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朝节（2）

“你不是不想吃吗？”罗三金见油纸包里又少了白玉糕，“啊”地一头撞过来，被罗瑞伸手牢牢挡住，罗三金的短手连罗瑞衣角都碰不到一片。

        罗瑞任他扑腾，脸上却浮现出笑意，心里想着：你居然也喜欢白玉糕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和我师父一样，也不知道师娘现在云游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在北境大雪山。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远处马蹄声混乱，随之而来的还有官兵暴怒的吼叫：“众人退散，众人退散！”

        大街上登时人仰马翻，众人都尖叫着退散到道路两旁生怕被马蹄踩死。罗瑞一把抱起罗三金躲进巷子，混在人堆里观察大街上的情况。

        “怎么回事？”罗三金开口说话，被罗瑞严厉的眼刀瞪了回去。罗瑞前后看看，抱着罗三金挤出人堆去找马车，看样子应该是城里出了什么状况，恐怕要关城门大肆搜捕。

        眼见城门在身后关闭，罗瑞松了一口气，载着罗三金向碎璧山庄的方向狂奔而去。罗三金终于敢再次开口：“这到底是……”

        “完玉城是江南节度使和众多官员府邸所在，能让官兵关城门搜捕的，应该是哪位高官宅子里出事了。”

        果然，回到碎璧山庄，他刚卸下马车把马牵回马厩，庄子外就来人递了帖子。那人一身一脸的尘土，和汗水混在一起成了泥。

        楚聆月让崔叔把人请进来，那人也不客气，直接道：“王大人遇刺。”

        “王砾？”

        “是。”

        “王子羽呢，他是死的？居然没替王砾挡剑。”

        “已经挡了一剑了，当胸一剑，现在王大人无大碍，倒是王子羽快死了。”

        “所以这药是给王子羽吃？”

        “是。”

        “浪费我的珍品。”楚聆月皱眉。

        楚聆月觉得这宝贝给王子羽纯粹是浪费，但还是让王头儿把药箱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这可是最后一颗，回去告诉王砾，让他切记，凡事最忌讳不自量力，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难救他。他到底得罪了谁，甚至不惜直接进入完玉城行刺，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人千恩万谢，赶紧离去了。

        楚聆月坐在轮椅上，以手扶额思索着，皇朝将倾，朝廷里和藩镇间暗杀之风盛行，大小官员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可王砾的府邸护卫遍布把守严密，究竟是谁那么胆大妄为，敢硬碰王砾手下精明的刺客们，直接去他府上行刺？难道是因为王砾和杨敏结盟，惹恼了镇南王府？不错，镇南王府是有这个实力，但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想同镇南王府结盟的节度使不止一位，反对镇南王府的也不止一位，他们留着自己手下顶尖的刺客去刺杀反对他们的人不是更好？可是能连王子羽都重伤的刺客，也只有那几位养得起。

        还有，今天罗瑞正好进城，那此事是否和他有关？如果此事和罗瑞有关，那罗瑞又是什么人，难不成自己那天一时糊涂，就真的收了个祸害进来？祸害死了不足为惜，连累碎璧山庄和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楚聆月阴沉着脸，问王头儿：“罗瑞呢？”

        “刚回来。”

        “让他滚进来。”

        话音刚落，还没等王头儿去喊，罗瑞就带着罗三金进来了：“庄主。”

        “王头儿，你先去外院。”

        “是。”

        楚聆月明明是个残废，坐在轮椅上却有不可忽视的气势，他是这偌大庄子里唯一的中心，身处昏暗的屋子也是极为耀眼的存在。可这耀眼的存在此时满面怒气像要燃烧，罗瑞一进门就感觉到了。

        楚聆月脾气古怪，他知道；楚聆月的脾气沾火就着，他可不知道。

        “你胆子不小，让你别惹火烧身，你竟然给我捅了这么大篓子回来。”

        “庄主大人，你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再明白不过了。”

        罗瑞揣着明白装糊涂，假装这才听懂：“大人，我哪有本事行刺。”

        “难道不是？你武功高强，之前那个刺客被你一招毙命，我连话都没来得及问。”

        罗瑞心下不安，心想他不会发觉了什么吧。其实罗瑞也是无奈，因为他总觉得那刺客十分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是什么人：“武功好不见得是刺客，我只是个伶人、武生。”

        “罗三金，你爹到底唱什么行当的，怎么一天一变？”楚聆月一改刚才的怒不可遏，转头朝罗三金问道。

        罗三金当即傻眼，拽着罗瑞的手臂不敢回答。

        “我不太清醒，好心救你，没想到收了个祸害，”楚聆月叹口气，“王砾麾下的刺客个个精明细心武艺高强，你死了不要紧，连累碎璧山庄的名头怎么办。”

