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张符

上下两层楼里，唯一没有遭殃的是厨房。

        向小园很不理解：“他连阳台上那几个花盆的底都掀了，为什么偏偏放过厨房？”

        贺迩说：“他应该不是不想翻，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鹤卿点头道：“他恐怕也没料到我们会回来得这么早。”

        计景轻嗤：“倒是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惜来晚了。”

        贺迩的眸光沉了沉，思忖间低头瞥见脚边倾斜挡路的画框，下意识弯腰去扶。

        画框立到一半又倒下，哐当一声，引得大家都不解地看过来。

        贺迩蹙着眉站直身体，抬起手搓了搓食指尖蹭上的那抹青黑。

        向小园离得近，一眼就认出：“符灰？”

        她猝然抬眸，对上贺迩的眼，异口同声：“梁蒿的人。”

        能在妖属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贺迩摊平手掌，示意向小园：“开眼符。”

        趁着画符的功夫，他转头对鹤卿道：“应该还没跑远，我去追。你们仔细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丢什么重要的东西。”

        尾音随着黑雾消失在大门外。

        仲春的下午，天光和煦，日头躲在如絮似雪的白云后面，透着宁静。

        黑色的雾团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从小洋楼逃离妖界的必经之路，沿途的树叶被劲风扰得沙沙作响。

        倏地，贺迩眼神一凝。

        一个身形可疑、步伐诡异的黑影正疾速往妖皇的宫殿奔去。

        贺迩收敛速度，朝那人俯冲逼近。

        法力拢于掌心，眼看已与那人相距咫尺。他有所察觉，回头瞬间抬手格挡。

        两力相撞，贺迩在空中翻越缓冲，旋即落在他身前，拦住他去路。

        那人踉跄退开两步，抬头怒视，黑色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唯有阴戾的眼露在外面。

        见他周身魔气缭绕，贺迩不禁皱眉：“魔界的人？”

        魔使不答，一手积蓄魔力，一脚点地腾起，主动向贺迩发起攻击。

        狰狞长爪放肆挥舞，速度极快，直击贺迩面门。

        贺迩从容接挡，并不断寻隙反击，始终游刃有余。

        离远了看，交锋中的两团气泽都色深如墨，极其相似，但一个清冷，一个浑浊，其实并不难分辨。

        正胶着，贺迩忽然转守为攻，攻势愈见凶狠，步步紧逼，又毫无破绽可寻。对方逐渐势弱，被击得连连后退，两相缠斗过的地方全是交叠的残影。

        察觉到他有想逃的意图，贺迩面色一冷，控严其一只臂膀，借势绕到后方钳住其下颌，口中讥赞道：“修为不错。”

        话罢出手压制，魔使反应不及，一只膝盖脱力重重跪了下去。

        贺迩睥睨着他：“魔使来访，不走正门，鬼鬼祟祟地在我皇的宫殿外面做什么？”

        魔使被制伏，极其不服气，无奈修为远不能敌，便只死咬着不肯开口。

        贺迩轻笑一声，眼中却并无笑意：“嘴再硬也救不了你的命。”

        魔使闻言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用尽全力挣扎跃起，妄想脱身。

        贺迩耐心尽失，手下力道不断加重。

        “住手。”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放开他。”妖皇一边走近一边沉声施令，脸上看不出具体神情。

        贺迩循声望去，注意力被短暂分散。魔使趁机偷袭泄愤，毒爪直直攻向贺迩的脖颈。

        贺迩把他推远，同时后仰躲闪，但没能完全避开，还是被划伤，黑色爪印从锁骨一直绵延至胸前。

        妖皇惊得一顿，又急匆匆加快步伐，不忘吩咐身后：“快快快，快去把医生叫过来。”

        见妖皇前来，魔使终于开口说话：“这就是你手下人的待客之道？”

        妖皇面色不佳乜他一眼，转向贺迩关切：“没事吧？”

        贺迩不答，直直地盯着妖皇，问：“魔界的人怎么会在这？”

        还轻车熟路，放肆得很。

        妖皇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事等会儿再说，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了。”

