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恰书生少年

离京的天，十年来日日燃烧着三万里的流火精焰，这样的状态，阴王朝本该民不聊生、山河破碎，可事实正好相反，十年来阴王朝似乎更加日新月异，锦绣依依。

        据说，这一切只因为两个人，一个是帝宫中的传奇女帝，另一个，是城外十二楼上的仙人苏公子。

        而今日，苏公子死了。

        ……

        “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

        “天道之常，一阴一阳。阳者，天之德也；阴者，天之刑也……”

        一大清早，怡红楼后院的小屋里就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音。

        不错，就是离京城北燕街上的妓院怡红楼，说也奇怪，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能够听到读书声。

        推开窗户，看看泛红的天边，杨欢在书桌前静坐下来闭目不语，似乎是学了那些学馆中老学究养气的功夫，在开悟书中经意。而他面前的书桌上，此刻还有一本簇新的《科考文试精录》，却是一副准备应付科考的架势。

        杨欢十三四岁，眉目清秀，配上一身青衫和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却是活活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

        这房间紧靠着怡红楼的柴房，很是简陋，里面也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书桌，一张木床，再有就是一盆君子兰。

        君子兰是楼里头牌姑娘翠云的，只因这花娇贵难以养活，故此她才叫杨欢每日以书生气养着，到看花时再取走。

        杨欢在怡红楼的作用仅此而已。

        他是怡红楼专门雇来帮各位小姐养花的读书人，因为楼里姑娘的花都是达官显贵们送的，每日必须听听读书声，必须不断的以‘书生气’养着。

        “能不能为死去的母亲正名分，就看开春的恩科了。女帝临朝愈发的看重文人，只要我能考中举人，秋试再考中进士，到时朝廷必会下旨加封母亲为夫人，这样母亲的坟就能牵进杨家祖陵了。杨家，马夫人，扫地出门之辱我杨欢终会给你一报的……”

        杨欢本是阴王朝杨国公府上的庶子，三年前他的母亲死去之后，国公府的大妇马夫人就设计陷害，让杨欢净身出户，此后更是以杨欢母亲身份低贱，出身青楼为由，将还未发丧的杨母灵柩和杨欢一并扫地出门，开除族谱。

        “三年了，如果说当日是因为杨玲功不在杨府任凭大妇乖张，可他出征归来之后却同样不问此事，呵，真是绝情。”

        杨玲功是阴王朝的显赫人物，不但位极人臣，爵位隆重，官居内阁少辅，太子太保，更是文武双全，治国领军无所不能。

        杨玲功十七岁入伍，十八岁就凭借战功做了将军，十九岁开疆拓土，二十岁百战百胜。而二十一岁之后，这个传奇人物又弃武从文，金榜题名，以榜眼之身入朝为官，时至今日已经成了阴朝佳话，被称为“上马治军，下马安民，杨文武公。”

        “杨文武公？呵……”

        杨欢咬咬牙，露出了少年人不该有的狰狞和冷漠，眼眸深处更是带着淡淡的不屑。

        不错，正是不屑，杨欢如今只是卖身妓院的贱奴，而杨玲功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公侯，但是……杨欢就是对杨玲功不屑。

        “杨玲功曾以屠杀十万人定邦安国为荣，名动朝野，可我知道，那十万人都是未开教化的南疆愚民。南疆之乱古已有之，可人是杀不尽的，杀得多了更是会伤民心，南疆愚民也是民，如能予以教化开悟，使国泰民安，那才是万世之功，杀人只是莽夫行径！”

        “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终究不是大道。”

        呼……

        深深的吸一口气，杨欢痛斥一番之后，似乎心里好受了些，沉静片刻，他身上的暴虐、冷漠和轻蔑才全然消去，再次成为了一个穷酸的书生，安静，淡然，更带着丝丝的出尘。

        也正是因为这种气质，杨欢才能被这怡红楼的小姐们相中，用来以‘书生气’养花，当然平日里他还做一些抄书算账的工作，勉强度日。

        “若是我中了进士朝见女帝，不知道那时杨玲功会是什么反应，到时候，不知道那位正房大妇马夫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杨欢咬咬牙，眼神里闪烁出彻骨的恨意：“马夫人，马夫人……”

        杨欢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被这位马夫人栽赃嫁祸“做出了有辱门风之事”，更忘不了她当众训斥母亲“举止轻佻，不守妇道，青楼习气不改”的毒辣用心。

        就因为这句话，母亲当夜就口吐鲜血，一病不起。

        而此后，马夫人更是以一句“公爷出征督战，言病不吉”为由，在整个府内下了禁令，不允许有人称病，因此，杨欢的母亲连半个月也没撑下去就被活活气死病死了。

        死的时候，她才二十八岁。

        “开春的恩科考试我已经准备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祭日，考试之前我要到城外祭拜一次才好安心应考。”

        杨欢心中想着，慢慢的端坐下来，却是从书本夹层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画卷，这是一幅《银狐拜月羽化登仙图》，讲的是离京城外某座仙山中出了一只千年狐妖，狐妖对月朝拜艰苦修炼，等到功德圆满之后，终于化羽飞仙的故事。

        故事很无趣，可杨欢却喜欢每天拿出画卷来看看，因为这画卷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这画卷很薄很旧，极为粗糙，一看就是来路不正，但它是杨欢的至宝。

        摸索着画卷，杨欢眯起了眼睛：“羽化飞仙，书中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我知道这种故事是真的。

