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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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为人作风放浪,直来直往倒也正常,但往后盯上陈金裘的恐怕不止他一个。”鹿不品抚着须说,“陈平冈已死,陈丘生又留在了烟州。如今在崇都能执掌刑狱的,除了陈金裘别无他人。郑国以武立国,以法定国,这郑国律法凌驾在诸多权力之上,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元吉。”
元吉俯身垂首,说:“在。”
“保护好陈金裘是一方面,但也要利用好他。”鹿不品和蔼地说,“等刘台镜从边塞回来,你们要想往上追查陈年旧案,陈金裘就是最大的助力。”
“陈年旧案?”江果拿着绣袙擦少女油渍横流的嘴角,“除了我外公的书信案,你们还要查什么?”
元吉看向鹿不品,鹿不品微微颔首。
元吉这才说:“甄氏叛国一案。”
江果持着绣袙的手一顿,她惊讶地问:“这是冤案?”
鹿不品眯着眼眸说:“当年在金殿前发生的事,满朝文武闭口不提。可就算是瞎子也能听的出,这是庞博艺有意构陷。况且,中永五年时,甄将军于年关归都同家人团聚,庞博艺也曾请甄将军赴年宴。司空府邸,高手众多,老夫虽派人探查,但派出的人手无一人回来,皆都石沉大海,人间蒸发。前后发生的事太过蹊跷了,也许这里面就有关乎甄将军被构陷的缘由。”
“自当年烟州花船失火一案后,潘博艺就从尚书台选出七人顶替葬身火海的州牧。”元吉看向江果,“酆承悦是庞博艺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对庞博艺言听计从,也对庞博艺暗地里做的许多事了解颇深。要想撬开他的嘴,还是得用郑国律法来施压。”
“所以你不是被高城强迫留下的。”江果有点明白了,她见元吉面带狐疑,就解释说,“早上我见你们去了东门大街,后头就白衣和陈金裘回来,我拉着他问来着。都是他说的。”
“眼下有个机会,西门荣兴帮的狂牛想在南门金算盘的地界开赌坊,这一点踩了高城的底线。”元吉说着无意识的扫视,忽然看见江果的发髻上扎着那根红豆簪子,他微微一愣后才继续说,“今日金算盘给高城送了几名舞姬,这是想讨个商量。我便替高城明日摆宴,请狂牛和金算盘来商量开赌坊一事,顺便下个套。”
江果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少女已经吃的就剩半个包子,此刻她正看着手里褶皱的油纸发呆。
元吉搓了搓双指,说:“明日你与我一道去便知晓。”
江果点头应了,旋即她侧过头看着车窗下垂着的帘布,那帘布飘荡着,亦如她的内心,摇摆不定中透着暗暗的甜蜜。
他肯带着我了。
“外九城四个帮派的行当是早年定下的,规矩有些年头了。”鹿不品眸子眯的很紧,“狂牛这时候敢踩高城的线,谁给他的胆?”
这话提醒了元吉,他立刻掀开马车的帘布,朝正在赶车的小二说:“你得帮我去查查。”
小二赶着车,帘布被掀开的刹那,他就闻到了车厢内飘出的包子味。
他嗅了嗅鼻子,问:“查什么?”
元吉面色肃然,说:“查查狂牛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还有他身边的手下、女人,就算是去青楼过夜,那你也要查清跟他睡的那女人是打哪来的。”
“嘿,你……”小二不满朝鹿不品嘟囔,“主子,往后我到底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以后元吉让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去做,我以后也用不着你了。”鹿不品闭眼养神,“我得去见个老朋友。”
元吉犹疑地猜测:“太尉?”
鹿不品张开眼看他,旋即又闭上了,他缓声说:“把精明装肚子里,别放嘴里。”
元吉点了头没说话。
这时,少女突然昂着小脑袋看着江果。
江果好奇地俯身柔声问:“小东西,六个包子还不够你这小肚子的?”