        又对魔使道：“贵使多次不请自来，我界难免招待不周。以后，记得按妖界的规矩来访，免得再被误伤，还要倒打一耙。”

        说完眯眼挥手，很不待见地示意他赶紧离开。

        魔使竖眉冷哼，忿忿剜贺迩两眼，遁地逃了。

        转头见贺迩站着没动，妖皇皱起眉头：“跟我进来。”

        宫殿的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妖皇背手立在窗边，一言不发。

        贺迩站在他身后，神色沉凝，周身气压极低。

        被叫来的医生战战兢兢等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手中的药配好半天了，他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妖君大人，我替您上药吧。”

        贺迩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但语气还算平和：“不用，你先出去。”

        妖皇回头，下巴一抬不容分说：“药好了就先把伤口处理了。”

        贺迩充耳不闻，还是说：“药放下，你出去吧。”

        医生无措地看向妖皇。

        僵持须臾，妖皇无奈将其挥退。

        “想问什么，问吧。”妖皇走回转椅边坐下。

        “魔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贺迩重复刚才的问题。

        妖皇捋了捋胡须，轻描淡写道：“自然是有事来访。”

        贺迩问：“什么事？”

        妖皇说：“你不用知道。”

        贺迩讽道：“是不用知道，还是不敢让我知道？”

        妖皇佯怒拍桌：“你这孩子，你我之间是什么身份地位，还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贺迩一直站着，在书桌前投下一片阴影：“我的确没有资格质问您，但我想替我死去的父母问一句，三百年前，他们到底有没有信错人？”

        妖皇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委婉道：“我身居高位，要顾忌各个方面，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

        贺迩看着他：“所以就与魔为伍？”

        他早该猜到的，游魂事件背后的操纵者，是好战嗜杀、贪得无厌的魔。

        妖皇叹气，开始打感情牌：“贺迩，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能够守护住的东西不多。你既然选择回到妖界，那么就相信我，不要再在此事上过问太多了，好吗？我保证，在妖界，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我绝不会干涉。”

        贺迩冷漠道：“我想做的？如果我说，我想做的是与你为敌呢？”

        空气静静流转。

        半晌，妖皇轻摇着头，百般无奈：“无论你信与不信，贺迩，我都绝不会是你的敌人。”

        ……

        回到小洋楼时，天已经黑透了。

        满地的凌乱早已规整完毕，几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又焦灼地等待着。

        听见贺迩进门的声音，他们齐齐起身望过来。

        “情况怎么样？抓到人……”鹤卿的话只说到一半。

        贺迩疑惑抬眸，发现大家都一脸惊诧地盯着他。

        他愣一秒，随即微弯唇，低头扯了扯被利爪挠成碎布条的衣襟：“抱歉，忘记处理了，吓到你们了？”

        他胸前的伤口其实不深，但因长时间未作处理，原本清晰的爪印已经混为一体，从皮肤里透出乌黑来。乍一眼看去，好似张牙舞爪的野兽刺青，虽然夸张，却也有种别样的美感。

        鹤卿肃着脸上前：“怎么回事？”

        “一点意外而已，没事。”手中的药被贺迩随手扔在餐桌上。

        “丢了什么吗？”他问。

        见贺迩并不将这伤放在心上的样子，鹤卿面色缓和了些：“没有。”

        贺迩点头：“那就好。”

        梁蒿的人为什么而来，答案显而易见。

        那份残缺的游魂名单在他们手里一天，对梁蒿来说，就多提心吊胆一天。

        想到这，贺迩问：“那个u盘呢？”

        鹤卿道：“在桃园，有大殿保管着。”

        贺迩再次肯首，又说：“这次虽然没抓到人，但可以确定梁蒿在妖界有内应，具体是谁，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就近在餐桌边坐下，闭眼揉了揉眉心。

        很明显，他的状态不似平常，整个人比刚出门时深沉许多，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沉寂几秒，计景有些别扭地关心：“你……的伤，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

        贺迩“嗯”一声，伸手把装药的口袋拉近，但也只是拉近，再无别的动作。

        见他若有所思坐着不动，计景又问：“需要帮忙吗？”

