上的有钱人多,钱也多的多,花起钱来更不用顾虑什么,像大山边角碎了半块石头,扔到海里也不心疼。陆慕林在英国结交的,就是那些不心疼石头的小姐们,说是留学,学的却是些末流之术,整日里游手好闲,看不见晨早的太阳。

        贵族小姐们的衣装上往往是上下呼应,成套的裙装,装饰蕾丝、烫金,有的镌着暗花,戴长长的珠宝项链,白色丝绸手套,头发堆叠,顶着跟衣服颜色相配的帽子,走到哪都像是去赴宴的。

        跟陆慕林最要好的要属琼斯家族的三小姐艾蜜莉,说是要好其实也不尽然,陆慕林在英国小姐中的地位不算高,顶多是打麻将时能领教着她们,其余时间说不上什么有作用的话来。琼斯家跟英国军校联系密切,艾蜜莉的父亲罗尔德也与许多军官校尉有往来,这些虽不跟艾蜜莉有直接的关系,但时常进进出出的,大家就都熟络起来。

        艾蜜莉喜欢珠宝首饰,她收集了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珠宝,摆得房间里到处都是,窗帘拉开,阳光洒进去时一片金光闪耀,刺得她们睁不开眼。

        “天啊,如果不是来这我此生都见不到这样的光。”

        邦妮是个热情的女孩子。四个人当中,她的话最多,也最少有复杂的心思。她最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从小被呵护着长大,处世非黑即白,说话又口无遮拦,对待喜欢的东西她能夸得天花乱坠,不喜欢的东西骂得一无是处。

        凯蕾是最冷静的,也是最不喜欢说话的,平常参加她们四人集体活动多是为了躲避她那个讨人厌的母亲,一个一心想要把自己女儿嫁给自己上司的母亲。凯蕾生的美,金发碧眼,雪白的皮肤中泛着天然的酡红,深邃的眼窝,高挑的弯眉,润粉的樱桃唇,看起来清高孤僻,又楚楚可怜。

        陆慕林跟艾蜜莉是很相像的一类人。跋扈、嚣张、心气儿高,在家中又是一等一的受宠。两个人性格方面很是谈得来,只不过陆家跟琼斯相比,还是差距甚大,陆慕林偶然会感到力不从心。

        “这个真好看!亲爱的艾蜜莉小姐,你能送给我吗?”

        “当然,你们随便挑,不过只允许挑一件哦!慕林!你也挑一件吧!”

        面前一片琳琅满目,陆慕林看的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该挑哪件。邦妮倒是很有目标,朝着里面的那条项链奔过去,就在镜子前戴了起来。凯蕾一个人面无表情坐在窗边看书,好似对那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挑选过后,四人一起坐在窗边,围成一个半圆,有的捧着书,有的端着茶,两边坠着乳白色窗纱,外面是一片清澈的蓝天白云、草地喷泉。那扇窗正对着大门,可以远远瞧见楼底下进门的人。

        邦妮问道:“刚才没见你父亲呢,艾蜜莉。”

        艾蜜莉边翻书边说:“出去了吧,快回来了。”

        说完,邦妮就瞧见大门打开,果真是罗尔德先生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她都不认识。

        “好像回来了,艾蜜莉你看。”

        四个人纷纷抬起了头,往窗户外看,陆慕林也看见了,这是她第一次来艾蜜莉的家,第一次见到罗尔德先生。远远看过去,真是年轻啊,比陆鸿华年轻许多,一身黑长礼服,个子又很高,看起来尤其绅士。

        他身后有个更年轻的男人,皮肤白地发亮,身穿英国军装,戴着军帽,但言行举止间十分活泼,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在胸前比划,嘴巴咧成一颗爆开的豌豆,摇头晃脑地跟周围人谈笑,时而歪头时而回头。虽隔的距离远,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那样的气质却已经莫名其妙吸引了陆慕林。

        “唉?你父亲身后那个穿军装的男人是谁?”陆慕林问道。

        艾蜜莉站起来,身体倚着窗,头伸出去仔细看了看,“噢!那是戴维斯长官。”

        陆慕林点点头,单说一个姓,她也不明白什么,只是知道那是个军官。

        邦妮继续问:“军校毕业的?”

        “是的,是我父亲的朋友。”

        陆慕林问:“你父亲的朋友?年龄和你父亲一样大么?”

        艾蜜莉转过身笑了笑:“怎么可能?戴维斯长官才三十岁呢。”

        此时罗尔德一群人已经走到楼下,艾蜜莉探出窗外,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笑着冲他们招手,“爸爸!嗨!你们好!”

        罗尔德一群人停下,陆慕林跟邦妮也站起来,头探到窗外去看,戴维斯先生立在那,一边招手,一边仰头冲她们笑,五官□□裸袒露在日头下,阳光照射,他半眯着眼,长相并不是细致的俊美。他的目光慢慢从艾蜜莉的身上转向了陆慕林这个亚洲女孩身上。

        等他们走进去,艾蜜莉转过身问她们:“我觉得戴维斯长官很帅气,你们觉得呢?”

