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巫妖王的愤怒

埋骨荒原。

        亡灵帝国迪雅的西南腹地。

        与法其顿城堡直线距离一千公里。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天空常年笼罩着一层由黑魔法聚集的厚重乌云，黑压压的悬在头顶，沉重压抑。

        黑暗天幕。

        亡灵巫师联盟千年以来的最得意之作，迪雅的立国之根本，所有黑暗种族的挚爱。

        创造之初，不乏亡灵巫师口出狂言，“黑暗天幕所至之处，皆为亡灵帝国的领土。”

        事实证明，这种说法稍嫌狂傲，但不可否认，黑暗天幕笼罩下的天空确实是黑暗种族的主战场。

        在黑暗天幕笼罩的地方战斗，黑暗种族将会得到黑暗力量的加持，战力将会提升两到三成，越是高阶兵种，这种增幅也就越明显；而非黑暗力量的使用者踏足这片土地，则会受到黑暗天幕的排斥和压制，能发挥八成战力便不错了。

        此消彼长之下，即便是平时以孱弱著称的一阶骷髅兵也将变成难啃的骨头，何况它们向来以数量来著称，可以想象，与黑暗种族在他们的主战场上一较长短是一种怎样的灾难。

        这也是当年被布拉达卡的术士们驱逐之后，在众多敌视目光中，亡灵巫师能够凭借数十人的弱小联盟，硬生生从鼎盛时期的精灵帝国阿维利手中强取豪夺、并保住大半领土的最大凭仗。

        亡灵帝国迪雅立国千年，与邻邦之间战争不断，但所有对外战争中，战场皆在别国的领土上（内乱不算），这不得不称之为一个奇迹。

        一个奇迹的铸造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谁也不能否认，笼罩着整个亡灵帝国的黑暗天幕对于任何一国家的最高统治者都是一座无法忽视的大山。

        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市，唐突而又诡异的伫立在黑色土地上。

        黑色城市笼罩着一层薄薄如同雾霭般的诡异黑雾，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坟墓。

        无数衣衫褴褛、戴着脚链手铐的奴隶正围绕着这座黑色城市忙碌劳作。

        这些奴隶种类五花八门，金发碧眼的埃拉西亚人、魁梧高壮的野蛮人、矮小粗壮的山地矮人、单薄倩细的森林精灵、蓝肤蜥头的蜥蜴人、狼头人身的狼人、丑陋瞎眼的洞穴人，甚至还有不少暴躁邪恶的小恶魔……简直可以称得上恩塔格瑞大陆种族集中营。

        不论种族，这些奴隶都有一个相同特点，那就是身形干枯、目光呆滞，明明还在呼吸，浑身上下却感受不到半丝生气，宛如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一名名面色苍白无血、尖嘴獠牙的吸血鬼宛若幽灵在他们周围游荡，时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突然，有一名吸血鬼扑入人群中，将自己的獠牙刺入对方的脖子，贪婪的汲取着鲜血和生命。

        没有嚎叫！没有挣扎！没有恐惧！那名被咬住喉咙的奴隶双目中唯一闪烁的色彩，只有解脱。

        “呸！”那名吸血鬼吐了口混合着鲜血的口水，将那具被吸干了鲜血和灵魂的干尸随手扔掉，就像丢掉一个玩坏的破布娃娃，失望叹息，“这些被圈养的猪猡已经失去了信仰、迷失了灵魂，鲜血和灵魂中都充斥着一股子腐朽臭味，真是怀念曾经在其他国度自由狩猎的日子，那圣洁坚定的灵魂、高亢如诗的尖叫、无穷无尽的恐惧，混合在芬芳的血液中，就像一杯高级调酒师手中的极品鸡尾酒，那种绝妙的味道，唔，光是想想便让人战栗。”

        那具被丢掉的干尸，很快便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成为了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

        “你就知足吧！”那名吸血鬼身边的同伴嗤嗤冷笑道，“你光想到了自由灵魂的美妙，似乎忘记了，还有专门盯着我们的赏金猎人和教会骑士，他们手中的利剑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不小心被送上火刑架或者神圣祭坛，嘿嘿……”

        吸血鬼虽然号称拥有不死之身，但并不是真正的不死，无论是烈焰，还是教会的神术都会给他们造成致命伤害。

        至于传说中杀死吸血鬼的圣器——白银、阳光，虽然对吸血鬼有一定的克制，却并不致命，不过是以诈传诈罢了，大蒜则是一个笑话，若是你真的相信谣言，带着一堆大蒜对付吸血鬼，那恭喜你，你已经登上了前去地狱的特快列车，因为你要对付的吸血鬼绝不会介意将你蘸着蒜泥吃掉，虽然大多数吸血鬼比较厌恶大蒜的味道，但也仅仅是厌恶而已。

        那名吸血鬼指着远方高声叫道：“那是什么？”

