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章萋萋无数（1）

题记：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能搂着你，陪着你，牵着你的小手，看着你慢慢长大，然后一起向前走。

        地下高原，位于南方，自然风光旑旎。

        自六百年前海苏执花建国，便选中了这座名叫“浪屿”的背风岬岛屿做自己的归宿。

        它位于晴朗之海的滨界，终日吹着暖人的海风。

        海苏喜欢每日凭海，那双据说如同风色的眼睛不知道每日里是在望怀什么，而这种时候，他的身边，总是会跟着黎雨绯和林照夕两人。

        而如今的浪屿，已经成为历代御主及部分重要官员居住的地方。

        海天连一线，微风碾细浪。

        只是站在船头，便可以远远看到那座白色的楼阁，那棵耸入云端的晨浴树。

        宁珑站在林飒的身边，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她叫：“阿飒哥？”

        林飒没有反应，只呆望聆涛阁的方向：“表哥。”

        宁珑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有时候其实很想提醒一下这位表兄，你的身边眼里看到的应该是大家，是许多人，而不是只怀念一个人。

        但这种话从没人敢在林飒面前说起，就是他的亲姐姐林玥也总是话至三分。

        失去海澈，林飒飘走的是半个灵魂。只有那半个灵魂归来，他才是当年阳光之下笑得亦如阳光的少年郎。

        甫一踏上岸，林飒就急急的赶向浪屿的主厅。

        而后，他只来得及与众长老打了个招呼就赶去舅舅海明岫处。

        林飒闯进海明岫的卧室时，迎面正遇上母亲海明兰。

        海明兰看见他回来，欣喜若狂。一把便将他搂在怀里，不住哭泣。

        他拍拍母亲的背以示安抚，等母亲哭声渐止，他问道：“妈妈，我不是回来了么。别哭。舅舅怎么样了？”

        海明兰听他问及大哥，连忙擦去泪水将儿子拉到门外。

        林飒是个火爆脾气，心下着急，他顿足道：“妈！您到是说话呀！我舅舅怎么样了？”

        海明兰捂住儿子的嘴：“不要吵！你舅舅服了药才睡下。”

        林飒拉下母亲的手：“舅舅没事了？”

        “阿冰说暂时不打紧了。”

        “冰阿姨来了？”林飒睁大双眼。

        海明兰嗔道：“你这个孩子，偷偷溜出去又找不到你，小珑就去游域请御主帮忙找你。叶天就先让人把你冰姨送过来为你舅舅治病。”

        “这样啊。”

        “你还以为会怎么样？臭小子！你要让妈和你姐姐担心到何时才算完？”

        林飒“嘿嘿”笑道：“妈，我没事。”他的心已放下大半，沈冰的医术是天下闻名的。

        他松开母亲的手。

        海明兰吃了一惊，道：“阿飒，你又要去哪里？”言下暗藏惊惶。

        林飒知道母亲再也经不起七年前的惊吓，他道：“妈，我哪也不去。我进去看看舅舅。”说着走进卧室。

        海明兰伸手没能拉住他。她低声道：“不要吵到你舅舅。”林飒扭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林飒站在床前，望见舅舅满头的白发，心中酸楚。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

        恰恰，海明岫翻了个身。

        林飒听到：“澈儿？”

        他全身一震，知道舅舅必是梦到了表哥。

        他站起身，默默的退了出去。

        等他再寻找母亲时，海明兰已离开了。

        他退出舅舅的居所，刚刚站定，就看到宁珑站在阶下等他。

        “小珑？”林飒快步下了台阶，道：“有事吗？”

        宁珑若有所思道：“义父他怎么样了？”

        林飒微微一笑，道：“睡得很是香甜。”

        他发现宁珑一直盯着自己在看。他道：“我脸上有什么吗？”宁珑道：“阿飒哥，你的眼角有皱纹了。”

        “噢？”林飒用手摸一下眼角：“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宁珑道：“只是很浅的鱼尾纹。”

        “噢。”林飒便不再管它。他望着西南方向道：“我想去表哥的居所看看，你来陪我怎么样？”

        “呃……”宁珑一愣：“我还没去过大哥那里。真得要我陪你吗？”

        这次轮到林飒吃惊了。

        他大瞪双眼：“你没去过表哥那里？不会吧？”

