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横祸

漂亮大表姐的提议，是让肖遥跟她去沈家养病。

        “养病”是个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去沈家混吃等死，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混吃、等死。

        原主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爹曾经抱着昏迷的爱子求上整个西荒南域在医道一途最负盛名的青阳山，那位兼修衍术的高人出手救下他的同时也断言他“长不成人”。

        跟肖遥原来那个世界的古代一样，这里男子二十是为成年。也就是说，当初那位高人断定原主活不过二十岁。

        实际上，原主只活到了十四岁。不知那位高人是“衍术”没修到家还是嘴下留了情。

        与肖遥这个充满怀疑精神的外乡人不同，肖家人，包括原主自己都对那个断言深信不疑。原因无它：肖家与青阳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那位高人的衍术放在整个西荒也排得上号。

        大表姐是个富有同情心的美少女，误会了肖遥穿越过来后的一番骚操作。再加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于男人再娶天生的反感，让她临时起意，想到了这个既能给姑父添堵，又能改善表弟处境的提议。

        肖遥前天跟她周旋了一下午，晚饭前她还赖在跟前念经，无奈之下才敷衍她考虑考虑。

        本以为她是小女生脾气一时兴起任性，等她在肖家呆上几天，实地考察一翻就会明白，没谁欺负他那可怜的表弟。

        相反，肖家对这位无法修行，注定短命的少爷一直照顾得很周到，十年间从没断过一天药。所有人，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面上仍对他这个家主唯一的儿子人保持着足够的尊重和同情。

        从没有哪个旁系子弟跟他命里相冲，整天闲得没事干跑来挑衅、羞辱他，府中下人就更没道理对他冷言冷语了。

        一个短命的废人，碍不着谁，他消耗的普通药物对肖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随便一个外围子弟，一个月的修行资源就比他大半年吃下的凡俗药物贵重多了。

        事实是这样，可耐不住大表姐是个“印象派”宅女。肖遥万万没想到，这位表姐来肖家后，除了到山上来骚扰他的这两次，其余时间都宅在客房修炼。

        也不知她到底是因为对肖家观感不好才这么宅，还是因为本身就宅所以随缘皈依了“印象派”。

        “你还犹豫什么呢？那女人都还没进肖家的门，姑父就已经把你忘了，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祖父说你那病本就怕冷，他们还把你赶到山上来……”

        凝露在一旁欲言又止，她真的觉得特别委屈，明明自己很努力把少爷照顾得很好，沈家小姐却说少爷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自己这么大个活人不是人吗？

        “姐，我真的，真的是自己住到山上来的。还有，这里又不是很高，跟下面温差并……”又要费尽心力跟她周旋了，肖遥言辞恳切无奈解释道。

        沈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素手打断他：

        “你别解释了，你就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愿去南述吧！姑姑小时候带你回去过一次，那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应该记得，我们那儿可比古陀这破地方暖和多了，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记得，当然记得。原主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特别清晰，因为那是他悲惨人生最后一段快乐时光，他亲妈就是带着他从娘家回来之后不久没的。

        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肖遥顿时觉得胸闷气短。美丽的大表姐，那个平常看起来挺可爱的小丫头此时变得格外碍眼。简直抑郁症发作，瞬间觉得所有事情都那么无聊，只想把她们赶出去，一个人瘫到床上躺会儿尸。

        又来了，这该死的矫情！

        肖遥习惯性地就要给自己一巴掌，忽然两道惊奇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把他抬起来的手定在半空。他只好顿了顿，强压下心中的忧郁情绪，讪笑着摸了摸脸上还未消的指印。

        居然忍不住，差点当着丫鬟和她这个不怎么熟悉的表姐的面自残，沈容着实有些被肖遥那欲盖弥彰的动作惊到了。

        她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表弟敏感孤僻，性情有些古怪，却没想到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

        都发展到自残了，可见他内心多么痛苦，还要在人前强颜欢笑，他刚才那笑容多心酸呐！肖家的人待他肯定不好。

        肖遥不知道自己掩饰尴尬的笑容居然被沈容解读出了这么多信息，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脱道：

        “不是不愿去南述，我知道表姐你的好意。只是我姓肖，怎么能去南述长期呆在你们沈家，传出去多不好听，我爹他也不会同意的。”

        反正跟她也解释不清自己在肖家待遇的问题了，肖遥索性把所有锅都推给那个马上就要续弦，准备建小号的便宜爹身上。

        实际上，他是真的不想去南述。肖家他有原主的记忆，对这里很熟，以他的身份，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

        而沈家，除了三岁的时候去了一趟，之后就是每年节日有些礼物往来，他现在连三个舅舅各有几个孩子都不清楚。

        原来的世界，肖遥打小父母离异，各组家庭，他从小就住在外公家。

        在那个提倡男女平等的社会，他妈又是独生女的情况下，小时候跟那些表兄弟们起争执，几岁的崽儿们就经常拿“他跟我们不是一个姓”这句话来团结力量一致对付他。

        如今这里实力为尊，父权至上，他去沈家不更妥妥的是个外人？

        虽然乐于助人的大表姐再三保证去了沈家一定会罩着他，不会让他受欺负，可林妹妹在贾府的遭遇告诉我们，寄人篱下就是寄人篱下，贾宝玉的海誓山盟在家族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更为重要的是，倒霉孩子的命运已经终结，如今这具身体里寄居的可是堂堂穿越者。翻翻晋江的小说，无论身处什么世界，穿越众可曾窝囊过？哪一个穿越者不是在异乡叱咤风云，笑傲群雄，扮猪吃虎，乐不思蜀……