        “不用试图转移话题……”那名吸血鬼的同伴话语戛然而止。

        远处，一黑一银两道光芒正不分先后，破空而至，直接没入了黑色城市最顶端的那座巨型金字塔中。

        “那是王的宫殿！”一个细小声音幽幽传来，显然注意到刚刚的异状的并不止这两名吸血鬼。

        所有吸血鬼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浮起来不好的预感，因为那道银光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们本能的厌恶，对于所有的黑暗生物来说，那道银光以及背后的主人，都是黑暗生物的生死大敌。

        巨型金字塔，高近百丈，位于城市的最中心，通体漆黑如墨，没有半丝杂色，若是走近则会惊骇发现，它所用的建筑材料非石非金，而是一具具黑色尸骸。

        尸骸金字塔所用的黑色尸骸造型诡异，好似一个个奇特的咒文，看似并不相连，但相互之间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从空中俯视，整个尸骸金字塔又是一个完整整体，每一具尸骸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股隐晦的恐怖力量在上面缓缓流淌，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只怕还没等到靠近方圆千米，就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搅成肉泥。

        若是有识货的术士在这里，定然会当场叫破尸骸金字塔的真正来历——法师塔！

        尸骸金字塔的内部是一个占地数万平方米的大厅，却只在尽头摆放着一张同样用黑骨砌成的巨大王座，上面端坐着一个与黑骨王座完全不成比例的矮小身影。

        不成比例的摆设，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让人感觉一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黑骨王座上的矮小身影浑身上下没有半丝多余的肉，只有一层干巴巴的皮包着骨头，干瘪而又恐怖，没有半丝气息，宛如一具风干千年的尸体。

        与黑光纠缠在一起的银色月光没有受到尸骸金字塔的丝毫阻挡便穿了过来，毫不停留的向那名黑骨王座上的干尸射去。

        砰！砰！砰！

        黑骨王座上的三个拳头大、如黑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骷髅头猛然爆裂，干尸空洞洞的双眼猛然亮起了两团油绿的光芒，张口狂喷，不过他喷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宛如鬼火的绿莹莹的能量，这团能量瞬间还原成了天地间最纯粹的暗黑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谁？是谁竟然敢破除伟大的巫妖王纳格斯的诅咒？该死！是那个老女人神术的味道！”当那具干尸一样的瘦小身影开始咆哮的时候，整个黑骨大厅，整座金字塔，乃至整座城堡都颤抖了起来，沉浸入无尽的恐怖中，所有生灵本能的全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这是王的怒吼，该死，究竟是谁惹怒了那名沉睡中的暴君？

        巫妖王纳格斯抚摸着已经变成一堆骨灰的黑水晶骷髅，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心疼的颤抖，这三个黑水晶骷髅头可不是普通货色，而是他这些年以来多方搜刮材料才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备用巫匣，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额外生命。

        百年的心血和精力，却在一瞬间报销。

        “无论你是谁，我都要将你挖出来，将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巫妖王纳格斯咬牙切齿的诅咒，这一刻比他以往任意一次施展诅咒法术时都要虔诚，但遗憾的是，先前袭击他的银色月光在与三个黑水晶骷髅头的冲撞中消散了大部分，剩下的一丝半点，根本不足以逆向追踪源头，连自己的敌人的身份都不知道，任是纳格斯拥有通天本领，再精通黑暗诅咒，也无法让哪怕是最简单的诅咒生效。

        “凯瑟瑞！凯瑟瑞！凯瑟瑞！你这个老混蛋，死哪里去了？”巫妖王纳格斯猛然从黑骨王座上跳了下来，高声咆哮道。

        一道高挑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纳格斯十步开外，无比优雅的微微欠身道：“尊贵的主人，不知道召唤您最虔诚的仆人，有何吩咐？”

        此人一副最典型的吸血鬼长相，尖耳、鹰鼻、血目、如雪般苍白的面孔，身体高挑却不单薄，一身黑红相间的晚礼服，剪裁的无比得体，好似一名随时准备赴宴的贵族绅士，脸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散发着一股神秘气息，再配上充满异族情调的俊美相貌，若是放在埃拉西亚王国帝都斯坦德威克，绝对能迷倒一片少女贵妇，即便是明知对方吸血鬼的情况下，也有大把的人像扑火飞蛾一样的扑上来，这个世界从来不乏口味独特的猎奇者，尤其是那些寂寞空虚的贵妇们。

        “记住这个气息，将这个该死的亵渎者给我找出来！我要让他死！”纳格斯一挥手，一个黑色光球瞬间出现在凯瑟瑞的面前，里面游离着一丝银色月光。

        “如你所愿！尊贵的主人！”凯瑟瑞再次欠身，毫不迟疑，张口轻轻一吸，银色月光与黑色光球同时被吸进了肚中，他的神色顿时一变，英俊的苍白脸庞猛然涌上了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半晌后，方才长长的吐了一口黑气，轻声自语道：“好纯净的月光之力！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凝实的月光之力，这不是普通月神祭祀所能操控的力量，对方应该是一名神眷者！”

        “神眷者？”纳格斯咧咧嘴，露出了一个冰冷而又恐怖的微笑，“归根到底还是亚……那个老女人在人间的一条走狗而已，怎么，一个小小的月亮女神的神眷者就让你怕了不成？”

