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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身后金光袭来,惠恭脸上微微一笑,单手负背,双指一夹,便将那道金光收入手中,道了一声多谢,便坐上了回程的车架。

  马元贽此时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仪仗,眼神阴冷,自己虽不擅于暗器,但刚才出手,却是灌注了五成的内力,不曾想被惠恭轻松化解,冷哼一声,暗道一声该死。

  李怡对刚才马元贽的贸然出手心生不满:“你刚才不应该出手的,更不应该在麟德殿出手!”

  马元贽见圣上发声责难,便双膝跪地叩首道:“老奴该死,还请皇上赐罪。老奴实在见不得那老和尚在御前如此无礼。”

  李怡此时却是洞若观火,你这奴才见到那连武评榜都未提其名却能在这禁宫之中来去自如取皇帝性命的惠恭,如不出手试探,也枉为那无所不知的吴不知将你排在天下第四。熟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犹如那装酒的酒壶,空壶晃而不响,满壶晃而不响,能出声的,多半是半壶酒半吊子。

  李怡示意马元贽平身,说起来自己还要多谢这个老和尚,他若不弑君,自己也不能登上帝位,宪宗皇帝生了二十个儿子,却是自己那懦弱的三哥当了皇帝,他那废物儿子也当了皇帝。

  十多岁时,自己身患重病,当时病势愈发沉重,忽梦见乘龙上天,有光辉照耀其身,病情不治而愈,宪宗皇帝闻之大喜,赐了玉如意、御马、金带,还被封为“光王”,当时三哥已被立为太子,得知此事后却是着了他的忌讳,曾多次派人暗杀自己,若不是马元贽的保护,自己断断活不到今日。从此装疯卖傻十六年,否则即便自己那三哥放过自己,早早晚晚也要被那侄儿所害。十六年的忍辱负重,即使再单纯的人,怕也躲不过心狠手辣。

  “朕自小,你便跟随左右,朕能御极,虽是天命所归,但你也功不可没,所以,无论你做错什么,朕都不会怪你。”李怡回想往事,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感慨。

  马元贽听完皇帝一番言辞,顿时泪如雨下,急忙扑倒在地,道:“当年老奴犯了滔天的大祸,是圣上救下了奴才,老奴如今虽已是残废之身,但唯有万死,才能报圣上救命之恩。”

  李怡扶起声泪俱下的马元贽,安抚了一番,问道:“刚才出手试探,惠恭和尚的武学造诣,你以为如何?”

  “回圣上,老奴刚才虽只出了五分力,但老奴可以断定,惠恭的修为,不在老奴之下!”

  马元贽虽是宦官,但一把三十六路“沉魂枪”却是使得出神入化,此枪由三段拼接而成,伸缩自如,缩时可藏于袖中,伸时可达丈八,舞之若蛟龙戏水,风雷炸地,刚中寓柔,柔中寓刚,阴阳变化,奥妙无穷。

  李怡听完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当今武林,惠恭莫不是已能在吴不知的武评榜中位列三甲?”

  “回皇上,依奴才所见,恐怕那老和尚不止位列三甲,他与老剑神,恐怕也只在毫厘之间,圣上有所不知,吴不知所列武评榜,在于武学修为,而不在杀人技,南诏王罗格,一把焚月刀虎虎生风,被吴不知排在天下第九,却鲜有人知他的施毒之法,更是天下无双,若罗格想要取人性命背后下毒,恐怕老奴也难以招架。先帝遇刺当日,老奴虽不在场,却闻言那把伏魔金刚杵是洞穿了二十八名御前侍卫之后才射入先帝的心脏的,可见霸道至极。”

  李怡此时杀心四起,幽幽地说道:“他果然该死。”

  “圣上请放心,既然惠恭已然答应了会坐化,想必他不会食言”马元贽拱手道。

  李怡摆摆手道:“朕说的不是惠恭,而是惠恭身旁那小和尚,朕对释门宗派有所耳闻,密宗讲究以密法奥秘相传,须经灌顶大法相授,故一代密宗所得真传者,不过一两人,说到底是朕逼死了惠恭,如若那小和尚不肯善罢甘休,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弑君大戏吗?”

