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好歌，就是费眼泪

礼拜四晌午，阳光灿烂，四月的春天渐暖。

叶苏扛着新买的吉他，中午连二十多单的外卖都不送，分分钟几块上下的他，跟吴纯走入一间不起眼的录音棚。

瞥了眼齐肩并排的嘻哈小姐姐，她顶着鸭舌帽，口里嚼口香糖，听说自己想教训黄抄抄，兴奋得巴不得御驾亲征。

人，果然凑热闹不嫌事大。

吴纯推开门道：“赵姐，没打搅你生意吧？”

赵婷踩着人字拖，一身褶皱的睡衣，明显刚睡醒的样子。她抓了抓乱糟糟的长发，丝毫不介意道：“进来吧。”

说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瞟向叶苏，“弟弟，是你录歌？”

当听吴纯提到赵婷，叶苏第一反应是错愕，想不到最飒最靓的爆裂鼓手，居然还有一间自个的录音室？

而且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那种，在小个四合院耳房，单独翻新装修出一间。

不愧是华夏摇滚的发源地。

叶苏环顾四周，正惊叹于这样的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四九城，还是比三环多一环的二环，这就是沪市的一栋楼都不换吧。

想不到富婆都在我身边。

见他没答话，赵婷也不恼，司空见惯。

端着脸盆，女汉子十足地踩在封井的石盖上，利落快速地刷牙，眼眯着端详一米七八背把吉他的小弟弟，目光熠熠，不知想到什么。

“赵姐，就知道这点你刚起。呶，孝敬您格格的，便宜坊的豆汁、芝麻酱烧饼油条，还热乎呢。”

吴纯操着半咸不淡的京片子，拎起手指上的塑料袋。

咕咕，赵婷朝自来水槽吐口水，从睡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哈，来，接着。你们先试音，我抹把脸再来。”

“嘚。”吴纯转头，冲着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哦拖拖”挤眉弄眼，“别瞧啦，小弟弟，带你见识见识录音室，看看什么是壕。”

叶苏迷迷糊糊地走入院门偏房，第一眼又被震住，里面的录制设备随随便便一件，都比彭玲之前的天籁工作室高级。

这地儿一千？

O.o，他大小眼地看向一脸坏笑的吴纯，只听她说：“放心，今儿这地，你赵姐听说要搞黄抄抄啊，免费给你用。”

“哎，别浪费时间，有没有录过歌，没有的话，听姐安排，先把谱子拿出来。”

…………

“让我再尝一口，秋天的酒。一直往南方开，不会太久。”

叶苏抱着吉他，嗓音低沉沧桑，就像唱歌前先抽了一包的烟，烟味的大白嗓声音缭绕，情感丝丝地渗透。

闻者，仿佛被二手烟熏呛，感染到落泪。

吴纯双手按住罩在耳朵的森海塞尔耳机，目光呆滞，虽然提前提过预防针，清楚这会儿录制好声音的姐妹彭玲，唱的《斑马斑马》就是他的杰作。

然而，彭玲没告诉她，杀伤力会如此强。

嘶嘶，浅浅的哭吟声，恐怕连吴纯都想不到，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唱哭。

明明歌词里半点的故事都没有，可叶苏就站在隔音玻璃的对面，俯身嘴朝向电容麦克风，磁性的声音包含某种魔力，无声无息间煽动感染听者的情绪。

他忧伤，你便忧伤。

他怀旧，你便怀旧。

“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

叮咚嘀嗒叮，叶苏半阖的眼睛猛然睁开，前段的主歌结束，紧随而后的便是令前世无数歌迷沉醉的间奏。

之前上传的纯音版本用的是唢呐加弹指，这回他老老实实地搬回马头琴和大鼓，原汁原味，更胜黄超希胡编乱造的二胡配唢呐。

况且如泣如诉，悠扬的曲调里，伴随着吉他声，叶苏灵光乍现，不由地埋头低哼，把初级共情运用得淋漓尽致。

吴纯笑的合不拢嘴，真就捡到宝。

信手捏来，就是一首民谣的经典，可以预想到上传全平台会是怎样的场景？

幻想中，赵婷换上家居的便装，戴着的手套满手油，酥脆香软的芝麻酱烧饼，就着一口豆汁，吸溜一声入喉，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味儿。

