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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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缭绕,黎明前的黑暗缓慢地散去。松林堡孤傲地伫立在黑松省东北方的山头,浓雾圆滑了它锐利的棱角,却没能柔和它的脾性。松林堡实际上是里弗福特伯爵的山庄,因为在古代一直是戒备森严的皇家堡垒,所以至今,人们还是习惯把它喊作“松林堡”。它黝黑的石砖城墙和高耸的瞭望塔在几次战争中被摧毁,又在和平里被重建,至始至终保持着严峻的脸色,即便在万里无云的晴天,城堡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天光乍破,山庄转醒。松林堡东侧,管家格林勒克先生正端着煤气灯穿过幽暗的长廊,他向迎面走来的棕发女仆苏菲点了点头,“祝愿你有美好的一天。”
“圣主海神保佑。”苏菲低头一笑,回道,抱着干净的桌布与管家擦肩而过,走向餐厅。
当女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后院的高塔送来了报时的钟声,管家由此得知现在刚刚六点,那么他还能趁两位主人用早餐前,独享受几分钟的清闲。昨夜的宴会令所有人筋疲力尽,仆人们都忙到凌晨才睡下,然而他们没有主人那样可以晚起或是在床上享用早餐的特权。管家从厨房后门出去,撩开晨雾走向北面的小神庙。推开那扇沉重的蓝漆双开木门,清早的神庙里都是昨晚降下温来的冷空气,于是管家进门后就点上了壁炉——这样一会要来神庙参拜的主人们就不会感到寒冷了。接着他对海神神像恭敬地行了个圣礼,低下头,闭上眼,开始了每天例行的祈祷。这时昏暗的日光从东面的彩绘玻璃窗口流泻进来——正是北方陆地领土上的第一缕朝阳。这里是海利格斯兰(Haligsland[1]以下简称海国)北境内最东的地方,与米特尔兰(Mittelland)大陆隔海相望。在夏季晴朗的日子里,能一眼望见海天相吻的那一线,以及往来于各大海港的轮船和点缀着蓝天的蒸汽飞艇……可惜阴暗的天色才是中高纬地区初冬的主角,现在的窗户看起来就像被喷上了一层厚重的灰漆。
祷告完毕,管家又把洗礼台和神像都擦拭了一遍——就像往常一样。枯燥的清洁工作持续了一会,窗外的阴暗淡了些,管家垂下忙碌的双手,站在神庙中央,失神地向东面的窗户望去,灰色的长方形固定窗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他苍老的影像——这令他不禁悲从中来,悼念起刚去世的他侍奉了多年的布莱克威尔(Blackwell)老爷,还有失踪了许久还没有半点音讯的布莱克威尔夫人。“我已经厌倦了警官们的问询和取证,所有仆人也都厌倦了招待那些粗鲁的警察,希望这桩案件早日告破……海神在上,快让山庄里的一切回到正轨上吧。”正当他这样默默祈祷的时候,急促的拍门声在他身后响起,女仆凯莉(kaley)神色慌张地推开门,踉踉跄跄地朝管家扑来,“少爷!不不,抱歉,我是说老爷!老爷死了!”她脸色煞白地喊道。她还没有习惯改口称曾经的少爷为老爷。
“你说什么?!”
“我们叫不醒他,他的身体已经……已经凉了……”凯莉脸上挂满惊惶的眼泪。
“那夫人呢?!”管家瞪着眼问。
“我……我不清楚……她昨晚在西侧的客房入睡的。房门还锁着,艾瑞斯(Iris)说她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听到回应……”
“快给警署打电话!”不详之感像一桶冰水淋了管家一身,他对女仆喊道,“让两个男仆想办法把客房的门撞开!然后……然后打电话给柯尔比医生(Dr. Kelby)!”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小声叨念了一句“才六点四十五,诊所一定还没开门……”,他焦急地思索了半分钟,旋即指着门口的方向,示意女仆,“打科尔比医生的私人电话,诊所电话肯定打不通。快!快!”,说着便跟凯莉一同快步走出神庙。
周末的宁静被意外打破。天边云翳浓厚,云层外的朝阳也为死者感到沉重,但它没有停下西行的脚步,只是把晦暗的光辉扫向地势稍低的镇中心,分了一抹,落在行驶的黄铜色面包车的车窗上。
副驾驶座上满脸花白胡子的胖男人用手指敲了敲玻璃窗,望着窗外的浓雾,面带倦容地说:“科技发展地真快,我小时候能见到的车辆别说窗户了,连顶蓬都没有——就像是坐在一堆带轮子的金属盒子上。”
“确实,斯旺旁德(Swanpond)警长,那个年代,警察都是靠自己的两条腿和马的四条腿去抓罪犯的。”后座传来老法医沃特福尔(Waterfall)的声音。
开车的乔治·菲尔德斯特林姆(George·Fieldstream)补充道,“感恩圣主,让我们出生在这‘蒸汽蓬勃’的黄金年代。”他神情庄严得像是在作汇报,又像是在背诵什么名言警句。不可置否的是,他们的确是蒸汽机和工业革命的受益者。