        “庄主，”罗瑞无奈，但却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因为欲加之罪他背了不止一次，“我真的只是个唱戏的。”

        罗三金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如捣蒜。

        “你是谁无所谓，现在给我滚出去。”

        “庄主，我还欠你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滚。”

        “我可以做你的护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庄子里那天来了刺客，恐怕后面还有无尽的祸事，你能做什么？说不定就是尾随你来的。”

        “能像那天一般除掉刺客。”

        “真不是你？”

        “你要确认是我。”

        楚聆月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定是罗瑞所做，但多加小心总是没错的，于是他又道：“你帮我除掉刺客，我救你一命，你我就此两清。现在你离开碎璧山庄，别逼我动手。”

        罗瑞不是个纠缠的性子：“那感谢庄主这么久的照顾了。”

        说完他搂着罗三金肩膀往外走，从而忽视了身后的楚聆月目露凶光。

        但真的是忽视了吗？就在楚聆月拍下轮椅的前一瞬，罗瑞听得他手臂移动的动静，迅速抱起罗三金跳出门去，眨眼就消失不见。轮椅扶手被楚聆月拍得上翻，力道刚猛的银色长针穿透门板刺向罗瑞，罗瑞丝毫不惧，反手抽出新买的长刀在空中画出圆弧，七枚闪着蓝光的银针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楚聆月的杀招当然不止如此，他一甩手腕，锋利的袖箭从他的衣袍里飞掷而出，冲碎门上的明瓦，直射落在门板上的黑影。

        暗器接连不断追随罗三金而去，因为罗三金虽然没有吓得大叫，但粗重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罗瑞一手把他紧紧护在怀里，一手握住长刀阻挡暗器。精铁相碰的清脆声响连绵不绝地昭示着危险，但这声音一旦消失，就意味着罗瑞命丧当场。

        屋里传来楚聆月肆意的笑声，他丝毫不觉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杀人灭口有任何问题，甚至还认为棋逢对手非常有趣。

        “可以啊，你这功夫，怎么会只是个武生。”

        罗瑞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幽幽传来：“彼此彼此。”

        一枚袖箭掀翻瓦片擦着罗瑞的手臂冲向空中，罗瑞伸刀阻拦，袖箭在晃动的刀刃间旋转几圈，又顺着刚掀翻的洞被抛回去。

        楚聆月始料未及这袖箭居然原路甩回，一拍轮椅，轮椅后退。罗瑞趁机狠狠一踏房顶，房梁瞬间坍塌，瓦片茅草簌簌下落发出惊天巨响，房顶破出几尺长的大洞。罗瑞背着罗三金如鱼蛇般顺着墙下游，一刀劈向楚聆月喉头。

        罡风横扫，楚聆月喉头前刀尖雪亮，他小巧的下巴微抬，眼睛被激得发红，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刀尖。他手里闪出的短剑勉力抵挡着罗瑞的长刀，手臂都在颤抖。罗瑞则轻轻一笑，手如磐石般稳妥。

        “不错，”罗瑞收起刀，口气是陌生的居高临下，“但也仅限于不错。”

        他站直身体，让罗三金下来：“比我还差得远，你多大了？”

        楚聆月惊魂未定：“十七。”

        “果然还是个孩子，我跟你一样的时候，已经行走上千里，杀掉上百人了。不过，我这算是欺凌，毕竟我一个四肢健全者，怎么能跟你一个残废比。”

        这不是棋逢对手，是罗瑞丝毫不把楚聆月放在眼里。

        “多少四肢健全者还不如我一个残废，如果可以，刚才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如果我杀了你，罗三金也会死。我并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没听到罗瑞关心他自己的生死，楚聆月反而笑起来：“你对他真好。”

        罗三金从后抱住罗瑞的腰，不服气地瞪着楚聆月：“当然。”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既然自认为是江湖人，坦诚总是第一的。”楚聆月问。

        罗瑞叹口气：“我只是个背叛主子的下人，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来抓我了。”

        “你背叛了谁？”

        “一位节度使。”

        “原因。”

        “因为有了儿子，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总得为孩子打算。”

        “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起码算个不错的父亲，”楚聆月若有所思，“你和王头儿崔叔一起，把房子修好。”

        “我的花糕呢？”他看向匆匆敢来的王头儿和崔叔，表情有几分落寞。

        “刚蒸好，还没掀锅盖。”

        “我自己去拿，别跟着，把这房子修好，不然你们都给我睡院子。”

        “是。”王头儿和崔叔望着眼前的废墟和头顶上巨大的破洞，难以置信。

        楚聆月推着轮椅独自出门去了。罗瑞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还是个孩子，并且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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