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彼岸人声窃私语（四）

（四）

        风穿小巷，不急不缓，入口火光晃悠，其下挤满了人，来人各持直刀长棍，身上均着官衣。瞧望满地狼藉，巷内隐有人影，领头官差立时大手一挥，示意停下脚步。

        人影正是吴越不假，他好不容易从屋檐爬下，累得气喘吁吁，满脸还沾满粉尘，借由火光映射，显得格外诡异。

        为首官差观其面目渗人，心下猛地一颤——近些日子，洛阳城怪事频发，前有干尸横街，远有宫廷闹鬼，皆辈传为邪魅作恶。那官差想到此处，双脚不听使唤地退了三步，后边众人见状，急问：“头儿，出什么事了？”

        问罢，一众捕役同样抬眼瞧去，见得吴越怪状，不由分说向后缩几寸，纷纷举刀相对，却无一人胆敢上前。最后还是领头官差壮了壮胆，提起嗓子发了话：“时乃宵禁，不得鼠窜！你是在这作甚？！”

        瞧见对方身着吏服，吴越刚要开口解释，不料又被粉尘呛到，他拍着胸口一阵猛咳，再把眼前一伙人惊退数步。此时正巧一阵寒风袭来，捕役中胆小者哆嗦不停，连连问着：“别……别过来啊，你……你到底是人，是是鬼？”

        吴越道：“当然是人。”

        知晓对方是人非鬼，众官差终于长吁一口气，说话也顿时有了底气，就听后边有人吆喝起来：“装神弄鬼的！陈头儿问你话呢，在这作甚？！”

        “我追那害人鬼怪到了这！”吴越想及此，便是催促一众官差，“你们是捕役吧？那鬼怪往南跑了，快去追！”

        “什么鬼不鬼怪不怪？”陈捕头盯着吴越，全然不当回事，“刚巷内打斗声震天，你可知是怎个回事？”

        吴越急道：“那是我朋友在跟鬼怪交手。”

        陈捕头问道：“多少人？”

        “就我朋友一人，对方也就一个！”吴越焦心如焚，“你们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快去逮那害人的鬼怪啊！”

        “你当我三岁小娃吗？巷内墙壁面目全非，地上坑坑洼洼，你跟我说就两个人？”陈捕头一边查着痕迹，一边答着吴越，“再说，我们只管逮人，不管抓鬼。”

        陈捕头身旁的捕役也道：“头儿，依我看这小子万分不老实，要不先带回去再说？”

        吴越闻言，倔脾气上头：“在下又没犯事，凭什么抓我？”

        “犯了宵禁，不是犯事？”陈捕头吩咐手下，“押去牢里关个晚上，明儿再审。”

        “诶……诶！你们做什么！”

        嘈杂声响最终消散巷中，巡捕连夜将吴越遣送官府，没过庭审便又押往牢房，免得再让此人呱噪。吴越此番倒也硬气，一路闷声不吭，心想未曾进过牢狱，正好瞧瞧里边模样，待其进了牢门，尝了一口污浊臭气，立刻起了喊冤念头。

        然而常言有道，来都来了，不看白看，吴越还是硬憋鼻息，紧随狱卒脚步，踏上地牢过道，正当行进之间，左右壁灯火苗窜动，又是莫名灭了两盏。

        一路无话，狱卒手脚更是麻利，三两下将其关进牢房，而后锁门就走，这才惊得吴越抓起牢栏，大喊大叫：“两位兄台、两位兄台，先别走先别走，有没准信要关我几天？诶，诶，你们别走啊，好歹夜里先给碗水喝罢！”

        这书生连喊数声，仍是无人应答，忽听得背后传来：“别瞎叫唤，要能管你死活，用得着抓你进来？”

        吴越回头一看，才发现牢房内还关着一人。

        那人年岁不清，灰头土面的样貌，好像对吴越鲜有兴趣：“这位兄弟，犯的什么事？”

        心知同房有伴，吴越安下心来，回了话：“我犯了宵禁，被他们逮了起来。”

        “看不出嘛，细皮嫩肉的，胆到蛮大。”那人打着趣话，“洛阳城近些日子夜夜死人，你还敢出去溜达。”

        吴越正愁先前捕役不信其言，憋着一肚子怨气，恰好有个对象述说，便把方才经历一一道出。

        哪料牢内这人听罢，全数相信不谈，更是出言安慰：“那你大可安心，陈捕头虽做事无理，但也是讲法的主。明儿审讯之时，你只要不招供，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见对方说得诚恳，吴越由衷称谢：“多谢兄台，敢问怎般称呼，又是因何入的牢狱？”

