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青木太太带我回了修治少爷的房间，这位小少爷却不在房内。

        “少爷一定是和那些女佣们不知道去哪儿玩了。”青木太太不太在意的说。

        我的手上是津岛家分给我的和服，以及一套额外的被子，方便我在少爷的外间打地铺。深秋的日子盖这床被子实在称不上有多温暖，这被子薄薄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被子，只能说是毯子。

        啊，夜间的痛苦还要再增加一项寒冷了。

        “明日香，白天的时候你把自己的东西收在这边的壁橱里，少爷屋里有自己的衣柜，不要搞混了。除此之外，还有少爷的脏衣服……”

        我皱起了脸，语气亲近的朝青木太太说：“好太太，我还要帮少爷洗衣服吗？快冬天了……”

        青木太太又笑起来，13岁少女亲近的话语显然让她很受用。她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就知道你们小孩子吃不了苦，不用你洗，只要定期拿到西边的洗衣房去，那边有专门的人负责。”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太太！”

        “谢我什么啊！但是明日香，这种撒娇的话不要在主人面前说哦，他们会生气的。”

        “好吧，我知道了。”

        “我晚上不和你一起守夜，白天要找我就去东边大小姐的院子。”

        “好的，太太。”

        于是青木太太就当做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放心的走了。我站在修治少爷的房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她离开，就像一只看主人远去的小狗。

        直到青木太太过了拐角，我又停了一段时间才收了表情进了房间。

        我想趁现在天还没黑把刚从库房拿出来的薄被子晒一晒，津岛修治的房间本就在阴面没多少太阳，不趁早晒一晒那就真的是一点也没有了。

        然而一转身，那个穿着鼠灰色和服的孩子就站在我身后。

        您是在演什么恐怖片吗，修治少爷。

        “修治少爷好，您要休息了吗？”我将抱着的被子放到一旁的榻榻米上，轻声向这个孩子发问。

        津岛修治定定的看着我，那目光像是在评判什么一般，是在判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津岛修治摇摇头，他脸上又绽开一个笑容，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只是我没办法从他身上感觉到更多的属于孩子的好奇心和活力，他的笑容像是印上去一样，标准，但是缺少热度。

        “我听见青木太太叫你asuka。”

        “是的，我叫asuka”

        “但是你好像不喜欢青木太太那么叫你。”津岛修治偏着头，一副很疑惑的样子。

        我于是扬起同样的属于少女的笑容：“没有的事，少爷，我就是叫asuka。”

        津岛修治点了点头，又继续说：“是哪个asuka呢？”

        “……”

        这孩子太敏锐了。

        “是飞鸟时代那个飞鸟哦，是那个asuka。”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飞鸟！”津岛修治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又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来。然后他就噔噔噔的再次跑走了。

        看起来真像一个活泼可爱的9岁小男孩。难怪会招那些佣人们喜欢，不去讨论这家伙本质的话，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当称得上一句细心体贴了。不愧是你，蛊王太宰治。

        但是……但是，他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不要误会，这并非是我对幼年的太宰治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一见钟情想要发展一段姐弟恋。我只是在想，能看透人心的太宰治，他在知道我的本性之后还来接触我，是想做什么呢？我还没有傲慢到觉得自己能够在太宰治面前不露出马脚，谁知道他刚才在背后站了多久了。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我听见我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辩驳道。

        他还是个孩子，他现在可能还不是以后的太宰治那样，他还不是那个心操师，他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讨好我。

        讨好，为了得到他人认可而进行的讨好。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不管津岛修治想要做什么，只要他没有挑明，我就当自己不知道好了。反正也不打算扯上太多关系。

        我将被子抱出去晒太阳了。

        等到晚饭的时候，津岛修治出发，去主屋和家里人一起吃饭。青木太太告诉我要领着少爷一起去，等主人家吃完了才轮到我们佣人吃饭。

        所以津岛修治去吃饭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后的角落里默默看着。

        食物的味道，好香，让我本不富裕的肚子雪上加霜。我的肚子因为饥饿发出声响，虽然不大，但是就在我前面的修治少爷肯定听到了。他坐在昏暗屋子的末座，相对靠近门的位置，一屋子六七个兄弟姐妹中他显得尤为瘦小。他本在在垂着头默默把食物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无所谓好吃不好吃、喜欢不喜欢，只是默不作声地咀嚼着饭食。

        这整张桌子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就像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深刻践行者，又像是被设定好了的程序。但是在这样一群死板呆滞的人中，津岛修治出现了一些异动。

        他偷偷地，将手伸到背后，我看到那只小手里藏着一只煎饺，正是他面前餐盘上摆着的食物之一。

        我有些失语，他在做什么？又不禁有些想要发笑，就算我接过来，在这里面又有什么机会吃呢？

        我没有接过那个煎饺，于是津岛修治的手就一直朝背后伸着，我看到他因为长时间抻着手开始微微颤抖，但又倔强的不肯收回去。

        这时，主位上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了津岛修治怪异的动作。

        “修治，你在做什么？”他问。

        “父亲……”

