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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万斯看起来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在等冯布朗医生的同时,我们或许可以请希蓓拉小姐和雷克斯先生来聊一下。你觉得可以吗?要不先请你的弟弟来吧?”

        格林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马克汉一下,才摇铃传唤史普特。

        雷克斯很快就来了。

        “嗯!你们又想干什么?”他紧张地问道。他的话语里带着怒气,声音非常低沉,仿佛其中存有某种弦外之音,这不免让人联想到格林夫人的令人烦躁的抱怨声。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万斯安抚着他,“我们知道,你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

        “我能帮上什么忙呢?”雷克斯似乎在赌气,重重地倒坐在椅子上。他用极具讥讽意味的眼神看了哥哥一眼,“当时,只有契斯特到过现场,好像他永远都处于清醒状态。”

        雷克斯·格林很年轻,但身材矮小,肤色灰黄,窄窄的肩膀还微微向前倾斜,脖子上还长了一颗巨大的头颅,脸色看上去异常憔悴。凸出的前额被一大堆浓密的头发遮住了,这使得他习惯性地不停往后甩头。在一副硕大的玳瑁边眼镜下面,是一双细小的、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贼眼;薄唇不断地抽搐着,仿佛是由于三叉神经痛所导致的一种不自觉的反应。他不是个会让人感到愉快的人,但是他身上似乎有某种气势,给人以潜能无限的印象。他的面部构造和我曾经看到过的一位西洋棋的神童有几分相似之处。

        万斯此时一语不发,似乎正陷入沉思之中;但我知道,他实际上正全神贯注于此人所显现出来的细节之上。终于,他把烟搁在了一边,呆呆地注视着桌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说过,昨晚,在惨剧发生的整个过程中,你都在睡觉。那么你怎么解释,为什么没有听到隔壁房间的枪响?”

        雷克斯猛地将身子滑向椅子的边缘,左顾右盼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我们的注视。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过,”他摆出一副紧张的防御姿态,赶忙接着说,“但不管怎样,家里的墙壁本来都很厚,街上又会经常传来吵闹声……也说不定,当时我正好把头蒙在被子里睡觉呢。”

        “当然,如果你听到了枪声,肯定会把头蒙在被子里的。”契斯特讽刺道,语气中透露出了对弟弟毫不掩饰的轻蔑。雷克斯突然转过身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了万斯的下一个问题。

        “格林先生,你对整个案件有什么看法?现在,你已经听过了几乎每一个细节,而且,你对这里的状况也很清楚。”

        “据说,警方将目标锁定在了破门而入的窃贼身上。”这位年轻人将犀利的目光落在了希兹身上,“这是你的结论,不是吗?”

        “是的,以前是,现在也没有改变。”警官说,“可是你的哥哥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原来契斯特不这么想。”雷克斯用一种厌恶的眼光盯着他的哥哥,“也许,契斯特根本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很明显,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万斯在这个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你哥哥已经把他知道的每一件事情都清楚地告诉了我们。现在我们想弄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有关这起惨案的事情?”他冷峻的目光,把雷克斯逼回了椅子里。而此时雷克斯的嘴唇也得更加猛烈,他开始不安地拨弄起挂在晨袍上的布青蛙。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他原来有着一双残疾的手,变粗的指骨已经弯曲呈弓形。

        “你真的没有听到枪声吗?”万斯继续追问,似乎若有所感。

        “我已经说过几百次了,真的没有听到!”他提高了嗓门儿,双手紧紧地抓着椅子把。

        “你要冷静一点,雷克斯,”契斯特告诫他,“否则你会再发病的。”

        “你们这些浑蛋!”雷克斯叫嚷着,“还要我告诉你们多少次啊,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请冷静一点,我们只是想把每个疑点都确认一下,”万斯安抚他,“你一定也不希望,你的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吧。”

        雷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哦,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他说,舌头迅速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但只要是发生在这幢房子里的事情,我永远都只有挨骂的分儿——其实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艾达和我是一样的。当然了,现在考虑替朱丽亚报仇的问题,还不如想想怎样严惩那个射杀艾达的禽兽。她平时已经受够了委屈。妈妈把艾达留在家里,简直把她当用人一样使唤。”

        万斯点点头,表示谅解,又起身走到雷克斯身边,深表同情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这个举动很反常,让我感到非常吃惊。尽管万斯确实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但由于羞于表露,所以他总是习惯于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

        “格林先生,别太悲伤了,”他和蔼地说,“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找出那个射伤艾达小姐的凶手,并且会严惩他……现在,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

        听到这些,雷克斯表现得很激动,他站起来,努力地挺直了身子。

        “嗯,那就好。”他得意地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就离开了房间。

        “雷克斯这个家伙很古怪,”契斯特说,打断了短暂的沉默,“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深奥难懂的数学和天文学问题上。他曾经想要在阁楼屋顶架设一台望远镜,但是遭到了妈妈的反对。而且,他身体不健康,我说他应该需要更多的新鲜空气,但是他却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因为我打高尔夫球,他还认定我低能。”

        “刚才你所谓的‘发病’是怎样的?”万斯问,“你弟弟看起来似乎有癫痫症。”

