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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万水千山


侍郎向来信佛,忙问如何破解。老和尚道需将眼前这对姐弟分开,两人不得相见才可保千金无忧。

        侍郎却攒着眉头,他忆起当年将男婴送走,他的爱女绝食三日的魄力之举,如今两人相处七年之久,感情笃深。万一强行将两个孩子拆散,恐怕她的爱女会做出何种壮烈行为。

        老和尚见对方为难,继续道:“令爱出生时,是否身带奇香,满月时奇香才消失不见。尊夫人于诞下令爱前一日,曾梦到一种萦绕幽蓝之光的白,此你们从未见过。”

        侍郎惊讶,阎如采出生带香这不是什么秘密,可夫人诞下爱女前的那个梦境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知晓。阎夫人曾同他一起查阅人间百集皆未曾寻到阎夫人梦中所述那般晕着幽幽之光的空灵之。

        侍郎惶恐跪地,求高僧力保爱女性命。

        老和尚便将七岁的小如涯带走了。

        小如采自然死都不同意,可这次一向疼她的爹爹死了心要将如涯送走。当日,眼看着小如涯被老和尚领出侍郎府。她被几位家仆生生拦在府门口,她将眼睛哭得红肿,嗓子哭到沙哑,使出吃奶的尽头将家仆的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冲破一众束缚后朝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得撕心裂肺:如涯,如涯……

        小如涯回眸望过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同如采分开,性子坚毅的小如涯却将唇抿得紧紧的,没说一句话。

        小如采继续哭喊着扑了过来。老和尚施法牵着小如涯一步十丈,几个剪影后,便消失于大路尽头。

        人间岁月分明,白雁自北向南划过天际,柳枝上的乳燕又衔了新泥筑巢;城郊南苑围墙里的芭蕉染绿,城中万户窗棂又添了新霜;天边流云聚了又散,轮回里,时光无声蔓延,一眨眼十年过去。

        阎如采翻墙的功夫无人能及,这日,她再一次拎着碎小包袱跃上墙头,此番守护在围墙外的不是十年如一如的护卫,而是她的爹爹阎敬天。

        望着墙头上站得犹如笔直青松的女儿,他叹息一声,无奈道:“你先下来。”

        墙头上的那根青松却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悠闲晃荡在半空中,“不,我下去你又会叫人将我绑了回去,我就在墙头上坐着,让全城的百姓见识下我翻墙的能耐。”

        侍郎暗暗瞅了瞅门外来往的行人,妥协道:“爹爹给你一次机会,许你用一年时间去寻如涯,若是一年之内寻不到,乖乖回来嫁人。”

        墙头上的青松咕咚一声坠下来,紧了紧怀中的小包袱便跑起来,“爹爹,你在家为我们安排好新房喜烛吧,等我将如涯找到带回来给您老敬茶。”

        侍郎府门口的青石阶处走来身着杏衣的阎夫人,她望着将一众马车甩在身后的女儿,轻声问:“你真放她走?”

        侍郎深深吐气,“难不成你想看她整日上房揭瓦跳窗翻墙的模样,她若再这样下去,我的老脸全葬送在她手里。再说,这十年来,女儿与我们斗智斗勇,与这一众护卫斡旋,练就了一身逃跑本领,想来出去后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时间长了仍寻不见如涯,她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阎夫人愁上眉梢,“若她真的将如涯寻回了,可如何是好。”

        侍郎挑了挑眉,“怎么会,如涯被高僧带去了何处,连我们都不知,何况十年已过,面目前非,恐怕即使两人见了面也认不出来,更或者如涯早已将我们忘了。”

        阎夫人蹙起的烟眉,这才松了松。

        依我看,侍郎终于允许女儿出府的真正原因是想压压新都城百姓的悠悠之口。这十年间,阎采儿将肢体语言毫无保留免费展示给城中百姓欣赏。上房上树拆墙钻狗洞,甚至纵火烧宅想趁着混乱偷溜出去的事迹也时有发生。

        当然最常展示给大家的是她的独门绝技,一秒钟翻墙术和超猛近身搏斗术。

        隔三差五,侍郎府的墙头上便突然蹿上个姑娘,跳下围墙后二话不说便与围在墙角的护卫搏斗起来,刚开始这位姑娘一对一,后来一对二,再后来一对一排。连环无影脚配连环无影手,一排护卫便噼里啪啦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侍郎见识到自家闺女越来越精进的功夫后,欲哭无泪,只好又银子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来守院。偶尔路过的行人好几天瞧着侍郎府的墙头风平浪静,还会互相打听下。

        咦,那姑娘好几天没出来翻墙头了。

        自从阎如采及笄后,侍郎便开始张罗女儿的婚事。奈何整个新城没有不知晓阎家女儿爱好翻墙,近身搏斗术也打得精湛的传闻。竟没一个主动来府上提亲的。就连爱钱财的媒婆也不敢挣侍郎家的这份高风险银子。只怕嫁过去的阎家女儿一个不小心将夫家打得半身不遂,再说哪家有头有脸的门户都不希望娶进来一只喜欢上蹿下跳的猴子。

        热爱讨论八卦的新都城百姓暗地里为阎家女儿取了两个外号,一个叫阎如虎,一个称阎如猴。

        百姓们分成均匀两派发表不同意见。

        一方说,阎家女儿扑倒一众护卫的身法刚猛迅雷,犹如猛虎扑食,称其为虎最为形象。

        一方说,阎家女儿于眨眼间蹿上墙头的功夫,令南山上的猴王汗颜,称其为猴更显逼真。

        至于是虎是猴至今没争出个胜负来。

        侍郎大人不想让新都城百姓欣赏到女儿如虎似猴的独门功夫,亦不想日日将爱女捆绑在闺房内,只好将女儿放去江湖走一遭,好将女儿于话题风云榜上的劲头压一压。

        其实我私下认为,不是这位父亲多慈爱,舍不得将爱女日日捆绑着,实在是捆不住。阎如采于每次捆绑之中攒足经验,日复一日,无论将她捆得多么复杂繁复的绳子,她都能在一炷香之内解脱得干净利落。