        “是啊。”宁珑道：“每次都是义父自己一个人进去。我只是等他老人家。”

        “这样。”林飒完全明白了。

        他道：“那好，我带你去看看。”

        “哎。”宁珑满心喜悦，爽快的答应了。

        林飒看着她那像极海澈的笑容，心头剧恸。

        一大片绿意茸茸的草地上点缀着一些小巧的花卉，使草地更加清雅俏丽。草地仿佛是无边际的。在绿草延伸的远处，风中送来花的香气。

        林飒一嗅之下便知是海澈当年亲手种下的徘徊花正在应季而怒放。

        他看看宁珑，见她一付什么也不知的样子，微微一笑。

        两人穿过竹林屏障，宁珑顿觉眼前一亮，浓香阵阵，袭向全身，只觉得多站片刻便薰香一分。

        林飒深吸一口花香，自觉比不上海澈本身散发出的玫瑰心香。想起表哥，不由黯然：“徘徊啊徘徊，表哥何时才会回来，你们知道吗？”

        宁珑置身花的海洋，一瞬间，似乎连自己是谁也给忘记了。

        她睁大双眼，只恐看不够这满园春色。白色的聆涛阁在这花海中越显清幽。

        林飒道：“舅舅连这里也不许你进来吗？”

        宁珑点头道：“真美！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玫瑰花！这些花草都好特别！”她兴奋不已。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表哥亲手栽种的。”他抬头，看到那棵耸入云端的晨浴树，道：“这棵树是例外。这是舅舅在表哥出生的时候亲手种下的。和表哥一样的年纪。”

        他想起小时候和表哥在这树下比身高。海澈本来一直比他矮，谁知十七岁时突然长得和他一样高了。

        如今，晨浴树高耸入云，枝繁叶茂，表哥呢？

        宁珑走近大树，仔细观赏：“……紫色的叶子……白桦树一样白色的干……这是老人们说过的晨浴树吧？”她向林飒求证。

        林飒用手指弹了一下耳坠，道：“不错。很久以前，有个不知名的作家的故事里写道，有一个叫伊鲁克切莱的少年游旅者……银色的头发，蓝紫色的眼瞳……给他到过的地方的人们带来幸福。因为和那传说很像，人们就用那名字来称呼这棵树了。表哥的肤色很白，眼睛本来是青黑色的，可是他运起力量时却会变成漂亮的蓝紫色，不！他的眼睛应该说就是蓝紫色的。很像是晨浴树吧？”

        “那么，义父是希望大哥给全族带来幸福啰？”

        “不。舅舅不单只是希望这样。他更希望晨浴树的美好传说能给表哥带来幸福。在舅舅的心中，他是希望表哥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的。可……”林飒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我们去聆涛阁吧，那里还有件宝贝想让你看看。”他伸手指向对面凭海而建的白楼。

        林飒带着宁珑来到天台。宁珑眼前更是一亮。她望见一片蔚蓝的大海。海风习习。一看见大海，不觉令人心神振奋，豪气千里。

        林飒趴在护栏上，手指远处道：“你看见那一团亮光了吗？”

        宁珑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碧波荡漾，根本分不清是天，是海。但是在这样一片天海一色的中心位置，的确有一团亮光时隐时现，仿佛海下的那个位置真得有宝贝一样。

        她道：“那里有宝贝吗？”

        “宝贝到是没有。”林飒笑道：“那里有一大片花。是表哥亲手种的五种玫瑰。”

        “是传说中的''五种玫瑰''吗？”

        “这我不清楚。但这是表哥的''海底玫瑰''。其实表哥更喜欢叫它们做徘徊。不过世人都唤它们做玫瑰。从前啊，表哥和明明常溜到海底去看他自己种的花。宁珑，在整个浪屿，只有西南一隅能清楚的看到和感觉到大海。这聆涛阁下便是美丽的晴朗之海！每一天，海风从这里进到浪屿的每一个角落。而表哥就是第一个迎接这一切的人。听说聆涛阁是舅舅当年专门为了舅母所建，舅母亡故之后，表哥就成了这里的小主人。舅舅那时很忙很忙，常常丢下表哥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我和姐姐就是他的玩伴。表哥喜欢在晚上坐在天台上看星星，喜欢一个人有事没事的坐到栏杆外面的石檐上乘凉……他，偏又是最怕冷的……看！他坐在那儿！”林飒的手指向一角，那里正对着大海，眼泪却渐渐在眼眶中凝聚，他尤不自知。