        作为一名光荣的穿越者，没有理由不自信。肖遥相信，身体无法修行只是暂时的，他的未来无比光明，只需静待外挂到账。

        一旦开始修行，势必需要资源，这时候自然是留在肖家更好。沈家实力虽然比肖家强上一筹，修行资源也更多，可他们会愿意把资源花在一个外姓身上吗？养一个普通人和培养一个修行者可不是一个概念。

        在这种类似父系宗族的社会里，沈家必然不会倾力培养他。

        肖家则不一样，他是家主的儿子，一旦他展露天赋，凭借实实在在的家族顺位继承人身份，只要他表现好一点，破解掉人们对那位多事高人预言的迷信，肖家自然会把最好的东西都搜来给他。

        先去沈家，等外挂到账后再回肖家的做法就更不可取了，墙头草，两边得罪，到最后恐怕只能自力更生。

        虽说自力更生也挺励志，可放着身边现成的资源不用，非要自己慢慢折腾，那纯属脑抽，是富二代们为了“证明自己”矫情的做法。肖遥从小就很穷，没机会沾染这种陋习。

        又拿这些话敷衍她，沈容心想。这表弟小小年纪真是迂腐，自己都什么处境了，还在为肖家，为姑父的脸面和名声考虑。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她要把这个可怜的表弟带离肖家的决心。

        “姑父那里我来解决！”沈容听完十分义气地开口。

        说着起身，抬头挺胸迈着自信的步子打开门出去了，留下一对主仆目瞪口呆。

        肖遥心中感慨：真是个行动派啊！这执行力放在现代，得羡煞多少拖延症患者。

        沈容一出门，小丫头就把刚伸进茶罐的右手抽了出来，焦急地催促肖遥：

        “少爷，你怎么不拦着沈家姑娘，家主要是同意了，我们岂不是真得跟她去南述……”

        “你急什么？”肖遥侧身倚在矮案边，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活，慢悠悠自己泡起茶来。

        她这不是替少爷着急嘛，她知道少爷是不想去沈家的。凝露轻轻撅着嘴，眼神哀怨。

        这委屈巴巴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呐？肖遥受不了，只好稍作解释：

        “放心，我爹不会答应她的，快下山去取饭，少爷我饿了。”

        小丫头将信将疑把门关上取早饭去了。肖遥抿口热茶，熨慰了一下大清早起来就劳累过度的心灵。

        他习惯性地顺手往暖席后面的书架上摸去，手伸到一半才想起几天前下山去藏书阁找的那些关于修行基础的书已经看完了。

        原主那些吟风弄月的收藏他又没什么兴趣，一个人呆着无所事事不如趁凝露不在去外面逛逛。

        凝露那丫头虽然憨憨的，却尽职得很，这种天气是不会让他出门的。

        肖遥裹紧貂裘，又在外面披了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做的大氅才去开门。即便武装成这样，打开门的瞬间，得意的春风依旧差点把他逼回了屋内。

        明明只是凉爽的初春，在这具身体的体验里却跟寒冬腊月似的。钻进鼻腔的冷风中感受不到万物复苏的生气，只有冻得脑门发痛的阴寒。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肖遥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撑开伞往外走。

        没有工业文明污染的纯天然环境当真不错，看起来就令人心旷神怡。

        几天不出门，外面就绿了这么多，春雨果然是“润物细无声”。可惜他鼻子受不了，不然必定要大吸一口，感受一下细雨春风洗练过的新鲜空气。

        咦，除了大表姐，这时候居然还有其他人上山？

        肖遥停下来，仔细打量前方山崖向外凸出的那块平整岩石上站着的那个修长人影。虽然只能看到侧影，可肖遥确信，这是个原主并不认识的人。

        看发髻样式，是个成年男子，一袭青衫在这阴雨天气里毫不起眼，几乎要同朦胧细雨中的黛色春山融为一体。

        没有撑伞，却连发丝都没打湿一根，被风吹得凌乱的细雨轻纱绕着他身体轮廓描了个比四周雨幕颜色稍深的灰色雨边。

        显然，这是个修行中人，根据这些天从书本上得来的关于修行的基础知识，肖遥推断他修为还很高。

        这么一个修为很高的人应该早在自己还没发现他的时候就感应到了自己，可他居然当自己这个主人不存在，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耍帅。

        更可恨的是，他脚下那片石崖是自己出门之前就想好要去打望的绝佳地点。那里四周没有阻碍，山下景致一览无遗，是个天然的观景台。

        一个修行者，不争分夺秒好好修行，像大表姐那样有时间就宅在屋里苦修，待修为有成，飞天遁地什么美景看不到。

        居然跑到山上跟自己一个俗人争一幕俗景，格局小了啊！

        肖遥心中不忿，暗戳戳把那人鄙视了一番，准备回去。转身的瞬间见那人也动了，便又停下来，等他离开。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肖遥想要仔细看一下这位高人长什么模样，可除了一双异常黑亮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正疑惑间，那双亮得有些诡异的眼睛突然一闪，像是来到了肖遥身前，吓得他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眉心传来一股刺痛，紧接着整个脑袋炸裂了一样。如一道闪电，从眉心钻进头颅，在脑海之中变成一朵绚丽的烟花，在最深处爆开。

        一片空白之后，归于长久的黑暗……

        神识！

        最后一缕知觉消失前，肖遥突然想起肖家典籍中描述得玄之又玄的那个陌生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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