        离京城中就有武馆专门教习武修，强大的武修可以修成武圣，肉身成相，化身千手千眼，摘星揽月。

        而据说在那些仙山之中还有修炼法术的练气士，可以飞天遁地……甚至连朝中也存在修炼阴神的道家鬼仙，可以神魂出窍，夜游千里。”

        “人有精神气魄，幼而生，生而发，发而壮，壮而盛，盛极而衰，既然生老病死都是存在，那么不老不死也定然存在。”

        “子不语怪力乱神？真是可笑！”

        杨欢摇摇头将那图册合上，塞进怀中，眼睛却是清亮无比。

        如果怪力乱神都不存在，那么离京城上空三万里的流火精焰怎么解释？

        如果羽化飞仙都是笑话，那么苏公子从天而降，白衣一卷狂风起，一夜之间高楼立，十二楼上脱衣化云，反掌降雨，解除了大地皲裂颗粒无收的盛举，又算什么？

        “力量！”

        想到苏公子，杨欢不由的仰起头，露出了淡淡的羡慕和向往。

        “咣咣咣咣咣……”

        就在这时，外面的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声，紧接就有一声声急促的喊叫响彻起来。

        “苏公子死了，仙人苏公子死了，苏公子和三万武林好手在烟波江上同归于尽了，他的仙宝和仙家法术都在烟波江中，大家快去抢啊！”

        “苏公子死了，仙人苏公子死了……”

        听着外面的叫嚣之声，杨欢顿时一愣。

        “苏公子……死了？”

        “呼……也是，仙人也不可能不死，《草堂笔记》中就说过前朝宰相魏严公在梦里斩杀晋河龙王的事情，龙都能死，一个修仙的人死掉也算正常。”

        杨欢微微一拧眉头，之后又舒展开来。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眼下那群书生却早已跑去城外寻找苏公子的遗物仙宝了。

        不过……如果苏公子身上真有什么仙宝典籍，怕是根本轮不到其他人吧，这么大的事情女帝定然早已知道，可为什么，女帝没有动静呢？”

        杨欢想着，干脆放下书走出小屋，爬上了怡红楼最高层的阁楼向远处看去。

        这怡红楼足有九层高，站在楼上一眼就能够看到城外的烟波江。此刻杨欢放眼望去，顿时就看见了烟波江上狼藉一片，江水甚至都泛起了血红，水波荡漾之间，露出了无数的残尸断肢，凄惨无比。

        而那江流的上方，正飘起了一抹殷红的血云在水面上空转动，凝而不散，这血云泛着阴沉，邪异得紧，倒是让成百上千跑出来寻找苏公子遗物的人望而止步了。

        “都说气象万千，天地间人杰地灵的地方的确有生机无限的灵动气象，而这死人多的地方也同样存在煞气凝血。这样的地方阴气太重污浊不堪，不是好去处！”

        杨欢摇摇头不去看那血云，心里却确认了苏公子的死亡。

        “奇怪，这时候女帝也早该行动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再转过脸，杨欢朝着另一边看去，那里是离京的帝宫，是阴朝的政治中心。

        “嗷……”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的兽吼突兀传来，却只见离京城外陡然飞起了一股惊天血光，血光之中，一条凶魔般的黑色蛟龙蟠扎飞舞，竟然搅动风云，雷电滚滚。

        甚至在那血云之中，还倒映着烟波江中横尸遍野的场景，不过此刻，那黑色蛟龙却是猛然张开巨口，轰隆隆的吞吸起来，竟然在吞噬烟波江中的尸体血煞，似乎在龚炼尸煞，修持妖法。

        “那是什么？”

        杨欢瞪大眼睛盯着虚空。

        “哼！”

        也就在同一时间，一声清淡的冷哼从帝宫之中传出，接着就有一道巨大的金色龙爪从天而降，竟然咔嚓一声捏死了那条在血色中搅动风云的小孽龙。

        小孽龙死而不僵直接爆开，化成了一股黑气钻入了烟波江中，紧接着烟波江中的江水便开始沸腾，一时间云雾缭绕。

        等到大风刮过水面，云雾散去，整个烟波江竟然恢复了清明，连带之前的尸体血气也消逝干净，似乎没有一丝污浊。就在这时，那巨大的金色龙爪也倒卷而回，落入帝宫之中消失不见了。

        “咕嘟！”

        杨欢咽一口口水，蛟龙都能一爪捏死，这就是女帝的力量么？

        “苏公子死了，再加上这蛟龙造孽，看来离京城近来是不太平了，不过和我无关，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考取功名，几个月后好生考试。”

        深吸一口气，杨欢将脑海中翻滚的杂念压下，下了阁楼回去自己的小屋。

        神情恍惚的推开门静坐下来，杨欢猛然发现了不对，自己的桌上怎么存在血迹？正要动作，一声干涩的嗓音传入耳朵。

        “别动，想要活命就不要声张，否则我马上切掉你的脑袋！”

        紧接着，杨欢就看到有一把弯刀架在自己的肩头，那冰凉锋利的刀锋正贴着他颈部，甚至已经划开了浅浅的伤口，血液顺着刀锋流下，杨欢大惊失色。

        “我……我不动，你是谁？要干什么？”

        杨欢的心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疼痛和惊惧险些让他心神失守，好在多年读书养气，他还能保留最后一丝镇定。

        “别问，送我离开离京，否则你死！”

        那声音虚弱下来，可杨欢感受得到那股死亡般的压力还在，显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这里的不是简单人，不是武修就是仙家。

        “你……”杨欢还想说些什么。

        “记住要快，给你半个时辰时间送我离开，别让女帝抓到，否则咱俩一起死！”

        屋子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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