        贺迩掀了掀眼皮，目光从计景脸上划过，而后起身走向向小园：“不用。”

        手腕被扣住，向小园一脸茫然地被他拉着离开。

        一直走到药泉边，贺迩才停下。确认四周无人，他问：“陵光什么时候来？”

        腕上的手一直没松，向小园脑子发懵，反应不过来：“啊？”

        贺迩低头看她，换了个问法：“陵光一般几点来泡药泉？”

        向小园的双眼慢慢睁大：“你怎么知道？”

        贺迩口吻平淡地提醒：“你崴伤脚那天，不是大半夜坐在这跟他聊天了吗？”

        “哦，原来你看到了。”那晚的场景一霎涌入脑海，向小园垂下眼，音色也沉下来，“大殿来去自由，时间不固定，我也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来。”

        贺迩问：“他来的时候都会找你？”

        向小园轻点下头：“对。”

        贺迩顿了下，问：“为什么？”

        向小园扬眸：“什么为什么？”

        贺迩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到躺椅边坐下，随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在这等等吧。”

        向小园瞥了眼他右边还算宽裕的位置，抿唇坐去了两米外空闲的另一个椅子。

        “我给大殿打个电话吧。”坐定后，向小园掏出手机。

        连拨了好几遍，都是无人接听。

        向小园尴尬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换了个话题：“你找大殿干什么？”

        贺迩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向小园声调变高：“我说，你找大殿是有什么事吗？”

        贺迩平静扬眉望着她，勾手示意她靠近点，脸上依旧是一副什么都听不清的表情。

        向小园看出他的故意，别开眼不再作声。

        坐了没多久，向小园忽然起身往小洋楼走。

        不一会儿，她拎着一个口袋回来，伸直手臂抵到贺迩面前：“大殿不会那么早来，你先上药吧。”

        白色透明的口袋在面前轻晃，贺迩眼底起了笑意。他伸手接过伤药，低头去解已经摇摇欲坠的衬衫纽扣。

        向小园走回原位背身坐下，不再朝他的方向看。

        悠哉游哉地赏了会儿夜景，向小园听见一声极尽隐忍的闷哼。

        原本闲闲晃着的双脚一下定住，她稍侧头不确定地问：“怎么了？”

        贺迩的声音听上去并无异样：“没事，看不见伤口，不小心划了一下。”

        向小园默了会儿，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她紧接着补充：“上次你帮我绑了绷带，算是还你……”

        手中忽然被塞入一个圆形药罐，向小园吓了一跳，声音卡在喉咙里。

        “怎么了？不是说要帮我？”贺迩泰然坐到她旁边，微仰起头，指着锁骨的位置，“这里，我看不见。”

        他这一连串动作迅捷流畅又自然，丝毫不客气，向小园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手替他抹药。

        近距离看到的伤口，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可怖得多。

        黑色魔气一直在小口啃噬着抓痕处的血肉，好几处都被咬得扩大粘连在一起，虽然范围不广，但难免教人触目惊心。

        受魔气侵扰，伤处血液凝固的速度也比正常缓慢许多，向小园离得近，鼻尖总是时有时无地嗅到点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自觉眉心拧紧，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敷药，生怕手法不当，弄疼贺迩。

        触及到最深的伤口时，贺迩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向小园抬眸看他一眼，暂停手上的动作，凑近轻轻呼气，企图减轻他的痛楚。

        贺迩喉结接连下涌，板着脸把她推远了些。

        “很疼吗？”向小园抬头，面露不忍。

        贺迩静静盯着她，片刻，不答反问：“今天为什么哭？”

        他突如其来的询问引得向小园微微蹙眉，下意识否认道：“我什么时候……”

        说话间脑中忽然一闪而过在领略岛的画面，向小园抿平唇线，拒绝回答。

        神智因为这个问题短暂出走，向小园手上一时没了轻重。

        贺迩无奈抓住她手腕，垂眸看她，柔声道：“轻点，好吗？”

        皮肤相接处传来滚烫热意，向小园心漏一拍，避开眼，缩起下巴不太用力地挣了挣。

        贺迩顺从地松开她，目光却没再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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