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管城高级中学一般在前两年就把三年需要学习资料给通完，高三一年的时间基本都是复习前两年学的知识加拓展训练，这个过程枯燥而乏味，最是考验学生的心态。

        高三寒假不再如前两年那么充足，只有不足二十天的假期，其中不乏有早早返校和一开始就留校复习的学生。

        周纪攸十八岁成年礼那天在学校度过，江慕等几个人在学校食堂吃了开学来最隆重的一顿午饭:(唯一一大碗靠撒娇卖萌骗……（不是）加满牛肉的）长寿面、小炒、蔬菜三明治、茄汁虾滑(虾滑其实都是有虾味的面疙瘩）盖浇饭、(学校超市买的买的、除周纪攸外他们凑钱）两大盒草莓和六瓶奶茶。

        吃长寿面的时候，江慕问周纪攸要不要许愿，周纪攸点头说“行”，陈思远接了一句许三个愿望，前两个说出来，最后一个在心里许。

        周纪攸再次点头。

        陈文远左右环顾，从陈思远薄棉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

        微弱明亮的火光映到六个人的脸上，周纪攸合掌。

        “那第一个愿望就祝我们大家心想事成，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她吹出一口气，陈文远配合地熄了火光。

        “第二个愿望嘛，说个近一点的吧——希望大家不忘初心，高考取得理想成绩，进入喜欢的大学。”

        周纪攸咂摸一下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另外五人同时看向她，周纪攸再次吹气，陈文远愣了一下后才熄了打火机。

        刘博笑出声，给周纪攸比了个大拇指，“我喜欢你这个愿望。”

        周纪攸看向江慕，江慕轻抬下巴，“还有一个，默许吧。”

        周纪攸掌合十，在心里许下最后一个心愿，“愿所爱皆所得，余生多欢喜。”

        十八岁对不同的人意味也不同，在周纪攸看来，它和其他生日年没什么区别，依旧温馨，温柔，欢愉以及说不出的伤怀。

        只不过今年呐，在周纪攸正式跨入十八岁的那天晚上，周德深和纪念都在家，还吃了简单的一顿家常饭。

        距离高考还剩下一学期也就是寒假后开学的时候，刘博和杨菁菁申请了住校，两人每天早七晚十待在教室，晚上回到宿舍还要复习更久。

        周纪攸和江慕简单讨论了一下要不要住校，被纪念知道后给拒绝了，于是周纪攸只得利用晚饭到家后的时间自行复习，她和江慕经常出入彼此的房间，主要还是周纪攸去江慕家问物理题。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管城第八高级中学的校长举行了一次百日誓师大会和跨成人礼鲤鱼门。自此之后，整个高三仿佛被摁了快倍键，高三那栋教学楼课下“死一般”的沉寂，偶尔从某个门口的前门或后门跑出来一两个人，匆匆进入最左端的卫生间又匆匆原路返回。

        四月初，管城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小雨，整个城市灰蒙蒙一片，像是被裹进灰色的纱里。

        周纪攸最近总是没来由地心慌，具体怎么个心慌法她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有一口气吊在胸口，顺不下呼不出。

        周德深检查完自己女儿的身体后说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应该是最近你复习压力大了，医院来了很多轻度抑郁的学生。宝贝女儿，你复习也不要太有压力，我和你妈妈也不会强迫你必须考上清华北大。”

        周纪攸喝了一口家里阿姨熬的得有三个小时的鸡汤，“知道了老爸，我会注意身体的。”

        阴雨绵绵，管城又下了一周的雨。

        四月中旬，江慕前往新加坡参加iypt竞赛，周纪攸落到一个自己上下学的寂寞。

        四月二十日，连着下了半个月小雨的管城第一次放晴，然而朝阳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就缩回乌云里。

        这次是大雨，偶尔伴着雷声。

        周纪攸早上骑车来学校的时候正赶上朝阳，本以为今天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结果眨眼间就是暴雨倾盆。

        她现在坐在教室里听外面的雨声和雷声，手中的黑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写不进去一个公式。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周纪攸现在觉得心里堵得慌，那种前些日子出现的忧虑症状此刻被放大数倍。

        自习课安静至极，周纪攸停下笔看向窗外，大雨毫不怜惜地砸在窗外的松树上，一道淡红的闪电突然刺破天际，紧接着炸起惊雷，班里不少人惊呼出声。

        雷声轰动，周纪攸感到耳鸣的同时心脏猛地一缩一刺。

        “嘶嗷。”

