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彼岸人声窃私语（二）

二）

        后院偏亭，吴越如坐针毡，不停与身前护院说着：“在下真不知此处是国子监，所谓不知者无罪……”

        那护院扣着吴越画卷，也不主动搭话，些许是被磨得耳旁生茧，终是应了一句：“别嚷嚷，等贺公子来了，你听从发落就是！”说着，他眉目一挑：“这不就来了？”

        吴越闻言，回头一望，是有二人从内院行来。

        来人一男一婢，男子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眼便知是个俊俏公子。初看之下，吴越只觉这人似有几分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见过。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柳青青，她行到吴越身前，点了点亭旁画卷，压低了嗓音：“这些是你画的？”

        吴越起初没听全话音，自顾想着对方容貌，惹得小桃在旁催促起来：“喂，我家公子问你话呢！”

        “啊……哦！”吴越这才回过神，理了下思绪，盘出一番说辞，“正是在下画的，鄙人初到洛阳，不知此处是国子监学府，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言语间，柳青青已然入座，却是背对吴越，放出声来：“你来洛阳找画上女子，是为哪般，是要作甚？”

        “有些事，想当她面问个清楚……”

        话出一半，吴越脑海一个激灵：“身前的俊公子如此问话，难不成认识青青？”他冲到柳青青身前，直问：“兄台，你是见过青青？就是画上那姑娘！”

        “没见过，我只是随口一问。”柳青青立起身来，扭头避开吴越目光，随即命令起身旁那名护院，“张护院，把画全扣了，人给我赶出去！”

        “得令！”张护院说罢，架起吴越，便要拖走。

        “你要作甚？”吴越好不容易挣脱，对柳青青讨饶道，“把画还给我，我自己走就是了！”

        “人走，画留下！”柳青青态度急转。

        “你蛮不讲理！”

        见吴越毫不让步，柳青青立时大呼：“张护院！拖走！”

        “你凭什么扣我的画！”吴越大声说着，扑身欲夺画卷，却看眼前俊公子抢先抓走画像，当其正脸撕成碎纸。

        吴越怒道：“我不过贴几张画像，你还讲不讲理？”

        柳青青瞪目而言：“此乃国子监重地，轮得到你多嘴？张护院，快给我轰出去了！”

        “带我见祭酒，我要同他说理！”吴越毫不退让。

        听闻“祭酒”二字，柳青青一时不知为何物，低头给小桃传话：“祭酒是什么酒？”

        “祭酒不是酒，是个官职，平日主管国子监诸事。”小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洛阳这儿是国子监分院，你叔父乃吏部侍郎，官可比祭酒大了不少。”

        听闻祭酒官职不如贺知章，柳青青欣然转身，女扮男装的她清了清嗓：“监内祭酒正与吏部侍郎贺知章贺大人议事，你可知扰乱政议是犯大唐律法的！”她想起先前杨卿容所说，这会儿现学现卖，只想吓退吴越。

        果不其然，吴越听其念完，当即颤声问道：“哪个贺知章贺大人……”

        “还能是哪位？”小桃傲然说来，“我家主人诗文冠绝江南，乃吴中四杰之一，更是江浙首位状元，前些日子官升吏部侍郎，主管科举考……”

        没等小桃说完，就见吴越一股脑儿向外奔逃，待这书生行远，小桃哼哼两声：“我还当这书生骨头够倔，结果听到吏部侍郎四字，也就拔腿跑了。”

        柳青青则在旁轻叹了声，不置可否。

        吴越玩命似地跑出了国子监，没跨几步就跟人冲了个满怀，“哐当”摔倒在地，还未起身，就听得身前之人扯着大嗓门：“你小子撞鬼了？慌成这样？”

        抬眼一看，正是钟馗，对方见其两手空空，便打趣道：“看不出嘛，你小子手脚够快！我才溜达半圈，你就把几十张画卷贴好了？”

        吴越低着头，只道：“没……我画卷让人扣了。”

        钟馗闻言甚怒：“岂有此理！我给你去找回场子！”

        “别！”吴越说罢，又是怯声，“不就几幅画，回头再画就是了。”他想起方才之事，摇了摇头，再不多言。

        “唉，你这脾性，准吃过不少亏！”

        见吴越不愿多事，钟馗也不强求，他拍了拍这书生肩膀，讲得极为爽气：“不谈这些晦气事，咱哥俩今晚先去吃顿好的，别些事情到了明儿再说！”

        是夜，国子监内，烛火映照。

        柳青青端着画卷黯然出神，这女子微摇螓首，自言自语：“你这呆子，当是黄粱一梦不好吗？何必卷入是是非非。”她忽听门扉轻扣，匆忙收起画卷，压重嗓音：“谁？”

        “我。”屋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响。

        待开了房门，一个中年男子步入屋内，正是先前马车上的“贺青州叔父”贺知章，听其讲来：“青青姑娘，这些日子让你假扮本官侄儿，疲于打发各类考生，可真辛苦你了。”

        “贺大人哪里的话，你又要给考生阅卷打分，又要帮我查他们生辰八字，我才是劳烦您呢。”柳青青随手关上房门。

        “诶，帮你查些生辰八字算什么。”这位吏部侍郎摆手笑了笑，转又说起另一事，“我听小桃汇报，说你今日把人凶得够呛？就那胡乱贴画的书生。”

        柳青青叹道：“那人其实是我朋友。”她不愿相瞒，如实道来：“我把那人凶走，意在不想他趟此浑水。”

        贺知章笑道：“我可不是来责你怪你，只是听旁人谈起，说是你那朋友作画惟妙惟肖，若非你一气之下全给撕了个稀烂，我倒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怎个模样。”

        “您就别套我话啦，拿去罢。”柳青青说着，取出画卷，递给贺知章，“知你喜欢笔墨丹青，说这般多弯弯绕绕，还不是从小桃嘴里知道我留了一张。”

        “嘿，你这丫头！”贺知章轻撵胡须，随手摊开画卷，细细品来。这位吏部侍郎赞声不绝，一番观赏过后，开口便道：“你那朋友叫甚名甚？改日我定要登门拜访！”

        “他就个穷书生，名叫吴越，也有喊他作‘道子’的。”

        “道子”二字一出，柳青青忽见贺知章面容渐滞，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霎时间木在原地。等到对方情绪稍缓，她便便闻得一叹一问：“他是越州会稽人？”

        柳青青奇怪道：“是的了，您认识他？”

        贺知章点了点头，道：“那时我尚未从官，曾在越州办学，这小子听我说了六年书，倒也蛮讨人心喜。为官之后，我多次萌生念头，想遣人寻他，可初为人臣，哪有闲暇脱身，去年又逢五王政变，则天皇帝退位，朝中格局动荡……”

        “真没想到，杨卿容和这呆子都是您学生。”

        “道子这些年，过得可还好？”贺知章黯然失神。

        柳青青笑道：“活蹦乱跳，也没缺胳膊少腿。”

        贺知章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不提这些，青青你还能找到道子吗？近来洛阳城频发命案，上阳宫闹鬼一事也传得沸沸扬扬，吴越他人生地不熟……”

        柳青青应声：“得咧，明日我就把他押来国子监。”

        “就有劳青青姑娘了。”贺知章见其一点就通，甚是欣慰，他站起身来，向柳青青道别，“老头子扰你许久清净，时候不早，早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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