  “老奴明白,等惠恭坐化以后,老奴定将那小和尚的人头带回来。”

  李怡却是冷冷一笑,道:“此事你不便插手,传旨赵归真,明日日落之前,将了空小和尚的人头取回。他这个排名天下第十的臭道士如若连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都应付不了,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马元贽闻言眉头紧锁道:“回皇上,赵归真是刘玄靖的亲传弟子,皇上刚下旨杖毙了刘玄靖,此刻传旨赵归真,恐怕他不会奉诏。”

  李怡却是信心十足:“武宗能灭佛,朕亦能灭道,否则,你以为刘玄靖会乖乖受死吗?”

  “圣上英明,老奴这就去传旨。”马元贽对自己的主子的这一步棋,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不论是赵归真是否能杀了小和尚,一旦事情败露,众人只道是佛道两教的仇杀,与当今圣上,与这朝廷,都毫无相干,只是,不论事成与否,赵归真,是断断不能活了。

  夜色如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一轮明月高高地挂着,蝉鸣声不绝于耳,古老的寺院,青灯古佛,老僧小僧,一片画意浓浓。

  惠恭此时已穿上他那红底镶金的袈裟,与了空对坐于佛指舍利真身宝塔前,惠恭凝望着那直刺苍穹的巍巍宝塔,心中释然,自己带了空入皇城禁宫,本意是让徒弟看看这奢华到无以复加的俗世,坐拥天下无以复加的人,却是如何机关算尽,杀人不见血,早日了断俗世的牵挂,假以时日成就必然在自己之上,也算对得起这一脉相承的宗门了,却忽略了即便是自己死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如若再留在佛门之中,怕是也活不成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论进宫与否,了空怕都是在劫难逃了,然而在佛门与宗门之间,自己选择了前者,惠恭自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已然没有什么能教给自己的徒弟了,也只好一切随缘,且看造化了!

  “乖徒儿,师父圆寂以后,你就不要再当和尚了吧,下山入世去,凡尘中的肉可香咧,酒可辣咧,最要命的就是女人,可媚咧!”

  “师父您不是常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吗?”

  “老虎也分公母的嘛”

  “师父,为什么您都快死了,还想着让我破戒”

  “呸呸呸,什么快死了,师父是去见佛祖了,肉身已破,精神永固。懂不懂?”

  “不是太懂,那您还能回来见我吗?”

  “能啊,你我以后,在梦中相见如何?”

  “一言为定。”

  “那你愿意下山入世了吗?”

  “不愿意。”

  “你一个人在山中,晚上怕不怕鬼?”

  “那倒是怕的。”

  “师父不在了,山上的野果野菜吃完了,会饿死的,你怕不怕?”

  “那也是怕的”

  “那你愿意下山去了?”

  “不愿意。”

  “罢了罢了!”惠恭已然知道自己这个生性善良的徒儿却是一根筋,便缓慢地走上那早已架好的柴堆。

  “师父,您~您走好!”

  惠恭朝了空微微一笑,便用他那饱经风霜的手点燃了自己。烈火中,惠恭双手合十,巍然端坐,随着那绛红色袈裟在火苗中渐渐隐去,惠恭和尚的身躯在烈火中渐渐被吞没。

  了空此时亦是双手合十,跪在熊熊烈火之前,师父圆寂前早已交代过后事,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哪里会懂得这许多的大道理,也哭,也闹,虽从不轻易展示,但师父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哪里去不得,怎的皇帝老儿送了一座舍利塔,师父就要坐化了呢,师父临死前自己都不愿意答应下山入世,无非就是想让师父有这么一点不舍和牵挂,临了改变主意也未可知,怎奈师父你又何尝不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呢。

