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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等了好久,今夜。”她与元吉四目相对,“终于可以有了结了。”
元吉后撤了两步,他揖礼震声说:“元吉,定然不负小姐之愿。今夜定然给甄府一个交代,叫王爷九泉之下,无憾。”
甄可笑勾勒嘴角微笑,她突然上前牵住元吉的手,柔声说:“今夜你我同行,这一次,我们谁也不丢下谁。”
元吉心有所感,他深深吸气,等心情平复后,说。
“元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与小姐共进退。”
……
这雨急雨瓢泼,内城大街人群熙攘,百姓躲避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下躲避雨水,而执金吾府邸门前却是红盏高挂,鼓乐喜庆。
龚风雷今日嫁女本是个高兴日子,可此时的他却坐在书房内的正座上,神情透着不悦。
“我龚风雷是从谒者的位置上来的,没品没阶。人家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草上长苗的鲜花也不为过,而我能从满堂彩的土里爬出来,一要看本事,二则要看我这个人的信誉。”龚风雷正气头上,说话带冲,“陈金裘,我这么说,你听的明白吗?”
陈金裘浑身湿透,新郎服的袍摆拖在地上一副狼狈样。
他此刻跪在龚风雷身前,郑重揖礼说:“龚大人劳苦功高,兢兢业业在崇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我陈金裘不知礼数,坏了规矩。”
龚风雷听他话头就紧锁起眉头,越发的不乐意。
“你们陈家是书香门第,冲家世,算我高攀。可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哪有说破就破的?”他挑着脚大马金刀,俯身手背拍手心,“陈家老夫人上门那会儿客客气气,下足了聘礼要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倒好,这礼下足了,人也来了,整个崇都都知道你陈金裘如今是我龚风雷的上门女婿。可你新婚不到厅子里招待,反倒跑我这说你要悔婚。你说说,这算哪门子事?”
那手背拍的啪啪响,像是巴掌抽在陈金裘脸上。
陈金裘脸又红又烫,他头垂的低,语气谦卑地说:“家中母亲不知,金裘其实早有意中人,只是忙于公务不曾与母亲大人禀告。这一来一去耽误了时候。结果这聘礼下去了闹的满城尽知。金裘思来想去,想着不敢羞了大人的面,所以才来此与大人商量退婚一事。”
龚风雷听着话就绷不住了,他想训斥,但话到嘴边却脱不出口。
“你迎亲的日子想着退婚,早干嘛去了?啊?陈金裘,我这人性子直,说话不兴你们读书人那套,拐弯抹角磨磨唧唧。”龚风雷双腿挑来挑去都觉得别扭,干脆直接站起来,“我跟你呀,敞开天窗说亮话。陈老夫人来下聘礼是什么意思我原先不明白,可日子是她挑的。这里头什么意思我捉摸的清楚。倒是你。”他转过来看着陈金裘,“陈金裘,你明白吗?”
陈金裘额上淌着雨水,他抬起头说:“既然大人直言,金裘便说上一二。家母择今日为良辰,那是因为内城九楼也在今日建成,陛下更是要亲临登楼。龚大人为执金吾,掌内城防务要事,今夜的巡防皆是大人在布置。”
龚风雷将虚掩的门关紧了转过来,他颔首‘嗯’了一声才说:“不错,是如此。不过你这话里只说了一半,没说晋王与秦王要争权夺位的事儿。哎呀,都说陈家三郎是笑面虎,今日从你这嘴里我还真听出那老虎磨牙的声儿。吶,我关了门,就和你推个心,置个腹。”
陈金裘苦笑问:“大人何意?”
“我执掌崇都防务,自然是秦王的人。”龚风雷背着手渡步,“但我是庞司空提上来的,暗里是晋王的人。今夜是大凶之兆,这一卦我早去庙里算过,解签的师父跟我说了,我逃不过。但有句话说的那叫个明白,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龚风雷如今这地位没庞司空提携,到死也是巡防小差一个,我记着情,要我用命来还也成。”
陈金裘睁大眼,急忙说:“大人这话怎可如此说?”
“你不用管我说什么,我这人不怕事,行伍的差事本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悬着。只是我今日关了门跟你说实话,那是因为我信老夫人。”龚风雷叹了口气,随后扭头看陈金裘,“我四十多才得女,发妻去的早,唯有这个宝贝女儿与我相依为命。今夜这一劫我能不能过我不知道,但我得给我这女儿留条退路。”
陈金裘已经猜测出了大半,但他仍旧保留意见,问:“金裘愚钝,还请大人示下。”
“你这话问的好,就该是不要把话说死了才能高枕无忧。”龚风雷满意地笑起来,“我女儿今日出嫁,你陈金裘娶妻,良辰吉日满大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即便是今夜过后,也定然不会牵连到你们。陈金裘,我把女儿嫁给你,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只是在求你,你能不能委屈委屈,让她能活的好好的,平安无忧的,能有个三餐温饱?再者,她喜武,日后也定然没人能欺负她,你恣当寻了个护卫也成。”
陈金裘被这番话惊的睁大了眼睛,他张口刚想问,可龚风雷却摆起了手。
“行了,话到这就可以了。你喝好你的喜酒,我还有公务在身。”龚风雷推开门就走,“莫送。”
陈金裘急忙站起来要跟着出门,可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哭喊:“父亲!”