        那一刻，宁珑也明白了义父的心情，为什么不带自己来这里。只因为这里有太多海澈的气息，谁也不愿冲淡了这气息。

        这里是海澈的领地。

        林飒道：“表哥消失之后，这里都是舅舅亲自来过问的。表哥的东西从来没人敢动。当然，这里除了舅舅也没人进得来……舅舅和表哥，他们父子两个的性子其实很像，在时候都洁癖的可以，不允许别人随便就碰自己的东西！嘿嘿，不过我是例外的！……表哥的东西只要他有的，我一定也要有，一定要拿到手把玩，除了……明明……”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已经轻到尽乎无声，于是，宁珑便没有听到他最后念出来的那个名字。

        林飒对房间里的一应物品如数家珍，宁珑却看见泪水终于凝满了他眼眶，不绝的从林飒的脸上滑落，一滴一滴，全砸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末了，林飒笑着道：“我们回去吧。”

        出得聆涛阁，林飒便回去自己家中，宁珑则返回海明岫身边随侍。

        宁珑回到海明岫的居所时，海明岫还在熟睡之中。宁珑挥手斥退所有的侍从，自己一个人守在义父的床头。坐在椅子上，以手支腮，回想今天的所见所闻，她更想亲眼见一见那位让所有的人为之牵肠挂肚的大哥了。她知道在义父的心中，大哥始终在那里居住。也深知那是义父最不愿触及的心事，因为做为一位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她轻轻叹一口气：“义父……”

        淡淡的轻云在空中飘浮着，一一幻化成径若寒的俊秀的脸庞。

        “若寒，你到底在那里？”轻轻的一声叹息，发自一个身体修长，眉目清秀的女子口中。

        看她的容貌与豪爽的林飒有些许的相似，而她的年纪已然过了而立之年，但眉宇间的灵秀之气却仍宛如豆蔻少女。

        林飒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姐姐。”

        林玥猛得扭身，一记耳光清脆而响亮：“你还知道回来？”

        林飒被姐姐打了个踉跄，捂住火辣辣的脸：“姐姐？”

        林玥狠狠瞪着弟弟：“你想让人担心死吗？澈儿已经不见了，你还要再把自己弄丢吗？”

        林飒舔舔唇，低眉：“对不起，姐姐。”

        海风吹动林玥的衣裙，她如一朵黄果兰般静静的开放。她拉下弟弟的手，抚他的脸颊，如童年时轻轻吹气：“姐姐打痛你了吗？”眸中满是怜意。

        “没事的，姐。”林飒抓紧姐姐的手：“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这姐弟俩相对无言。

        良久，林玥道：“有澈儿的消息吗？”

        林飒摇头。

        “那，若寒呢？”

        林飒又摇头。他不忍心告诉姐姐这一残酷的现实。

        林玥的修眉皱了起来。林飒感到她的手冰冷。

        “若寒。”林玥仔细咀嚼这个名字，柔情满满。

        “姐姐？”林飒的心好痛。

        林玥道：“别劝我，我相信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她又神飞天外了。

        林飒看看她：“姐。”他无法抚平内心的波澜，他想：“现在绝对不可以告诉她。”

        他凝视着依旧美丽却不再年轻的姐姐，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个紫樱花开的季节，花雨缤纷。

        小林飒和表哥躲在石头后面，偷看姐姐和小叔叔。

        “若寒！”正值花样年华的林玥像一阵清新的风，舞到樱树下。

        “若寒！”她搂住径若寒的脖子。

        “小玥。”径若寒俊美的脸红的如熟透的苹果，他拉下林玥的手：“让人看见可不好。”

        十七岁的林玥亳无顾忌，她再次抱住径若寒的腰，仰头望他，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良久，小林飒和小海澈等的脖子都伸痛了。

        林玥轻轻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径若寒点头：“发作起来不会很冷了。而且，时间不会像从前那样久。放心。”

        “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就去告诉舅舅和我爹妈，让他们成全我们。”

        “告诉姐夫？”径若寒显然大吃一惊。

        “难道要一辈子偷偷摸摸吗？”林玥用手捏他的鼻尖：“你真坏，只想自己不顾别人。”