        这位侍郎父亲,实乃黔驴技穷。

        后来,侍郎有些任命的为女儿贴榜招女婿。榜单上赫然写着无论身份贵贱,只要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皆可报名。

        侍郎府于张榜那日迎来空前热闹,估计整个新都城年龄稍稍合适的乞丐全来排队报道了。乞丐手中拎着破盆烂碗排出几十仗长龙。知晓的自是明白侍郎府在招夫婿,不知情的以为侍郎府在发救济粮。

        侍郎大人晃悠着脚步见识了大门口乞丐报道的壮观队伍,又晃悠着脚步吩咐仆人关了大门。自家女儿竟沦落到只有乞丐愿意迎娶的地步。他这个做爹的是如此的失败啊。那一幕深深刺激了这位失败的父亲,故此才有了放任女儿去寻夫的一幕。

        这个如虎如猴的阎如采自从离开宅邸后,开始挨户到寺院搜罗打听。她见到和尚便比划着有没有见到一个那么高那么宽胡子那么白,面目那么可憎的老和尚;有没有见到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那么高那么宽皮肤那么白,面目那么精致的小男孩。

        和尚们无一不摇着头。阎如采明着暗着将寺院搜罗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那两位后,便辗转下一个目标。

        这姑娘的执着超乎我的想象,一年之内马不停蹄走遍大江南北,入深山进石窟,无论大小寺庙她都要进去打探一番。日子一长,她身上背的除了干粮还有鞋子。她会进入闹市后多买几双鞋子,用麻绳穿起来后,随性地挂在肩膀上,以不至于登山踏谷时鞋子被接连磨破没得穿。

        被她扔掉的每双鞋子,鞋底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脚底水泡被磨破的痕迹。

        刚开始,我还偶尔幻出个身来,悄悄跟着她行进,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便隐了身子快进着看。

        当我快进到一个春秋轮回后,这姑娘仍在一处荒郊寻找寺庙。她从山麓间的一座僧庙走出来,脸上是失望而疲惫的神色。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向小路旁的一座茶棚颠簸走来。

        落座后,她点了一壶粗茶和几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想必她的盘查用得差不多了,难为养尊处优的侍郎千金长途跋涉千里寻夫,一路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

        我幻出身子来,拽着肥肥进了茶棚,落座在阎如采的邻桌旁。

        肥肥想吃鸡,可这偏僻茶棚不能满足他的小小愿望,他便抱着我大腿撒起泼来,“姐姐,我们不要跟踪那只老虎猴子了,她老往深山老林子里跑,那里都没有好吃的,肥肥要吃鸡腿。”

        这肥牧童一嚎丧,整个茶棚里的客人全向这面看过来,大家一致认为我们是来捕捉老虎猴子的猎户萌萌二人组。

        邻座的阎如采诧异着,走了过来,低头瞅了瞅肥肥,又瞅了瞅我,不可置信道:“姑娘我见过你。”

        我吓了一跳,忙从凳子上跳起来。对方却暗暗瞅了瞅茶棚里零星的客人,压低声音覆在我耳边说:“姑娘同这位小孩童可是十多年前被全城通缉的妖人?”她拉住我的袖子激动道:“劫富济贫,惩恶锄奸,你们知道你们将多少恶霸豪强逼得倾家荡产甚至自宫么?我好崇拜你们。”

        ……我缓缓坐下,还以为我真的穿越了,或者阎如采穿越了,原来是被崇拜了……

        如此缘分,我同阎如采便拼了一桌,我望着风尘仆仆的对方,问了句,“何时返回新都城?”

        她眼睛一暗一亮,从怀中掏出个全国僧庙分布地图来,细细研究,并坚定道一句,“何时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才回去。”

        我咽下口中的生米问:“倘若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她话及此,我再无可问。

        不是我狠心不向她透露心上人所在地的风声,而是如一汐所言,若我想知晓这段画境里的真实故事,最好不要扰乱干涉这段历史。

        自茶棚道别后,阎如采便一直向西行去,一天一夜后,终于到达悬空县边界。

        皓月当空,山林溪水间跃着鳞鳞月光。她躬身鞠一捧清水洗了脸,对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我翻了那么多座高山,走遍那么多寺庙,拜见那么多僧佛,若是佛祖有灵,定会让我找到你吧。”

        山间莫名卷起一阵冷风,针叶林呼啸出诡异风声。阎如采蹲在清溪边还未回过神来,背后袭来一团丝丝缕缕如同长线头的白光将她环绕住。须臾间,白光的线头将她层层叠叠包裹在其中,一个巨大工艺品——白色蚕茧,便直挺挺立在溪水边。

        我隐着身子暗暗思忖,这是什么妖精,捉人的手段如此另类艺术。而蚕茧里的阎如采,此刻是觉得憋得慌多一些,还是勒得慌多一些。

        一个披麻戴孝,皮肤白到透明,嘴唇紫到发黑的妇人骤然现出身来,她对着溪边摇摇欲坠的蚕茧阴笑了几声,抓起蚕茧飞入无边夜色。

        悬空寺正殿前,唇色发紫的妇人拎着巨大蚕茧腾于半空中,眉眼嚣张嗓音尖锐,“迟渊小和尚,老娘将晚餐带来了,若不嫌弃,咱们一起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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