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辉煌的宫殿,高楼穹顶，森严的甲士，还有那令人崇敬向往金殿。

    那是天下女子都都向往的天堂，而今就在她的脚下，就在眼前。

    穿过广场、度过长廊，在寺人的带领下，她被领进了后宫。接待来选秀的女子皆住在后宫偏僻的厢房，这里莺莺燕燕，无数的女子在池畔丢着鱼食，有人在阴凉的树下乘凉刺绣，还有的在长廊里追逐打闹。

    皇宫看起来不似说书先生说的那般阴森恐怖,这地方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梦娘在厢房内被褪去了衣裳，侍女们鱼贯排排入，她们褪去了梦娘的衣服，替她沐浴更衣打扮。那热水渗透她柔软的肌肤，花瓣为其增香，还有香妮子。

    她满头冒汗地靠在木桶里，仔细地打量手中的香妮子，然后凑近闻了闻。

    真香呀。

    洗完澡，侍女为她穿上了上好绸缎制作的纱裙,然后梳理好发髻，扎上玉簪。

    侍女举着铜镜给她看，赞叹地说：“江千金可真好看。”

    梦娘抿唇一笑。

    另一名侍女也凑近端详，说：“还和画像上颇有几分神似，想必这次一定是江千金拔得头筹。”

    梦娘疑惑地望过去，问：“什么画像？”

    那侍女放下铜镜拍了那碎嘴的侍女一把,然后转过来急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奴婢们说笑的，您莫在意。”

    侍女们退下了，梦娘渡步走到殿门前，然后转过来扫视所见的一切。

    雅致的厢房独独属于她一人，外头的花园里吵吵闹闹，可孤身一人在此的不安却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在门前站了许久，随即便沿着长廊闲逛走着。

    皇宫硕大如迷宫，梦娘走的弯弯绕绕，不久便迷了路。她到了一处宫殿前驻足，抬头望着上头的牌匾。

    “灵犀殿。”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声，然后朝内望了望，突然就听身后一声厉喝。

    “你是何人？怎的在此？！”

    威严的嗓音令梦娘吓了一跳，她忙不迭转过身跪下，连人都没看清就伏下了身。

    “无须如此。”那声音脆亮如黄莺，“起来吧。”

    这说话的人扶着梦娘站起来，然后握着她的手，温和地问：“你是入宫来选秀的佳人吧？”

    梦娘颤巍巍地弓着身，颤声说：“民女，烟州江家之女。”

    “烟州江家。”这人重复话语似极为怔疑，旋即说，“你不要怕，抬起头来。”

    梦娘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身前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真像。”那人感慨地注视，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梦娘胆怯地望着人，弱声说。

    “江无双。”

    ……

    “江无双？”

    宁静的御书房内传出镇定中透着些许惊讶的声音。

    景诚帝捧着奏本略微抬头，凝视着跪伏在地上的唐鉴开，他问：“你没听错？”

    “老臣虽年迈体弱，但这耳朵尚还听的清。”唐鉴开按着冰凉的地板，缓声说，“不会错的，此女为烟州江家之女，今日入宫，选秀名册上有记载。”

    景诚帝合上奏本往书案上一摆，说：“拿来。”

    一旁弓腰等候的寺人当即上前，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去。

    景诚帝接过后翻开扫视，接连几页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的某处。

    景诚帝注视着名册，问：“此女可有画像？”

    寺人当即高声禀告：“回禀陛下，名册之中的女子皆有画像。”

    景诚帝扭头盯着人，声音嘶哑地说：“呈上来。”

    一箱子满满的画卷被寺人牵着摆放在书房中央，他们跪伏着搜寻，半晌便找出景诚帝要的那副。

    景诚帝高举着画卷一点一点地展开，等待看清全貌，他忽地倒吸一口凉气，屏住了呼吸。

    “按照往年来看，今年入宫选秀的女子九州皆有，而这一个。”唐鉴开望向景诚帝，“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皇后问了她的名字，然后呢？”景诚帝眼角微颤凝视着画像，“她说了什么？”

    那寺人忙不迭地柔声送语：“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差人将其送回了厢院。”

    “她什么都没说……是了。”景诚帝缓缓叹息后，侧身转向众人，“去厢房送些糕点，以犒劳为名，送些……桂花糕。”

    唐鉴开闻言看向寺人，那体态年迈的寺人却是展露谄媚的笑，柔声回应：“陛下，这桂花糕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皇后已差奴婢等送过了。”

    景诚帝闻言久久不语，旋即摆了摆袖，说：“摆驾，广寒宫。”

    寺人当即召集随从一应，跟着景诚帝渡步出了御书房。唐鉴开没跟着，只是缓缓退出书房，在走出庭院时，远远瞧见了伫立在长廊畔的焦皇后。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面目表情。