“感恩圣主。”车后座上的维多利亚和其他三个年轻警员附和。他们受过的教育让他们在两位长官面前表现得像腼腆内向的小学生。而维多利亚·布鲁克(Victoria·Brook)格外拘谨,不是因为她是这辆车上六个人里唯一的女性,而是因为她身旁坐着的是威廉.韦德(William. Wade),省警署的见习法医,曾经的芳邻少年——从小就在她心里住下了的爱慕对象。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安排坐在同一排座位上,她已经忘了少女时期那颗悸动的心,曾是怎样猛烈地撞击过胸腔。
几座小丘的黑影在窗外晃过,意味着他们已驶入城郊。车身的摇晃让威廉与她碰了好几次肩,二人都有些尴尬,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但此刻占据维多利亚脑海的不是浪漫的幻想,而是疑惑:坐在她身后的两个同事都在为水妖案专案组工作,为什么会派他们来处理新案件?但是车里的气氛有些严肃,她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挑起话头,所以把问题咽回肚子里酝酿。就在维多利亚刚刚组织好语言准备发问的时候,车忽然停在了山脚的铁门前。
“下车吧!”警长推开车门,号召道。
松林堡是戒备森严、戒心很重的私人住宅,甚至不信任客人的交通工具。通常来访者要把名字与身份报给铁门内侧值班的保安,由保安拨通内线电话,通知管家安排接送的专车下来。所以警员们也不得不在门前下车等待。
天光晦暗,浓雾却没有散。几个高大的男人裹着黑色的油皮大衣,站在铁栅栏外等待。他们叼着香烟,含糊地抱怨着北方的寒冷。然而在这样的——应该抱团取暖的天气里,他们与朝夕相处的同事之间还是保持着至少一臂长的距离。
北境西部是连绵的山脉,东部是悬于海面的高地,只有中部是平原——就像是一个垛口,允许从乌尔夫冰原(Ulf)上如利箭般的凛风,穿透海峡的迷雾,于平原北岸登陆。冷空气长驱直入腹地后,又被分割南北两境的横亘山脉拦截,所以寒气常年流连于北方郡茂密的乔木森林间,摩挲着冰封的山颠,为北境定下苍凉的基调,也为北方人注入独特的性格。
维多利亚伸长脖子打量着山庄,光是这直戳天空的铁门就庄严得令人心生敬畏。她仰望着这座守护着东北海岸的堡垒长大,像大多女孩一样,她自小就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参观这座堡垒,但又和大多数女孩不一样——她并不憧憬宴会厅里上流社会的酒会和舞会,而是更想用手指抚摸、感受堡垒那记载了无数英雄史诗的伤痕累累的石壁。可惜无形的阶级屏障挡在她面前,没有给过她圆梦的机会,这是她第一次靠近这座神秘的山庄。维多利亚有些失落,没想到第一次来访,是因为山庄里出了命案。
女警又把视线转向身边的威廉,他一手提着法医的工具箱,一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呆站在同事吐出的烟雾里,沉默不语。他也是在场的一行人里,除维多利亚外,唯一一个不抽烟的人。威廉在医学院的时候就跟维多利亚解释过:因为解剖过太多发黑的人类肺部,所以对烟草提不起兴趣了。回想过去青涩的时光总让维多利亚忍不住菀尔,她用深情的目光描摹浓雾里透出的威廉的轮廓,这时车轮碾压湿润泥路的声音在铁门后响起,把她的思绪才拉回当下。
“抱歉各位警官,让你们久等了。”山庄的司机甩着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随后又拉开了车门,微哈着腰请他们上车。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维多利亚回想起那扇大门被打开时的“咿呀——”声,都会不寒而栗,因为那天她跨入的,是一扇深渊之门。
在仔细检查过警车后面拖着的、用于运输尸体的拖车之后,司机把它挂在山庄的专车后边,确认所有人都已上车后,发动了蒸汽引擎。
小车绕着山体向上爬,窗外依旧只有团团棉花般的雾气,就连太阳也无法将它们撕开。维多利亚记得老一辈总说:这雾气是从平原上的“烟囱林”飘来的,在工业革命之前,在没有那些工厂的年代,雾气没有这么浓厚。这个说法是否属实,新一代海国人无法考证,而且现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出门佩戴装有探照灯的礼帽,在街上的相遇也总是未见其人,先见其脑袋上的灯光;所有车辆,无论在白天或是黑夜,只要是行驶的时候都要打开远光雾灯。而维多利亚认为,临海的城镇自古就在迷蒙的水汽里飘摇,北境广袤的森林也是雾气绝佳的栖息地——长辈们只是爱讲夸张的故事而已。
车速渐缓,最终在城堡正门和草坪之间停了下来。维多利亚抽出口袋里的怀表,“咔”一声按开,表上显示:七点三十一分。
注释:[1]取古英语Halig,意为神圣,圣洁的。全名“神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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