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往事如烟

宋偓虽然力求低调，但是女儿病愈总是个喜事，不好藏着掖着，第二日几家要好的女眷就上门递帖子，最让两口子生气地是李继隆这小兔崽子借着他妹妹要求来见，你这混账以为我们宋家没有部曲是吧，不敢打断你的腿对吧？

        宋素倒是很平静，只道：“请父母帮我回了吧，以后有的忙了，恐怕没这时间。”

        李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学什么啊？”

        “宫中的规矩，礼仪，宫人内侍的处理学问。”宋素说的很坦然，“还有，女儿想多了解一下官家。”

        其实她知道，当今官家名讳赵匡胤，虽然是以“陈桥兵变”起家，却当真是继往开来的大人物，登基以来，厚待旧主、讨伐荆湖、攻克西蜀、抵抗契丹。天子之剑，所向无敌。

        任谁也能明白，天下，早晚是他的。受够了战乱的百姓，盼着天下一统的那一天。

        但那是臣民对君主的拜服，不是妻子对丈夫的了解。

        不错，她，认命了，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李氏是命妇，平常少不得交际往来，知道的多一些，道：“大姐儿这样想就对了。听说这官家虽然是武人，却喜爱读书，还说过宰相需用读书人。另外，官家洁身自好，宫中除了那个妖妃花蕊夫人，只有郭贵妃和向婕妤，哦，好像还有一个才人，生了四殿下德芳。一共就这么几个人。”

        宋偓见她说个没完，回忆了一下，道：“素素，你不是见过官家吗？可还有印象。”

        的确见过，宋素记得，那还是去年秋猎的时候。这时古时候留下来的传统。魏武帝就曾经说过，“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四海扰攘之时，正当借田猎以讲武。”

        而当今天子马上开国，四方未靖，更是看中此道。那次秋猎不仅带上了武将及勋贵子弟，还允许部分女眷同行。这也是乱世刚过，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严苛。

        那是宋素第一次见赵匡胤，皇帝行猎自然打马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只见他四十上下，一身红边灰色骑装，只见他面如国字，眸如朗星，额下留些胡须，虽算不得谪仙之人，却也是伟丈夫。其实中年男子这时应该蓄须了。据说是赵匡胤自有远大之志，认为天下尚未一统，他不能把自己搞得像个垂暮老人的心态。

        宋素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不愧是北地称王的圣天子。但那次的狩猎体验着实说不上愉快，宋素惊了马一只猎物也没打到还见到了可怕的事。而且，还是跟李继隆去的，那是他还是把她当珠宝一样，买来了蜀地的矮脚马，牵着缰绳，柔和地给她讲解。

        但如今，还说什么？

        所以宋素对父亲说：“以前是臣女，以后是中宫，视角自然不一样的。”

        接下来宋素就真的很繁忙了，历朝历代，立皇后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皇帝今年还定下来要亲征割据政权北汉，所以时间就很紧了。原本在宋素的及笄礼上，只是晋王妃口头告知了此事。但在四月十七这个测算出来的黄道吉日，皇帝派遣翰林学士卢多逊前来“请期”，将婚事定在了今年的八月二十。接着很快就是六礼之中纳采，就是向皇后娘家赠送订婚彩礼。此次彩礼包括丝绸百匹，骏马二十匹。赵匡胤也算重视这次婚礼，送彩礼的队伍由皇帝特命的大婚专使持节带队，自大庆殿出发，出中门，一路浩浩荡荡来宋家。宋偓及儿子们早就在府邸大门外迎候，见专使到，作揖谢恩。然后按礼单拜收彩礼。

        这次礼成，就等于宣告天下，他宋家的长女公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大宋未来皇后了，只差册封大典，亲迎入宫了。

        宫中也派出女官来教导她的礼仪规矩，同时讲解宗室情况，“当今官家本是兄弟五人，如今除了他，就剩下二大王晋王赵光义，三大王赵光美了。这两位都已经成家立业，各有数名子女。姐妹里还有燕国长公主在世，驸马是忠武军节度高怀德。”