        “啊”径若寒用手摸一下自己的鼻子：“不是的。我怕姐夫和林大哥不许。我们……”

        “那就私奔！”林玥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来个先斩后奏怎么样？胆小鬼！”她又去捏若寒的鼻子。

        若寒偏头：“啊，不可以！”

        “小笨蛋！这样还让人家叫你叔叔！你一点也不像叔叔嘛！”林玥转头：“臭小鬼！有什么好看的！两个小鬼，给我滚……啊，爬出来吧！”

        ……

        “阿飒！”林玥发现弟弟呆了，用手肘撞他：“阿飒，想什么？这样入神？”

        她把林飒直接踢回到现实中。

        林飒强抑激情道：“不，没什么。”

        “真得吗？”林玥甚是关心的道：“很累是不是？来人，送表少爷回去休息。”

        “不用了。姐姐，你才要好好休息。”林飒不知所措的掩饰着自己的惊慌。

        林玥爱怜的看着如今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小弟，突然道：“你耳朵怎么了？”

        “耳朵？”林飒下意识地用手摸左耳根的刀伤。

        “姐姐看看，乖哟。”林玥踮起脚尖，如今的弟弟再不是当年的矮冬瓜。

        她低呼道：“是刀伤。阿飒，你又被当做猎物了吗？”

        林飒点头，又笑道：“已经没事了。姐，不用担心。对了，我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

        “嗯。”林玥目送小弟离去，一丝温柔的笑浮上唇角。继而她又专注于天边的浮云：“我好想念你，若寒。”

        脚下是飞溅的浪花。吹着海风的沈冰感到身体很轻盈，几乎可以飞起来。但她的心里却不平静。

        她抬起头，看见林飒向她走来：“阿飒！”

        林飒见她瞧见了自己，便加快了脚步：“冰阿姨！”他赶上沈冰。

        沈冰爱怜地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先去看看舅舅。”林飒沉稳的答道。

        沈冰仰脸看他，道：“刚回来为什么不去休息？这样急想做什么？”

        林飒道：“想问您件事，关于舅舅的。”

        沈冰深吸口气：“想知道他的病情？”

        “冰阿姨真聪明！告诉我吧。”林飒不失时机的奉承道。

        沈冰忧郁的看他。

        林飒的心跟着下沉。

        他道：“不好吗？”

        “很不乐观。他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是我没用！”林飒用力捶头。

        “阿飒，还是找不到澈儿吗？”

        “嗯。”林飒垂头丧气道。

        沈冰看着他：“不要太自责，这件事没有人会怪你的。”

        “可是，我会责备自己！”林飒踢礁石道：“我害了表哥。害他们骨肉分离！若不是我的缘故，表哥就不会……我……倪尊寿就不会有机可乘了！我，到现在连他是不是还活在世上都不知道。”

        “海澈当初有怪过你吗？”

        “没有。他说这是他自己的错。可是……”

        “你信不信他？”

        “信！我当然相信他！”

        “那么就相信他说的话。你没有错，错的是他自己。”

        “可是！”林飒吼道：“明明有错的是我啊！”

        “你不相信他的话吗？”沈冰道。

        林飒揉着头发：“相信！可是，冰阿姨，我不懂吔！明明有错的是我，不是表哥啊！”

        “傻瓜，你只要相信海澈就够了啊。”沈冰语重心长的道：“相信他就足够了，明白吗，阿飒？”

        “我只想见见表哥，见他！”林飒用力咬唇：“我想问他，为什么有错的是他。可是，我找不到他！”

        “那就尽你的全力替他做好该本他做的一切事情，懂吗？至于为什么错了的是他，等见到他时再问个明白就好了啊。”

        “冰阿姨？！”一刹那，林飒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冰绿的双眸中充满自信。“我一定可以替表哥作好一切的！直到他回到我的身边。”

        他望天海的尽头，海澈纯真的笑容就在那里，他道：“我会做好一切的，直到你回来这里，回到我的身边。”

        海风依旧轻轻的吹着；细浪依旧漫上沙滩；徘徊花依旧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风中似乎传来花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异香：“我要回来。”

        林飒冲着大海高声回应：“表哥！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风将他的心声送向花香飘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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