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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敌友


布日古德和迦拿队长对峙着,他像只雄鹰护住幼崽般挡在迦拿队长的身前,严声反驳说:“他是你的向导!”

    “向导我可以再找一个。”迦拿队长野蛮地推开布日古德,朝着交河快步走去,“现在听从我的命令让开,奴隶!”

    带着威胁的话语令交河微微颤抖,他摸向了空空如也的腰间,无论是剑柄还是弯刀,他都没有握到,但是他握紧了拳头。

    “站起来,作为一名骄傲的武士,在这场战争之后,我会赐予你真正的名字。”浑厚的声音催促着交河,“站起来战斗,以神圣的塔拉腾之名!”

    交河咬牙撑着沙地,踉跄着站了起来,幻觉令他将迦拿队长和其身后的迦拿战士看做了一个个身披黑甲的甲士,他们都戴着漆黑的面罩,那双眼里是无尽的杀意。

    他咬破了舌尖,以狠厉的目光直视。

    凶手!

    “我们在大漠不会用武器对向一个有尊严但没有武器的敌人。”布日古德移动步伐跟紧迦拿队长,“他曾经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勇士,给予怜悯才是一名武士才会做的正确选择——”

    “战士用剑赢得尊重,远在海峡之外我们征服了无数个国家,放弃剑跪下的就是奴隶。”迦拿队长打断他,随即一把攥住交河的头发,同时将剑横在其喉咙之间,“奴隶没有尊严,你没有,他也没有。生病的奴隶会被杀死,无论男人、女人,你以为我们会留下他浪费宝贵的水和时间吗?!”

    布日古德冲上去按紧迦拿队长的手腕,他紧张且急快地说:“他会好起来,我向你保证!”

    迦拿战士们因为争执而围拢过来,他们齐齐注视着迦拿队长,目光皆是疑惑。

    受到汇聚而来的审视目光,迦拿队长顿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为了展示威严一拳打在布日古德肚子上,布日古德顿时弯身跪伏在沙地里。等他强撑着抬头,迦拿队长已然极快地用剑尖抵住他的胸腔,且在下一刻,剑锋陡然推进几分刺破皮肉,溢出的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襟。

    迦拿队长狠声说:“我警告你,奴隶武士。违背命令的后果就是死,不要以为我现在需要你就可以公然反抗!我会杀死你,还有他!然后去大漠王庭杀死你的同胞,你的家人,所有大漠人都将是我们的奴隶。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命令,让开!”

    咆哮声令风声加剧,迦拿战士们的目光炙热而贪婪,他们捶打胸甲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渴望着令人兴奋的鲜血。

    交河昂着脑袋看到从布日古德胸膛顺着手臂染红衣袖的嫣红,鲜血沿着手背汇聚在指尖,他盯着那滴鲜血,在那股嫣红里,倒映出来的却是那一夜慈爱且悲伤的眼眸。

    凝视着他。

    “过来,我的儿子。”染血的手伸向幼年的交河,“大漠右庭在今夜消失了,但复仇的种子已经深埋在大漠里。”染血的手攥紧了交河的衣领,“记住族人的死,记住杀死他们的凶手。复仇,用你的一生为族人复仇!戴上他们的面具,在将来重建大漠右庭,成为比我更优秀的……”

    不舍的遗言被无情的呜咽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摔在沙土里。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哀嚎声回荡在漫天的星空远方。

    稚嫩且嘹亮的哀嚎声在烈火和北风中响起,那少年仰头朝夜空咆哮,冷汗从脊背上滑落,风令他打起了摆子,视线从深藏的回忆里飞速收缩。

    交河看清了眼前,也看清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幕。

    嗡!

    横照着眼眸的寒芒消失了,交河惊疑地怔怔望着,就见那柄短剑突然被一双大手攥的紧紧的,犹如父亲在死前攥住他的衣领!

    “那可以从我开始。”布日古德无畏地迎视迦拿队长,双手稳稳地攥住锋利的剑刃,“你可以在神明的土地里杀死我和他。但当沙暴来临的那一刻,你们全部都会被吞没。阴险的杀手要做出决定很简单,只需要轻轻挥动武器,烦恼就会消失。但杀手是孤身一人,而你的身后却有数不尽的战士,他们的命运就在你的手中,你需要我,而我不允许你杀死他!”

    指间溢出的血珠滴落在沙地里,染红了沙,也令交河的眼眸逐渐睁大。

    迦拿队长沉声说:“你在威胁我!”

    布日古德认真地注视他,说:“我在提一个意见。”

    微弱的理智维持着,但暴怒已然令迦拿队长加重了杀心,他勉强地从齿间溢出阴沉的话语:“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死在路上,他撑不了几天!”