        “哦,不,他没有,虽然他在极度愤怒的时候会强烈的抽搐,而且很容易激动,也很容易失控,但冯布朗说那是神经衰弱。但不管是什么病,他只要一激动,脸色就会立刻变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看起来很吓人,也会发生突然的颤抖。但是每次事情过去之后,他都会说一些抱歉的话。其实他需要的是运动——在农场待上一段时间,简简单单地生活一阵子,将那些该死的书本、圆规和丁字尺统统忘掉。”

        “我想,你的母亲应该更宠爱他。”

        “也许是的,”契斯特使劲地点了点头,“除自己以外,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他。总之,她骂雷克斯的次数一定没有骂我们的多。”

        万斯又一次走到东河之上的大窗户前,眺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来。

        “还要问一下,格林先生,你找到那把左轮手枪了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刚才沉思的神态已无影无踪,而语气也已经变了。

        契斯特仿佛受到了惊吓,他迅速看了希兹一眼,而此时,希兹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啊,没有……还没,”他坦率地承认了,伸出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烟盒,“说来也真是奇怪,那把枪我原本一直都收在桌子抽屉里的——这位先生问到手枪时,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指着希兹,就好像其他人是不存在的,“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在几年前看到过它。但是,现在确实是找不到了,可是它又能到哪里去呢?该死的,这还真是稀奇。家里的人都不会乱动这把枪的。就连女佣整理房间的时候,也不会到桌子那边去的。现在它真的不见了,这太奇怪了。”

        “你真的仔细找过了吗?”希兹伸长脑袋问。

        “当然。”契斯特愤愤地回答道,“我已经找遍了屋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衣橱,甚至每一个抽屉,但都没有发现这把手枪的踪影……也许这把手枪是在哪一次的大扫除中不小心丢掉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万斯点点头说,“那把左轮手枪是哪一型号?”

        “是老式的点三二史密斯和威尔森。”契斯特努力地回想着有关这把手枪的种种,“枪柄是用珍珠贝做的,枪管上面还雕刻着旋涡状的花纹……我都记不清楚了。这把手枪是我在十五年前买的……或许是更久以前……反正在某年夏天的一次野营中,我还曾经用它打靶。后来对手枪不感兴趣了,我就把它丢在一边,放在抽屉里面一堆旧支票后面。”

        “那时,手枪还好用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事实上,在刚拿到这把枪的时候,它的扳机很紧,用起来很费力气,所以我曾经将击发阻铁给锉低了,使它变得几乎可以一触即发,只要稍稍扣一下扳机就能将子弹立刻发射出来。这样就比较适合拿来打靶了。”

        “那你是否还记得,在你把它放进抽屉的时候,当时手枪里有没有子弹?”

        “我想不起来了,有可能有,但是都过了这么久了……”

        “你那里还有这把枪的子弹吗?”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现在连一颗零散的子弹都没有。”

        万斯又坐了回去。

        “那么,格林先生,如果你无意中又发现了这把左轮手枪,你应该会告知马克汉先生或者希兹警官的吧?”

        “哦,当然,我很乐意这样做。”契斯特说得很肯定,似乎在向每一个人保证。

        万斯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见一下希蓓拉小姐吗?”

        契斯特站起来,显然他恨不得能立刻从左轮手枪的话题中解脱出来,他快步走到拱廊旁的铃绳前,正准备拉绳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我想亲自请她过来。”他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

        马克汉微笑着转向万斯。

        “我发现,你说过的有关那把枪不会再出现的预言,现已经暂时得到了证实。”

        “估计那把一触即发的武器永远不会再出现了……至少,在这场惨剧落幕之前,绝对不会再出现。”万斯表情中少有的严肃代替了他惯有的轻率。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又扬起眉毛,给了希兹一个滑稽的表情。

        “说不定是我们的同行中有位生性就爱抢掠的大盗偷走了这把左轮手枪……或许是被枪管上旋涡花纹所吸引,也或许是深深地爱上了那把珍珠贝枪柄。”

        “其实很有可能像格林所说的,这把左轮手枪的确是不见了,”马克汉说,“但无论如何,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强调这件事情。”

        “马克汉先生,他的确太在乎这把手枪了,”希兹气呼呼地说,“而且,我也看不出来他与这些人的谈话又能对案件的突破有多少帮助。其实昨晚在枪案发生后不久,我就已经找他们全都谈过话了;我告诉过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位艾达·格林女士,是所有人中我唯一想当面找她谈的人。现在是个机会,她应该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如果在小偷闯进她房间的时候,灯是亮着的,那么她很可能看清了小偷的长相。”

        “警官,”万斯故作痛苦地摇摇头说,“你空想出来的那个小偷入室理论,看来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马克汉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的雪茄。

        “我现在对警官的说法比较赞同。我说,你才真的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幻想家。就是因为我之前轻信你了,才会被你诱骗而介入到这个调查当中,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把自己置于幕后的主要原因。现在,艾达·格林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随你怎么说吧,”万斯叹了一口气,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我们那位会通灵的契斯特先生,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把希蓓拉接过来。”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正从大理石阶梯上传来;几秒钟之后,在契斯特的陪同下,希蓓拉·格林终于出现在了拱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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