        我蹲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小少爷的手，同时借着手帕的掩盖收下了那只煎饺。

        “回老爷，修治少爷让我给他擦擦手。”我给津岛修治擦完手，又站起来垂首立在一边。

        津岛家主看了我们片刻，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让小少爷吃饭注意点。

        津岛修治自然是唯唯诺诺的点头。

        这顿饭吃得很不痛快，但好歹是吃完了。主座上的男人吃完后率先离开，剩下的孩子们才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津岛修治留到了最后，他面前的盘子上还剩了一些没动的煎饺和寿司。

        “飞鸟，这些你吃。”

        我挑眉看他，有些拿不准他这是演哪一出，但总归我不会拒绝食物，于是就装作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不是很理解日本人喜欢把饺子当菜配大米饭碳水爆炸的吃法，但是顺带一提，这饺子是纳豆馅儿的，简直是在凌迟我的味蕾。

        但我还是吃完了。

        送修治少爷回房后，青木太太拉住要去吃饭的我，说我刚才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少爷就算做错事也顶多是几句斥责，仆人做错事丢的可能是饭碗。

        我装作后怕的点了点头，再次谢谢青木太太的提点。

        随后我回到房间，准备给修治少爷守夜。

        在我回房间时，原本待在小少爷房里的几个仆人正好退了出来，对于我这个新来的人审视一番，最终还是走了。我看到里间灯没熄，那些人正是从少爷房里出来的。

        我想起青木太太说的仆人们喜欢向修治少爷诉苦的事，恐怕这就是诉苦完毕了吧。

        我将收回来的被子在榻榻米上铺开，思考着待会儿我进去要多久被窝才会暖起来。

        但是，津岛修治这小鬼显然不想就这么休息了，他打开里间的门，又像之前一样脚步轻轻地出现在我身边，抬头用接近黑色的鸢色双眸盯着我看。

        “怎么了，修治少爷？”

        “你吃饱了吗？”

        “饱了哦，都是多亏了少爷。”并没有，哪怕是吃了津岛修治的剩饭我依然还是很饿，只是克制住了不要再想吃饭的事才没有让肚子再度咕咕咕地叫起来。

        说实话，如果以后天天是这种日子，我一定会趁所有人熟睡之后去厨房洗劫一番的。

        津岛修治又偏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你明明没有吃饱，为什么要说自己吃饱了？”

        这小鬼讲话真是直白的不像话，太宰治是这种人设吗？

        “因为就算是没吃饱也没有食物给我吃了，所以少爷，我不是在骗你，我是在骗我自己，告诉自己吃饱了也许就不饿了。”

        津岛修治又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已经有点累了，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啊，大晚上的还能缠着大人问东问西的。而且这个津岛修治身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魔力，或许是因为对方过于直白的态度，连我也忍不住想和他实话实说起来，再这样下去，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飞鸟，饥饿是什么感觉。”小少爷又发问了。

        瞧瞧，这就是富人天真的问题啊。但是，我直觉他不是想要问“何不食肉糜”这种问题。

        他只是单纯的询问，又或许还有一点对未知的恐惧。

        真奇怪啊，津岛修治，在害怕什么呢？

        “饥饿啊，”我看着这个小少爷，“它会让你的肠道似乎被卷起来使劲揉搓了一样，但就算这样使劲的揉搓也挤不出一点能够饱腹的东西，反而让人痛苦得直犯恶心。饥饿是什么感觉呢？就像是灵魂上缺了什么却苦苦寻找过后一无所获，饥饿就是这种绝望而又空虚的感觉吧。”

        “飞鸟，我不懂。”

        “是吗？我也不是很懂呢。”我笑笑，摸摸小少爷毛茸茸的黑色卷发，手感和我想象的一样好。

        “飞鸟，你一定是在编什么玄而又玄的话骗我，以前那些来家里的先生也总是这样自顾自说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他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只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听不懂，而这些话也确实只要小孩子听不懂就好了。他们在小孩子身上找优越感，为自己胜过小孩子而沾沾自喜。”

        津岛修治叭叭叭的讲出一大段话，但是他的神色又不见得有多生气，像是单纯的在陈述。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致再陪这家伙讨论人生哲学了，我才不在乎什么真的假的，听得懂听不懂，我只知道这家伙再不睡的话，我的睡觉时间就要再次被延后了。忍饥受冻已经够惨了，不至于连睡觉时间都要剥夺吧。

        “哎呀，被修治少爷发现了呢。确实啊，我都是从那些大人身上学的，他们可真是太坏了。”

        我敷衍着小少爷，掀开了被子一角。

        “所以飞鸟会成为那些坏大人吗？”

        “不知道哦，或许会吧。”

        “飞鸟……”

        “好了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应该休息了。”

        津岛修治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哒哒哒跑回来房间。就像是被我冷淡的态度惹生气了一样。

        但是谁会信呢？我钻进被窝，希望今天不要被冻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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