这院里的喜庆红盏犹自亮着,陈金裘借着烛光看清了来人。
龚梦绕。
龚风雷身披盔甲,站在急雨里歪着脑袋问:“不在房里好好呆着,跑这来凑什么热闹?瞧瞧,衣服都湿了,不像话。”
龚梦绕身穿新娘红服,早已经哭的梨花带雨。她急忙几步上前,握着龚风雷的手不依不饶。
“父亲要去做那掉脑袋的事,女儿都听到了。”雨珠打乱了她的妆,显露出容貌里那股子英气,“女儿本就不喜陈金裘,他不愿娶,正好。女儿便假意嫁给他,父亲便借着喜庆日子高兴,喝醉了酒莫在去那九楼了。”
“胡闹!”龚风雷甩开她的手,“自古以来只有老子教子女的,哪轮到你来教我了?你、你、你,起开!”
他推开人就朝外走,龚梦绕追着去拽,只扯到了龚风雷的衣角。
“父亲。”那眼泪与泪水混作一团,龚梦绕哽咽地说,“父亲千万不能去呀,晋王若是失利,那父亲便是结党营私的从犯,父亲难道忍心丢下女儿一人苟活吗?”
龚风雷没回头,他在急雨里抖了抖没回头,沉默半晌亮着大嗓门,说:“你爹我是去办差,明早就回来,你就爱瞎想。大喜的日子呀,梦绕,快些回去。莫失了礼数。”
“你骗人。”龚梦绕扯紧了龚风雷的衣角,她哽咽地哭喊,“你又骗我。”
龚风雷转过身,面上是爽朗的笑意,他好言相劝:“骗你做什么?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好孩子,你长大了,成亲的日子你母亲没看到,可叫我想呀,她定然不会怪我。爹给你寻了门好亲事。”他撑着脖子在雨里看陈金裘,声音洪亮地喊,“女婿,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龚风雷的眼里充斥着希望,可陈金裘看的很明白,眼前这年岁过六旬的老人显露出来的,是乞求。
陈金裘站在大雨倾盆的院子里,握紧了拳头,他高声回应:“是,岳父大人且放心。小婿定然好好待梦绕,绝不叫她吃一分苦,唯有十分甜。”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龚风雷原先声音很大,之后便弱下去了,“梦绕,陈家可是大族。说一不二,绝不会瞎许承诺。你呀,放心吧。”
他拍着龚梦绕的手,可龚梦绕却紧抓着他的手不松开。
龚风雷冲他这辈子唯一的宝贝女儿咧嘴笑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掰开她的手指,留下了满手的青白。
龚梦绕跪坐在急雨里望着龚风雷的背影,放声哭喊。
“爹!!!”
陈金裘遥望内城的九层高楼沉思,片刻后他抿紧了唇。
冲出了大门。
……
卯时三刻,急雨连绵。
暗青色的青石地被雨打的水花四溅,九楼门前漾着一片薄薄的水洼,鲜红的灯盏摇曳高挂,灯火倒映,庄严的长龙仪仗队稳步而来,止步门前。
早早候在门前的百官被雨浇的浑身湿透,见皇驾到临,当即纷纷跪地乞拜,齐声高呼。
“吾皇驾临,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诚帝按着轿辇的柱子,荷叶伞的雨滴坠落成串,他迈步下了轿,在雨声中大袖一摆。
“都平身吧。”景诚帝迈步上阶,“今日楼成,大赦天下。诸位爱卿当须饮的尽兴。”
百官齐齐拜服,高声呼喊:“诺。”
等待百官起身,景诚帝沿着中间让开的大道步入楼内,百官亦而紧随其后,片刻后四方落座。
一楼的装饰富丽堂皇,地毯长铺,灯盏式样别致。侍女成排而过,含笑将美酒佳肴摆满桌案。
景诚帝落了座,随后摆动袖袍。
老侍人当即会意,上前几步朝外头呐喊:“奏乐~起舞~”
娇柔美艳的舞姬迈着莲步成两排入内,等待钟鼓齐鸣,琴弦勾勒,景诚帝神情恍然一滞。
今夜的曲子,赫然是‘夜沙狂歌’。
他在琴弦声中迷失出神,握酒樽的手摆在膝上,神色陷入了惆然悲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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