    “给我一把武器,作为我为你领路的奖赏。我会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负责他的生命。”布日古德肃穆地挺起胸膛,“你们有上万人,我们就算逃跑也逃不出你们的追杀,就当做怜悯吧,如果他失去生存的意志,我会用武器结束他的生命,回归塔拉腾的怀抱。”

    迦拿队长额间的青筋紧绷着,正如布日古德所说,他可以轻易决定奴隶的命运。但挥动武器挽回威严,便会失去向导。之后他只能返回右庭遗址,而他的主人,从不给予无用的战士怜悯。

    在愤怒和恐惧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迦拿队长收回了短剑插入鞘中,旋即他沉颚阴声说:“唯一一次。”

    迦拿战士们都大感失落,但他们不敢公然反抗迦拿队长的决定。片刻后,一名迦拿战士不情不愿地将一柄收做战利品的弯刀,扔在布日古德身前的沙地里。

    布日古德将弯刀系在腰间,然后转向交河,说:“走吧。”

    交河看着他,虚弱的身躯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他一语不发地强撑着继续向前走,但一股陡然袭来的冷意令他强撑起的力量尽数散去,身子也向前扑去。

    在交河倾倒的刹那,一只强壮的手臂突然探出,环住了他脖颈,旋即将人拉入怀中。

    交河侧头上仰望去,就见布日古德正蹙紧眉头凝视着他。

    布日古德的面容很严肃,可在片刻之后,他突然露出苦恼地表情,说:“你们郑国人都这么逞强吗?走不动路你可以告诉我。”他咧嘴微笑,“我背你。”

    交河一怔,他正要说些什么,可布日古德突然将他背了起来。布日古德很强壮,那双手臂环住交河的大腿,随即扭头朝交河说:“抱紧我的肩膀。”

    交河愣了愣,而布日古德却已经催促着说:“快点抱紧我,要是摔下去,那个迦拿人肯定又要拿剑杀你。”

    交河回过神,手慢慢地抬起搭住了布日古德的肩膀,那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滚烫的热度,粗糙的皮肤透着暗哑的古铜泽光,凌乱的发里泛着浓郁的酥茶香。

    像父亲的味道,交河在熟悉的气味里放下警惕的心,抱紧了多年来不曾拥有的唯一依靠。

    布日古德提了提人,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璀璨的白牙,他扭头说:“走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在路上告诉我。”

    交河点了头,布日古德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他的每一脚深深陷入沙地,艰辛的步履令额上的汗缓缓渗出。

    “你应该让他杀了我。”交河在路途中注视布日古德的侧脸,“我是你的敌人。”

    布日古德的右耳戴了一枚圆耳环,在行走间微微晃动,吸引了交河的视线。

    “你是我的敌人。”布日古德额上的汗珠沿着脸颊下淌,“但你不应该死在屠杀,武士应该死于公平的决斗。”

    “你想亲手杀我?”交河觉得脑袋昏沉,不自觉地靠在布日古德的肩上,近乎蚊吟的低语,“蠢笨的大漠人。”

    “这是荣誉。”布日古德拔出深入沙中的脚,他吐出一口热气轻笑,“你不会懂的。”

    交河默然地垂眸。

    队伍重新进发,迦拿队长在路途中倾听战士的汇报,昨夜的沙暴令他们损失了上千名战士。大多不是被黄沙掩埋直至窒息,就是死于被沙暴席卷上天。

    战士们没有抱怨,只是收拾行装紧跟队伍。这一路走了五天,沙暴每一夜都会或迟或早的来,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灾害天气,也愈渐熟练了挖沙坑躲避沙暴的技能。

    交河的高烧迟迟不退,布日古德遵守誓言一路照顾着他,并且还将自己的水分给了交河。

    在第六天的晚上,这一夜没有沙暴,众人在沙地里用枯死的干草和枝干烧火取暖,夜风寒冷,交河蹲在篝火前发着颤。

    突然一张宽大且厚实的毛毯盖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惊疑地掀开,可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脑袋。

    “这是从迦拿人那里拿来的。”布日古德解释之余,蹲身坐到沙地上,“你需要取暖,不然你的病不会好。”

    “那你可以用上你的弯刀。”交河不客气地用毛毯盖在头顶,落下的毯沿紧裹着身体,“我们是敌人。”

    “你在提醒我?”布日古德搓着双手贴近唇边哈气,“我们做了很久的敌人,我对你很熟悉。不过最有名的是满红关的梁封侯,当然。”他用双手搓揉着双肩,望着交河笑说,“你们的甄将军最有名了。大漠的右庭被他领军覆灭,他是个强大的对手,但是死的太早了。”

    “甄将军是最伟大的,他如果没死。”交河将望着篝火地目光转向布日古德,“大漠都将被他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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