        纳格斯对于月亮女神再不屑，却也不敢直呼其名的辱骂对方，因为力量到了他这个层次，已经模糊的知道了一些潜规则，直呼一名神灵的真名，将会有可能被对方聆听到，尤其是一些负面言论，某些神灵可不像他们信徒所宣传的那么仁慈大度。

        “怕？怎么可能？我只是怕对方太过弱小，经不起玩而已！”凯瑟瑞伸出蛇须一样艳红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女人般妖艳红唇，露出了一个诡异而血腥的笑容，“月亮女神的神眷者！我还从没有机会品尝过这种猎物的血液，不知道他身上的血液中是否也像太阳教会的圣女那样，充满了神圣气息！神圣中蕴含的恐惧与毁灭，是世间最甜美的味道，可惜，那名圣女太不经玩了，才几个月就自杀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的最大失误，太阳教会的圣典上可是明明规定，神职人员是不允许自杀的，否则灵魂将永坠地狱，永远不会被引入天堂，没想到堂堂一名太阳教会圣女信仰是如此脆弱！”

        凯瑟瑞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显然对自己没有严加防范太阳教会圣女自杀而后悔，随即狂热的道：“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要再寻找一个相同猎物，却一直未能如愿！尊贵的主人，您最卑微、最虔诚的奴仆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在抓到猎物之后，是否可以先交给我玩一顿时间？我保证，他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死去更痛苦万倍！”

        “生不如死？不愧是我纳格斯的爱将！我喜欢这个提议！”纳格斯缓缓的点点头道，“去吧！我等待你的好消息！你应该清楚让我失望的代价！”

        “尊贵的主人，您的慷慨将会得到足够诚意的回报——那就是您的敌人的鲜血和痛苦哀嚎！”砰的一声，凯瑟瑞炸成了一团血雾，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声音还在空中回荡。

        “希望如此！”纳格斯缓缓的点点头，重新坐回了黑骨王座，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姿势，变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干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三小堆已经变成骨粉的黑水晶骷髅头证实刚刚的一切并非虚幻。

        …………………………………………………………………………………………………………………………图拉里昂大森林的深处。

        一座宏伟却杂草丛生的残破教堂坐落在其中，庞大的建筑群残痕，工艺精美的残破雕像，无不显示其曾经的辉煌。

        被世人认为被荒废的教堂，此刻却人影憧憧。

        “亚莎殿下的气息！没错！这是纯正无比的月光之力，好久没有感应到如此庞大、如此纯正的力量，这是殿下的力量！仁慈的殿下并没有抛弃我们！我就说过，殿下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怎么可能轻易陨落呢！那不过是太阳教会的那些走狗们的谎言！哈哈……咦？这并不是普通的月光之力！这股力量……这股力量……难道是……难道是……”荒废教堂的最深处，一名须发皆白，腰背佝偻，身形单薄的一阵风都能吹走精灵老者，踮着脚望着西南方，满脸狂热，到最后，兴奋的不由自主的直颤抖，“神眷者的气息！”

        “神眷者！”

        “殿下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自从秃鹫乌鸦战争战败后，月亮教会已经将近百年没有得到殿下的神谕，更别说是神眷者了！”

        “我们应该找到神眷者，或许从她那里我们能够重新找到聆听殿下教诲的渠道！”

        “没错，我们应该找到神眷者，并保护他的安全，若是让太阳教会的走狗抢先一步，那就糟糕了！”

        人群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皆无法掩饰脸上的兴奋和狂热。

        兴奋褪去，精灵老者露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微微踱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高声喝道：“月夜守护者！”

        一棵大树的影子，一阵扭曲蠕动，一道身穿黑袍、修长高挑的身影，奇异的出现在精灵老者的十尺之外，那道身影优雅的向其微微欠身，恭敬的道：“尊敬的大祭司阁下，不知您有何吩咐！”

        “出动所有的月夜守护者，务必要在太阳教会之前找到神眷者！”精灵老者神情凝重的道。

        那名月夜守护者微微一顿，满是歉意的道：“尊敬的大祭司阁下！个人而言，我非常愿意为您服务！但是你也知道，月夜守护者是月亮教会的最后守备力量，负有守护圣堂和圣物之责，不得擅离！您的命令有违月夜守护者的祖训！”

        “混账！”精灵老者重重一顿手中的法杖，脚下的石板寸寸龟裂，“月亮教会已经没落至斯，你们竟然还紧抱着祖训不放！难怪殿下的荣光会离你们而去！这名神眷者对于我们能否重新找回殿下的庇护至关重要！我以月亮教会大祭司的名义命令你，找到神眷者、保护她、并将她引领回圣堂！若有闪失，你将会是整个月亮教会不可饶恕的罪人！”

        “谨遵教谕！”那名月夜守护者在对方的怒火中，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随即仰头发出了一阵尖细而又高低起伏不一的悠长哨声。

        一道道身影从荒废神庙中闪身而出，没说一句话，便没入了图拉里昂大森林深处，就像一条条回归大海的游鱼，眨眼间便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他们离开的方向，赫然是西南方——法其顿城堡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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