        “至于皇子，大殿下赵德昭已经成年建牙开府。四殿下德芳还养在宫里。官家最小的女儿是郭贵妃所生的永庆公主，今年才十岁。想必娘娘也是见过的。”

        北宋仿照后宫，把设立二十四尚，但就这后宫人数，女官肯定是凑不齐的。就赵匡胤的性格来说，有这钱用来打造兵器不好吗，做什么来养女人？所以今天来为宋素讲解的是后汉时期就在宫里的女官，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人称韩司言。可是她这一来，就发现两朝公主的教育果然不同凡响，礼仪几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就算有，难道她还能太严苛得罪自己未来的女主人不成，因此没多久就开始介绍起了宗室情况，她在宫中任职，又比李氏知晓得详细太多。

        却不想她这最后一句让宋素本已经认命的心微微一苦，若不是因为那永庆公主，自己未必会入了官家的法眼。

        她的脑海中浮想起来，那是去年的秋天，天高云淡，北雁南飞，无人处的桂花飘来淡淡的香气。李继隆正因为她在狩猎场上吓着了，千方百计想要哄恋人开心，正好他虽有父孝在身，却担任闲职陪大皇子德昭读书，有些情面，于是就求他邀请几个女孩儿去往皇家园林长长见识，这不是大事儿，德昭自然给面子。

        于是乎，李继隆就带着自家小妹、宋素和明显是拉来充数的前宰相王浦的小女儿王钰一起来到了金明池边的宝津楼。

        这宝津楼与玉津园一样也是皇家园林，本是伫立于金明池畔高台之上的一群楼阁，当中殿、堂、廊、榭重檐叠映，鳞次栉比，四面湖光水色，秋光融融。

        这日，从正殿、朵殿到廊庑、小榭，甚至高台的空旷处，装饰虽然简单，也自带天家华贵。席间的宝鼎香炉，徐徐吐着沉水香烟。正殿前庭结了一座五彩云台，教坊丝竹环绕周围，本就是为跳舞献艺所用。

        德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几位贵女，纷纷打了招呼，李继隆笑道：笑道：“殿下既然做东，怎么好让妹妹们在此空坐，要知道她们出来一趟可不容易。”

        德昭也反应过来，玩笑道：“孤也不容易啊，要是让永庆知道我出来不带她，还不知道怎么闹呢？”说着吩咐众人落座，吩咐开乐，只听他一声令下，一阵空灵的古琴声，仿佛潺潺流水，玉碎昆仑。

        三个女郎皆是微微一怔，只听还有玉罄有声有色地击打着，如灵鼍击鼓，长鲸微吟，渐渐掺入了笙箫和筝笛，次第有序，错落有致。乐音直冲湛蓝的云霄，叫坐在身旁的李神秀悠然神往，悄悄对宋素说：“真是此曲只应天下有啊。”

        伴着隐约，十数个穿着杭绸轻盈长褂的歌舞姬，雪泥惊鸿般跃舞进殿内，载歌载舞，做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媚而不俗。

        谁知道正在这舞乐要更上一层楼之时，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德昭眉头一皱，正欲起身训斥，忽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只穿着中衣就往这边跑来，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她怒气冲冲。

        而她身后，一个身穿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的贵妇人正带着宫人追着她跑，嘴里不断喊着；“婵儿，快停下。”可惜她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这跑起来响动甚大，眼看舞乐也看不成了，倒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王钰脱口而出：“那不是郭贵妃吗？”她们都是入后宫请安过的，怎么会不认识这代管六宫的贵妃。

        这小女孩儿腿脚快，而那郭贵妃一身华服怎么追的上，赵德昭看不下去，吩咐一边的内侍宫女，“去把永庆公主给我抓过来。”

        他虽未封王，却是今上嫡长子，哪个敢不听令，不过半刻钟就把在湖石中间穿梭不定的永庆公主硬抱了过来，赵德昭张嘴就训斥，“你看看你，衣衫不整，横冲直撞，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他不说还好，永庆公主听了这话忽然就大哭起来，嚷道：“爹爹为了一件衣服骂我了，大皇兄也骂我，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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