        “我家里排行老三，叫我王三就行。”王三嘿嘿一笑，“至于我嘛，是自个儿要进牢狱的。至于为何，一么，我是受人所托，二么，这也有的钱赚。”

        吴越心道：“天下哪有进了牢房还有赚钱的说法？”他本想再唠嗑两句，可见王三睡去，也便没了下文，凄凄冷月映入铁栏，这书生自顾望向窗外，也不知钟馗现下如何。

        且说面具人飞檐走壁，钟馗紧随其后，双方追逐片刻，转向城北山林行去。双方身影闪展腾挪，穿梭密林之间，不一会又是潜入山谷罅口，此处迷雾重重、瘴气漫布，钟馗进入谷内，稍不留意就跟丢了身影。

        这个大汉啐了口唾沫，冲着四旁叫骂：“躲躲闪闪算什么，是好汉就出来打个照面！”

        听得上空荡来一句：“又要唤我是个邪魔外道，又要逼我做条英雄好汉，当真是为难师弟我了。”

        钟馗闻声回头，只见面具人立于树枝，对方摘下獠牙面具，居高说着：“二师兄，这下你可瞧清楚了？”此人神色之中少有阳气，正是钟馗先前在鬼船上打听过的男子。

        “孽障，是你！”钟馗惊觉，“你是故意引我来此！”

        “没想这些年不见，师兄非但修为涨进，脑瓜也聪明不少，唯独这貌样……略显苍老啊！”钟馗这个师弟戏谑说着，再是带上面具，随其身形一隐，自又别处现身。

        “你既自寻死路，那就成全你！今朝让老子逮到，正就清理门户！”钟馗环视四周，施出一道□□，见得青光穿过虚影，树梢之上仍是幻象。

        不知何处传来面具人话语：“莫要说得轻巧，你我本是同门，各占半份玄武真元。哪怕你修为参破先天，依旧齐劫未满，你我真若以死相拼，胜负未可知呐！”

        “那就出来决个生死！”钟馗盛怒。

        “二十多年不见，咱俩不该叙叙旧，何必拳脚相向？”面具人身形再次出现，“二师兄可真是半点不念情义，追了我这些年，害得我如过街老鼠一般。”

        “只怪老子心不够铁，二十二年前信了你的邪，才害师傅修为散尽，以致身消道陨。”钟馗挥刀连斩，刀气死咬对手不放，但也未立寸功，仅是削去些树木枝干，“二十二年前的夺天之乱，就因你这孽畜暗中推波助澜，大师兄才遭昆仑质问，不知受了多少罪！”

        按钟馗所言，面具人少说也有四十年岁，然其方才所露容貌，年轻异常，绝非中年人士。且听面具人冷笑道：“满口假仁假义，还把我哥摆出来说事，不嫌自己丢人？”

        “住口！你为祸洛阳，死有余辜！”

        说罢，钟馗横劈竖斩，四旁树木全数倒下，面具人鬼影忽闪忽现，又到了山路另边，依旧毫发无损。

        “二十多年前，老东西散尽修为，让你逃过一劫，更是害我伤了元神。师弟这些年来，夜夜痛不欲生，直到前些日子，幸得贵客相授秘法，我才知吞人魂魄暂能止痛。”面具人每吐一字，均似咬牙切齿，“所以洛阳这些可怜人儿，都是因你而死呐，二师兄说说这笔账，是不是该算你头上？”

        “一派胡言！你既还跟拾荒客有染，今儿让老子遇见，赶好逮你去昆仑，给白云子大师兄讨个清白！”

        “唉，正邪两道皆不容我，师弟只好寄人篱下。”面具人摇头作叹，“师兄呐，我可在洛阳城恭候多时，柳青青画像一经张贴，我便知你赶赴此地，难不成真当你我巧遇？”

        钟馗双目瞪大，喝道：“你是想做什么！”

        面具人答来：“地府遣你办事，我岂会不知？你我所寻之物，倒也没什么两样。”

        钟馗思闻言，面容微怔，转瞬通明，他才道出个“你”字，就听面具人继续说来：“可惜师兄空有一身本领，却也只能在此迷阵多呆些时日，好好瞧着师弟把事办成。你可莫急，往后还得跟你讨点东西呢！”

        转眼功夫，周旁树木恢复如初，贼人身影消散无踪，偌大山谷之内，只余狂笑声还在来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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