        周围有人转头看向她，周纪攸捂住胸口疼得缩在桌子上，杨菁菁几步从座位上跨过来问她怎么了。

        周纪攸缓了一会，再抬头时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小攸你怎么……怎么了？你脸色好白，生病了吗？”

        杨菁菁探出手摸了摸周纪攸的额头。

        不热。

        周纪攸全身重量全靠课桌撑着，闻言故作坚强地抿嘴挥手，“我没事，就是刚刚突然心悸了一下。”

        最近总是这样，有时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抑郁了。

        但她也确实没感觉有太大压力。

        班上有一个女生开口，“心悸？该不会是你们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周纪攸看向那个女生。

        刘博坐在座位上手指还夹着两支笔闻言眉尖一蹙，语气不太友善，“张楠楠，怎么说话呢？”

        张楠楠脸色即刻不好看起来，“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奶奶经常这样说。”

        “随便说说就可以拿人家家人说吗？”

        张楠楠头一扭坐正，“本来就是开个玩笑，不然我道个歉？”

        刘博还想说些什么，周纪攸抛了个眼神给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又一道雷声炸在窗外，张楠楠惊了一瞬，回身又说了一句，“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奶奶说过，母子连心，母子任何一方出事了另一方都会有所感应的。”

        杨菁菁看向张楠楠，“好了张楠楠，不要说了。”

        张楠楠嘴一撇，这次彻底不再搭理他们了。

        周纪攸挺直身体，她现在胸口虽然没有那种一瞬间的刺疼，但还是堵得难受，并伴随着周期性的闷痛。

        把杨菁菁劝回座位后，周纪攸看着习题册上的生物题，从自习课开始到刚刚她心脏骤疼的前一刻，她一共只写了二十三道选择题，红笔画叉的有十一道。

        错了接近一半。

        这对周纪攸来说是极为不正常的。

        她凝不起神。

        红笔笔尖洇出厚厚一滴渍，周纪攸尾指轻轻一划便勾出一道红痕，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想做些什么，但又找不到一个要用到手机的理由和目的。

        就这样，周纪攸脑子放空地坐了大半节自习课，直到老何和明郝雨冲进教室。

        明姨怎么来了？

        老何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周纪攸的名字，周纪攸没听见，等老何喊第三声时，前桌回头拍了拍她。

        “老何喊你呢。”

        “啊？”

        周纪攸下意识站起来往教室门口走，脚步有些虚晃。

        尤其是看到明姨，她走得更加慢了，仿佛要躲避什么，或许是想保护什么。

        一出教室门，外面的冷空气立刻钻进周纪攸的校服衬衫，周纪攸打了一个寒颤，外面还在下着倾盆大雨，妖风裹挟的雨丝砸向廊道上的一切事物，掉落的松针幽幽在水洼里打着旋。又是一阵冷风，周纪攸霎时得四肢百骸冷得刺人，身体里的暖气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郝雨的眼睛很红，像刚刚哭过一场似的。

        周纪攸机械地跟着老何和明郝雨来到背风背雨的楼梯口处，虽然脑子不知为何不太清楚，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或者是她不想亦不能接受的事情。

        四月二十日上午九点三十五分，管城第八高级中学早课第二节刚过三刻，周纪攸被明郝雨带走了。

        老何站在一楼的楼梯口看着一把拼命要在狂风暴雨中挺立脊梁的黑伞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高三三班进门第二列倒数第四个座位已经三天没来人。

        三天前暴雨的中午时分，八中已经传出了各种各样的流言。

        有的人半信半疑，有的人信誓旦旦，更多的人难以置信。

        老何不让三班的人往外声张些什么，尤其是那些爱传些八卦什么的人，“管好自己的嘴，你们还有四十多天就高考了，把心思放在复习上，听见没有！”

        杨菁菁他们给周纪攸打了几通电话，除去第一通是周纪攸接听的外，其余皆是江慕妈妈明郝雨接听的。

        第一通电话通了七秒，杨菁菁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纪念家属”后耳边便只剩下一阵忙音。

        第二通电话是明姨接听的，只告诉他们要好好复习。

        医院这个生来死往的地方永远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不管是手术室还是病房外总有几排散发着寒光的椅子，坐在上面的或是等待新生的年轻丈夫和准父亲，或是眼里无光之人手心里攥着的皱巴巴的缴费单，或是祈求死神还是上帝垂怜的遭遇意外之人。

        如果问周纪攸小时候最喜欢什么地方，医院会是答案之一。

        但这个地方依旧阴冷，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没有洋溢的笑容，也看不见人的泪水。

        没人会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

        没人会喜欢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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