  远处,一道身影藏于黑暗之中,见惠恭已然坐化,那黑影嘴角上扬,冷哼一声,不亲眼见到你死,圣上又怎会放心呢!而后飞身掠空而去。

  了空将惠恭和尚的遗骨装入那座御赐的舍利塔中,走到真身宝塔正南面,运气于掌中,对着地面连出三掌,地面便被炸开了一个深五尺的大坑,一段十九级青石台阶便显现了出来,正是宝塔地宫的入口,一块巨石封堵着地宫大门,了空十指嵌入巨石之中,也不见他怎么用力,便将那数千斤之重的封门石挪到了一边,用一把乌金钥匙,便打开了地宫的大门。

  宝塔地宫由四道石门层层封锁,了空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进到这里,熟门熟路地打开第四道石门,来到了地宫的后室,看着这金碧辉煌满是金银玉器的后室,了空便又想起了师父,对着惠恭的舍利塔喃喃地说道:“师父啊师父,若是当初您能将这历代皇帝留下的供奉宝物随便拿出去一件,咱师徒俩这辈子的斋饭,怕是不用愁了吧!要是还有闲钱,糖葫芦大概也能管饱。”

  了空将惠恭的舍利塔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后室的角落,便打开了放置于中央的一个八重宝函,最外层为檀香镂孔金银棱装铰函。函外以浮雕描金加彩的手法,雕刻有释迦说法图、阿弥陀佛极乐世界以及礼佛图等极为精美的画面,是木雕中罕见的佳品,在檀香镂孔金银棱装铰函中,由表及里还套有七重宝函,分别是:鎏金四天王盝顶银宝函、素面银盝顶宝函、鎏金如来说法盝顶银宝函、纯金六臂观音盝顶宝函、金筐宝钿珍珠装纯金宝函、金筐宝钿珍珠装珷玞石宝函、宝珠顶单檐四门纯金塔。

  揭去最后一层宝珠顶单檐四门纯金塔的塔身后,在塔基银柱上,套着一个白色管状物,高一寸二分,上齐下折,高下不等,二角有纹,纹并不彻,色白如玉少青,髓穴方大,中有隐迹,这便是佛祖的真身指骨舍利了,了空取出舍利,用麻绳套住,便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约莫用了半个时辰,了空走出地宫,将一切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师父,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弟子都会来此处拜祭您,想吃什么?记得要托梦给我,说好的,梦中相见。了空席地而卧,不久便沉沉地睡去。

  “师父”了空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日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了空噩梦连连,自己竟然在宝塔下睡了一夜,看着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僧袍,已是斑驳褴褛,怕是师父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念经,却猛然想起师父已然不在了,了空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昨晚在梦中,梦见师父了,了空似乎已经哭过一回,醒来后发现现实似乎比梦中更让人心痛,于是,哭地更加凶了,了空一辈子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泪如泉涌,以至于整座佛国寺,乃至整座五龙山,哭声久久回荡。

  哭久了会累,了空此时已是精疲力竭,用袖子抹干泪水,来到五龙瀑布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哭花了脸,全身如泥,简直就是个乞丐,师父才走一日,自己就成这副模样,叫师父看见,不知又要怎么伤心难过。

  “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五龙瀑布是五龙山独有的景色,清澈的山水从高处落下,拍打在石头上,变成了一片片白色的水花,水雾腾腾,珠玑四溅。了空正打算低头洗把脸,却见一个中年道士背负一把宝剑,不知何时已立于山涧对岸。

  “你似乎哭的很伤心”中年道士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丝毫没有被这五龙瀑的落水声所掩盖。

  “我的师父不在了”了空双手捧起山水,泼在脸上,水珠便顺着脸颊滑落,却分不清是山水,还是泪水。

  “你很想他?”中年道士幽幽地问道。

  了空点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中年道士呵呵一乐,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去和你师父团聚,如何?”

  了空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仔细地洗着脸,“你是来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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