        邦妮坐了下来,仰着头,像是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道:“我觉得……他有一点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陆慕林端起茶,还跟艾蜜莉一样靠在窗边,说:“还不错。”

        邦妮大笑:“慕林一定喜欢中国男人,不会喜欢英国男人的,是不是?”

        艾蜜莉也看着她笑。

        陆慕林不说话,扭过头看窗户外面,蔚蓝清透的天空。

        凯蕾一直默不作声,手上的书已经看了一小半,她只随便瞥过戴维斯先生一眼,此时甚至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四人一起下了楼,三位女客人准备离开。碰巧在走的途中遇见了戴维斯,他抱着一束玫瑰花从前门朝她们走过来。

        艾蜜莉走到前面将他拦住:“你抱着束花是要做什么?哪来的?”

        陆慕林盯着他,未料与他四目相对,忙低下了头,脸颊一瞬绯红。

        接着戴维斯冲艾蜜莉勾唇一笑:“当然是送给亲爱的艾蜜莉小姐的。”

        陆慕林脸色一暗。

        艾蜜莉撅着嘴:“哼?我不信!你刚才来的时候还没有呢!才买的吧,是要送给谁?”

        “真是送给你的,难道你不要?”

        “谁说不要?”艾蜜莉一把将一大束玫瑰抱在怀里。嫣红的花瓣在她白嫩的脖颈间摩擦。

        收下玫瑰的艾蜜莉很是骄傲,她没再领着三位小姐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对她们说:“让你们在这吃饭你们也不情愿,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明日有空再来玩。”

        邦妮点点头:“好!谢谢你的项链。”

        “谢谢你的戒指。”陆慕林附和。

        凯蕾点点头就继续往前走,邦妮时不时回头看那个姓戴维斯的家伙,陆慕林微微低歪着下颌,想回头却不愿回头,跟在凯蕾的身后走。

        邦妮说:“戴维斯长官喜欢艾蜜莉吗?”

        凯蕾居然开了口:“送花就是喜欢么?他或许不是想送给她的。”

        邦妮一惊:“不是想送给艾蜜莉?那是想给谁?”

        陆慕林不说话,凯蕾也没再回答。

        前头曾说过,陆家赚的钱,一是用来给子女读书,二就是用来买房子。陆家在英国的住处也不比在上海的差,尤其是给陆慕林居住的房子,很是气派,不仅不会让她在英国小姐中抬不起头,离她的学校还很近。

        陆慕林从艾蜜莉那回到家,刚打开门却发现身后紧跟过来一辆车。她觉得好奇,就伫在门前等着,等那车停稳在路边,车门打开,下来的人令她大吃一惊。

        是戴维斯先生。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换了一身便装,走近时听到他粗喘着气,累地额头滴汗。

        陆慕林捏着包,眼神躲避,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讲话。

        “陆小姐。”

        他竟用中文唤得她名字。

        陆慕林一惊,猛地聚起目光盯着他,说:“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是刚认识。我从艾蜜莉那打听到的。”

        他仍用中文同她讲话。

        “你……中文说的很好。”

        “谢谢,我喜欢中文。”他笑得温柔,成熟中夹在着淘气。

        陆慕林羞涩低下头,她不敢直视他的笑,因为她害怕她的好感溢出,要被他当成是不矜持的那一类女性,比如她不好意思像艾蜜莉那样,质问一个男人是要把手中的花送给谁。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话刚说完,她就觉得说的不合适,见他嘴角勾起笑,急地连忙否决、解释:“不不,我的意思是,不是追上来,是,这么快就……”

        “你说的没错,是追上来的,还好我的车快,衣服也是在车上换的。”

        他毫不掩饰,坦然回答,完全不避讳自己的唐突。

        陆慕林更加羞赧,“换……换衣服做什么?”

        “啊……”他表现出慌乱的样子,像不知怎么回答,“换身衣服,穿着军装见姑娘,总是不太好……”

        陆慕林浅笑着,她从没有哪个时候是这么低眉顺眼、文静柔情的。

        “对了!”他说完就跑去车上,再走过来时手中抱了一束玫瑰花,跟方才那束不太一样,不一样在比刚才那束还要大,还要鲜艳。

        白色西服配红色玫瑰花,陆慕林甚至觉得他更适合这束浪漫的玫瑰。

        他将玫瑰递给她:“送给你的。”

        “我?为什么?”她问。

        他痴望她,低头又抬头,用手指刮了刮人中,噗嗤一笑,接着用英文说:

        “我……我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在楼下看见了你,你趴在窗户上…嗯…你,你很美丽。”

        陆慕林装作不在意他说的话,随意接下那束玫瑰,赌气似地说:“每个人都有么?”

        戴维斯摇摇头笑出了声,“本来只用买一束玫瑰的,因为艾蜜莉,多买了一束。”

        陆慕林抿着嘴,不说话。十九岁,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有人满头大汗追上来送她一束玫瑰,她非常开心。

        戴维斯挠挠头,他好像没有刚才跟罗尔德先生们一起说话时那样得心应手了,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鼓了很大的勇气才伸出手:

        “你好,我叫艾伯特·戴维斯。”

        陆慕林也伸出手:“我叫陆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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