“哎，唱得怎么样？”

入门立刻傻眼，就见自家姐妹两眼汪汪，纳闷道：“啥情况，怎么都哭红眼啦？”

吴纯摘下耳机，疑惑不解道：“什么？”

“呶，你瞧瞧这是什么？”赵婷用没戴手套的左手揩去挂在眼眶的泪。

“这个臭弟弟，老是让我出丑。”吴纯双颊微红，羞恼地咬唇，“哼，好好的说唱不练，唱什么破民谣。”

赵婷噗嗤一笑，幸灾乐祸。

“笑，笑什么，你听你也哭，没准哭的比我还凶。”吴纯嗔怒，霍地站起身，硬是瞪圆眼睛逼着给赵婷戴上。

“小叶子，再唱一遍，好好给你赵姐听。”

录音室里的叶苏，听到音响来这么一句，诧异茫然。

看到吴纯高举小拳头，似是打气似是威胁，只敢把不满憋在心里，手上格外乖巧听话地重新弹奏。

“呦，行啊，这前奏。”

赵婷咀嚼的速度慢慢地降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丹凤眼先是张开，又眯着，眼缝里精光闪闪。

第一句里“像是被五环路遮住的双眼”，直接把她拉回到八九十年代的四九城，老北京散步遛街都清楚这个地儿—

安和桥。

如今，只是安和桥北路。

相比吴纯从模糊里感觉淡淡的悲伤，她这个亲眼目睹着四九城翻天覆地变换的纯正燕京人，更能体会里面的深情与故事。

被拆迁的澡堂子，燕京胡同弄堂也消失，高楼大厦耸立云霄，高归高，却把紫禁城的韵味抹得四不像。

城市化，房子是现代，适合住灵魂吗？

听着粗粝暗哑的低音，情感不觉共鸣，无数青春年华的记忆从潜藏深处中焕发，细微的琐事如今回想，点点滴滴简单却温馨。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嘶喊的喧嚣，在干净不加炫技的吉他和弦，是一个赤子之心的孩子，送给逝去一切的美好，一个回电。

“所以，你好，再见。”

一首歌里，赵婷面部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僵化，呆楞，如同一块镌刻惊讶表情的人形木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首歌。

非要说，就是这首歌，真他吗唱心坎里。

爆掉黄抄抄，没问题。

“哎哎，不要拍。”

余光里注意到吴纯在一旁偷拍，赵婷又气又笑道：“这就没意思啦，记得删掉，否则告你侵犯隐私权。”

“嘿，还说我，你都听傻啦。”吴纯一个闪身，躲过闺蜜抢夺手机的手，放怀大笑。“怎么样，这歌够行吧。”

话里透着与有荣焉的语气，赵婷撇撇嘴：“甭得意，歌再好，他是他，你是你，你有啥可得意的！”

“嘻嘻，他再怎么样都是凤凰翔的人。”吴纯沾沾自喜道。

赵婷讥笑道：“切，你们凤凰翔不挺凤凰，不呆在梧桐树上，巴巴下地，也混民谣，丢不丢人！”

“丢什么人，大不了让小弟弟再出首说唱。”吴纯摊摊手。

“不过，嘿，彭玲从哪找的弟弟，神啦，民谣，说唱，还会个奇奇怪怪的唢呐。”

赵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哎，吴纯，呆会儿弟弟出来，你告他，混响母带处理一条龙，钱不收，给来一首摇滚！”

“摇滚你妹啊，收起你的贼心。”

吴纯两臂摆出“X”的动作，“  no  way  。”

赵婷双手叉腰，横眉冷笑道：“呵，你不说，我亲自说，反正一句话，摇滚不死，只是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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