    景诚帝握着画像缓步来到广寒宫，他跨过门槛后挥退了左右寺人，然后将宫门关了起来。

    殿内幽森无声，那台案上的熏香幽寂飘零。

    景诚帝望着那浑然无序的烟雾飘渺向上，目光缓缓上移，望住了那摆放在正上方的画像。

    画像上还残留着庞博艺身死时的刀口，边沿染了些许梅红血渍。但这一点却不显瑕疵之感，反倒为话中女子添上了一抹晕染般的色彩，鲜活动人。

    那发髻如游云，黛眉如画，眉眼似星，红唇泽光荧荧，一袭纱裙长落而下遮住了膝盖。唯独那腿裸微露，白皙如凝脂。

    乐无双似就在画里，又好似随时都会从画中走出。

    她好像活在画里，又好像就活在景诚帝的心里。

    景诚帝久久凝视画像，随即展开手中的画卷抬起。

    他轻松地笑着问：“这人像不像你？”

    他望着画像笑了笑，片刻后继续说：“你不说，我来说。这人，自然是像的。”

    景诚帝抚摸着手中的画像，然后频频虚点，说：“这身段、模样和你极为相似，尤其是这眼睛。呵呵。”

    他满足地抚摸着那画像上的眼睛，然后抬头注视着乐无双的画像，真诚地说：“这眼睛和你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双儿……”

    景诚帝语声吐尽成了无声的呼唤，他望着画像半晌后懊悔地垂下头，唏嘘地叹了口气。

    可紧跟着他又抬起头，言语满是希翼地一字一句，说：“我找到你了。”

    他笑着缓缓坐在案旁，欣慰地自言自语说。

    “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

    “江无双已然进了宫，不日便要按照计划进行。”白衣将茶杯中的茶末撒回去，“主人的大愿也终是到了至关紧要的一步，这口气，该是松一松的时候了。”

    鹿不品就坐在茶桌对面。

    此间是茶馆，周围满是饮茶的歇脚客，台上坐着说书先生，净说些近日入宫选秀的各州佳丽千金，倒是那些个听客们饮茶之余，听的津津有味。

    “越是紧要关头，这口气越是不能松。走这一步，这些时日入夜睡的也颇为不宁。”鹿不品注视着白衣突然说，“白衣，这些年，辛苦你了。你怪我吗？”

    茶水声稀里哗啦，闹市街头满是马嘶牛鸣，巷里的流民瘫坐着纳凉，躲避毒辣的太阳。

    “这么些年，我不曾怪过主子，都是心甘情愿的。”白衣露齿一笑，他撑着膝头没个正形，“我不怪，那三个老东西自然也不会。倒是元吉。”他看向鹿不品面露愧色，“我们四个欠他这般多，我怕他怪我们，怪主人。”

    鹿不品闻言眉头紧锁，那枯瘦的手按着桌面摩挲了两下，说：“这孩子这般大了，能遇上我也是命里注定蹉跎。”

    白衣哑笑两声，说：“只是这般算计他，我于心不忍。”

    窗外的几个孩子捧着破碗讨食，沿途都叫人赶开。鹿不品闻声望过去，看着一个孩子被人狠狠推开，摔在地上惹了满身尘土。

    “他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心性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鹿不品望着那孩子拍着屁股站起来，“事已过半，你和我回不了头，他也一样。”

    白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那孩子似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跟着望过来，便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小二，去对面买两笼包子。”白衣从袖里摸出铜钱，递给小二后，说，“千里已经寻到了朱雀遗留下的真羽，洞天不日动身，他来不及请辞，在信里托我给主人带句话。勿念。”

    那孩子已经到了跟前，几个孩子眼巴巴地凑在窗沿边却不敢说话。

    小二转眼便麻溜地回来了，他将包子递过来，白衣接过便戏弄似地在几个孩子头上摇动。

    “朱雀已被拘禁，而这里也快了。”鹿不品感慨地遥望内城那突显气派的高楼，“这件事后，千里也该上万剑门走一趟了。”

    小孩跳着去抢包子，白衣便将手伸出窗外将包子顶在他们脑袋上，一人一个，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也不可操之过急，虽说‘注灵’是万剑门的盛世，我等行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白衣收回手按着桌子，他顿了顿，随之飒然一笑，“况且那时候，我早就不在了。”

    几个孩子争抢着包子，陆续都跑回巷子里蹲下去，捧着包子迫不及待地张口就咬。

    “那时候，元吉便会明白一切。”鹿不品长出一口气，“谁都躲不过的。”

    白衣把玩着茶杯，在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大嗓门里说：“那时候，他就要回到开渊谷。只希望那时候，他能明白主人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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