少女定神看着她没答话,只是将那半个包子塞进了江果的嘴里。
……
这崇都的天于申时末才渐渐暗淡,星光伴着残月的光辉洒满大地。
入春后城门就张贴了告示,为了方便农户外出耕种,十二个时辰城门皆有人把手,所以城门是彻夜敞开的。
外九城入夜后如同闹市,夜市里的摊贩三三两两早早出摊,将宽广的大街拥堵的水泄不通。小贩卖力地往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干货、绸缎、首饰、小玩意儿等等,叫出来逛街的人看的目不暇接。
修老器物的手艺人持着铜筷敲着磬,噹噹声蔓延出去,转眼就被广场上跑江湖耍杂耍的吆喝声盖过,这其中还夹杂着悲凉的二胡声。
马车沿着轮渠缓缓转动,在那沉闷的嘎吱声里,车厢中的鹿不品抬指掀开帘,望着街上的穷奇百景。百姓的千百种神情一一落在他眼里,逐渐令那双苍老的眼眸显现出浓浓的疲惫。
他似不舍地放了帘,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主子,久不回崇都了,还是这般热闹。”小二洋溢着热情的笑,“前几年夜里闭了城门,跑江湖的都进不来。他们呀,都得提前在城外的驿馆租房间,白天进来耍,夜里也耍。嘿!”他说的有些开心,扭头朝车厢内说,“都是勤苦人,耍一天了回不了驿馆,得睡大街呢。等天明才能出城休息。”
“你倒是万事通,什么都知道一点。”鹿不品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话里似带着些许笑意,“莫耽搁了,内城门每夜都关,快些入城。”
“得咧!”小二认真点头,随即一甩缰绳,“驾!”
拥堵的人群自觉地让开道路,马车到了内城门前,守门的禁军士兵就给拦下了。小二恭敬地递了文书,士兵一看文书上的印章,二话不说就甩手示意其他人赶紧让开。
小二道了谢,随后麻利地赶车入了内城,随之扑面而来的便是如死寂般的大街,空荡无人的巷子,宽广气派的座座府邸。
外九城的万家灯火和热闹繁荣像是被严肃的黑暗隔绝,高大的琼楼玉宇竖立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一头。民舍死寂而安静,街道上只有不断回荡的车轮嘎吱声,打破了寂静。
马车到了一座硕大的府邸前停下,小二扶着鹿不品下了车。他上台阶敲了门,不一会儿从门缝里透出一道微弱的光线,门缓缓打开。
“你……”仆役举着灯笼凑近小二的脸,疑惑地问,“这般晚了,你找谁?”
“劳烦通报一声。”小二从怀里取出信函递过去,“就说商会鹿掌柜找,求见太尉大人。”
“商会?”仆役垂首看了一眼信函,顿时双眼睁大,忙不迭地说,“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太尉大人。”
仆役急赤白咧地跑进府邸,莫约过了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然后引着鹿不品朝府内走。
小二留在门前看车,一边和守门的仆役聊天打屁,时而随意转动脑袋查看左右大街。
鹿不品由仆役领到书房前,仆役敲了门,轻声说:“老爷,商会的鹿掌柜求见。”
“让他进来。”
这嗓音苍老,但任然透着中气十足的浑厚。
鹿不品推门进了屋,等门被带上,他才朝坐在书桌前的太尉揖礼,说:“太尉老大人,多年不见,身体可还好?”
“身体尚可,你若是早点死,老夫兴许还能活的更好。”太尉啪地一合书卷,“你又回来干什么?一身商贾气,隔远了闻都是铜臭味。”
太尉,田沧洲。
他是郑国有史以来迄今为止还活在人世上的名将。郑国开国时,西境外藩盘踞通州,太祖皇帝热衷杀伐,只兴开阔疆土,而不重以法治国。以武立国的坏处坏就坏在这里,百姓皆尚武,民风彪悍,口中无理便用拳头生生打出一个道理。
而太尉这个职位,在郑国开国时更替过多个人选,每一个上去又下来的都没好下场,大多都被杀了头,少数则流放塞外。
直到先帝郑武帝登基大宝,他承继了太祖先皇的杀伐气,推行尚武令,大肆招募新兵训练,意图歼灭西境外藩,开疆拓土。而田沧洲就是当时从一介兵卒,踩着无数甲士的尸骨,爬上来的。
“太尉亦如当年,豪胆雄心,义薄云天。呵呵。”鹿不品直起身笑着,“草民此次前来,一是叙旧,二,则是求大人帮个小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老鬼来找我叙旧?你我的旧情都没了,你若想叙旧,那依照郑国律法,我得先给你铐铁镣子,聊完还得差人送你去边塞修城墙。”田沧洲将书卷往桌上一甩,“哼!有屁快放,等你出了这个门,记住了,今夜我睡的早,不曾见过什么商会的鹿掌柜。”
“太尉大人快人快语,那草民便从简而言。”鹿不品就这样站着,双手交握在腹间,“不满大人,方才草民从外九城入内城,看见大街上人流繁杂,三教九流混拥一团,怕是巡城士兵也辨别不了这里面哪些是好人,哪些……”他轻笑了笑,“是坏人。”
“话里藏着话,跟我打官腔?”田沧洲指着桌上的书卷,“我识字,不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油子,你放屁就放屁,能放个响让我听明白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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