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故友

天城监牢。
  往日里安宁寂静的天城监牢来了一个清秀英俊的男天使，他被押送过来时，双手和双脚都带着极重的镣铐，他赤足一步一步踏在监牢的走廊上，每一次沉重的铁链砸地声，都惹地四处的犯人探出头来张望。
  当他们看到来人的面容时，有天使禁不住地急呼。
  “是他！”
  犯人们无法想象被押送进来的天使居然是曾经为天使文明戎马一生，自身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苏陌，甚至这里有不少天使囚犯还是曾经身为大将军苏陌亲手抓进来的，而昔日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落魄到与囚犯为伍，让不少认识他的天使犯人唏嘘不已。
  “安静！”
  守卫在过道上的天使侍卫拍打着合金栏杆，不耐烦地大叫道。
  在这一通大吼之下，一些探出头张望的囚犯都自觉地缩了回去，显然身为此地的天使侍卫，在许多犯人之间有着极高的威势。
  “把他关在一号牢笼里去。”
  押送苏陌的天使禁卫战士对负责接手的天使侍卫说道。
  “看好他，明日王上会派天使来审讯他。”
  说话的天使禁卫战士神情严肃，对着面前的天使侍卫嘱咐道。
  “他是个二代超级战士，不可轻易松懈。”
  “是！”
  接手的天使侍卫也不是什么漫不经心之辈，严格来讲，在这座监牢里管事的天使都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天使禁卫战士把一块令牌丢给天使侍卫后就很快离去，天使侍卫继续带着苏陌往深处走。
  越往深处走，浓郁的血腥味在通道之中就愈发刺鼻，但行进的二人都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他们其中一个常年在此经过，另一个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疯子。
  直到他们走到通道最深处，在一扇合金构建的厚门前停了下来，押送的天使侍卫才驻足开门。
  “扫描完毕，确认生物信息为天城监牢狱卒长莱克斯，准许开门。”
  厚重的机械开门声响起，在苏陌的注视下，一座银白色混杂着血色的十字架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在那座血迹斑斑的十字架上，一个垂落着的雪白双翼，浑身被层层铁链锁死的女天使低头而立，黑色的长发从她胸间散落，撒在她白与红交织的素体上。
  在她的手脚之上，是粗大尖锐的铁锥钉死了她的生机。
  就像是一幅血色曼妙般的浮世绘。
  苏陌看着这个凄惨的女天使，在听到门开的声响后，微微抬起头来，深沉的双眸里倒映着苏陌走近的身影，她轻声低吟。
  “你来了……”
  她的喉咙里似乎还有未吐出的血块，在许久未开口之下这一声言语后，竟似要呕吐般地咳了起来。
  “是。”
  苏陌闭上了眼，身躯一阵颤抖。
  “我来了。”
  身后的大门在缓缓关闭，室内没有光亮，只有十字架上的女天使在看着眼前镣铐加身的苏陌，瞳孔里熠熠生辉，眼里的辰光像是要把室内的暗色照亮。
  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就即使是现在落为了阶下之囚，他也是挺直了腰身走进来。
  哪怕就在这里见到了她，他也从不意外。
  “你本不该来这里。”
  苏陌低声说。
  “我不后悔啊。”
  女天使盈盈一笑，说道。
  “后悔的是你啊。”
  “但我要是后悔了，你还会救我吗？”
  “不会。”
  女天使摇摇头，她望着苏陌，轻声说道。
  “我说过，我救你只是因为心底的良知。”
  她顿了顿。
  “不是为了什么的情和爱啊，只是见识到了天神，有些不甘平凡罢了。”
  苏陌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想从中找出些什么。
  却只看到那星辰闪烁，刺地他心底一痛。
  苏陌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临到口中说不出来，只好沉默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下来，时隔不知多少岁月的相见，再会首时已是物是人非，她和他之间只是蓦然下命运线的匆忙相交，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一别之下再相见竟变成了同路人。
  “很痛的。”
  十字架上的女天使柔声说。
  “他们把你关进来，是为了让你继承我的位置。”
  她晃动了一下她身上的铁链，清脆的响声之下十字架上钉着的铁锥也依然纹丝不动。
  “我要走了。”
  她一如那年在苏陌回首挥手时的柔美，轻轻地说着自己最后的话语。
  “你不要念着我了。”
  她在最后的最后，垂下了头，由着轻柔的发丝洒满她雪白的躯体上，满足地闭上了眼。
  他第一次遇见她时，他濒死，她救了他，第二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他们再次遇见，她濒死，他却无法像当年她救他般挽留她的生命。
  苏陌认为这种遗憾很难受，就像是给你的心上悬上一块大石头，压着你的心头，沉闷的悲伤就像是被关上闸门的洪水，任心底洪潮滔天，他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宣泄的理由。
  苏陌曾经看过民间传唱他的故事集锦，在那一本厚厚的故事里，他翻阅过的美好在指尖轻轻划过，一页又一页之下全都是一张张他记忆的美化。

  他心想这些故事对他神化有够离谱的，就像是每个不同天使把彼此之间共同的期许放在他的身上，变成一个个美好却又对他的无比遥远的故事。
  直到他翻到那一页，看着故事集上洋洋洒洒的文字，他罕见地踟蹰了。
  那一页上的文字令他无比熟悉，那一页的故事也是他的记忆里真实的重现。
  苏陌那时还以为有幽灵看着他的一生，能精准地复述了他在硝烟弥漫的战火年代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现在的他终于知晓，在故事集锦上标注为“真实性无法考证”的故事是谁转述出来了，如果他没有开口，那又能有谁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呢？
  更可笑的是，故事集锦上那些看似真切的故事在苏陌当事人看来都是假的，反倒是一个不起眼的，一个被“标注为真实性无法考证”，一个作者随手写上的闲谈逸事的故事却是真的。
  美好在现实里终究是期许，遗憾和错过在经历里才是真正的常态。
  这或许就是那些写下这些美好爱情故事的女天使的不甘吧。
  苏陌这时才算是理解了，理解了死真的是一个平凡的故事，在他的戎马生涯里，他的战友，他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去，那一段时间他很难接受，经常把自己关在角落里，数着战舰窗外的星星，安静地守着自己颤抖的心。
  在那篇故事集锦里，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很短，只有寥寥一页，厚厚的书页之中，许多美好夹杂着一页平凡故事，组成了一篇属于他的故事。
  苏陌犹记得那天他看着这一页的故事停滞了很久很久，在梅洛星的苏家院子里，一片罗可树的林子下，恰巧是落叶的季节，一片落叶拂过他的指尖，他才悠悠醒来，看着那一页的故事，轻轻地撕了下来。
  而那本故事集锦，被他落在原地，掩埋在金色阳光之下，慢慢腐烂。
  因为，他会带走属于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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