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花

近来宫里出了怪事——斗大的金星在空中乍现，落入宫闱便不见了踪影。幸好没个妃子‘感而有孕’，不然少不得添个星君下凡的噱头。

        知道内情的六殿下听着书图等人闲话，捏着毛笔半天下不去一个墨字。

        他如何说？正要入寝，那日的仙人忽然就由窗而入。这神仙不重俗礼，来去不走正门。风似的吹出满地狼藉，后续还要他自个收拾。若要说仙人来做什么？

        ——“俺家女娃娃弄坏了你那泥人，她心里过意不去，下回她赔你一个。”

        “不过是泥人，哪里需得这般？”楚承安心里诚惶诚恐，心说这仙子也是实诚人物。这大圣吃醉了酒，行为间就有些没章法。一矮身进了屋子，端吃了六殿下桌上的盘果点心，也不计较东西粗陋。

        仙家人物，来去无踪。大圣很快就失了踪影，留着楚承安认命地收拾啃了一半的果子，事后还要找借口搪塞书图画月。

        此事不可外传，楚承安从未对人提起过。金星之事虽有宫人闲话，可少了后续，诸位看官也就没了兴趣。钦天监测算一通，说了些不知所云的吉祥话也就退了。倒是皇后，很是压着楚承安念了几本佛经。

        那日宫闱之上金光大盛，宫外头也瞧得清楚，不多时就有闲人把话传到各处，荣国府里的太太小姐也听个热闹。

        “这宫廷中，指不定出个什么厉害人物。”贾母坐在正中央，身边环绕着媳妇仆婢，孙女并宝钗，最疼的宝玉黛玉偎着她坐，言谈间皱纹里都是笑意。

        “谁不说呢？皇上是天子，各位殿下也是真龙血脉，这金星光大盛是好兆头，怕不是要有不凡呢！”凤姐一惯得贾母心，如此也是顺着贾母说话。可巧这一次，贾母却是另有心事的样子。

        “老二媳妇，元春丫头近来可有给你传话？”

        “回老太太，未曾有。”王夫人原不觉得有什么，老太太一说，却也听出背后的意思。自家元春生在正月，教养得宜，品貌出众。早早入了宫去，谁不说是个有大造化的？她平日向佛，嘴上不说，心里却从不怀疑自己这个女儿能挣出些头脸，给家族门楣增福贴金。如今贾母突然这样说，王夫人心里也活泛起来。细说要不要寻个门路，与女儿通个信才好。心里转了百道，王夫人笑得愈发慈和。

        “老太太挂念，元春心思仔细，从不会有什么疏漏。”

        “我带大的孙女，我自然清楚。元春丫头模样丰润，谁看了不说一句喜欢？”贾母笑一句，道：“如今见这金星乍现，许是宫中要出个贵人也不一定。”

        这话说的许是大了，余下人笑闹起来，吉祥话囫囵作一团，哄的贾母乐不可支。黛玉靠在贾母身上，只是笑着，却不言语。她自是知道那金星的来历，如今听各路人揣度，更是搂着帕子，自个偷乐。宝玉是个痴心的，一见林妹妹笑，自己也笑。蜷在一处，悄声问：“林妹妹，他们乐个不住，你这是欢喜什么？”“还能是什么？大姐姐想是要有造化呢！”林黛玉自然不能说是有个大圣醉酒闹事，点点指头，就要别过头去。“他们不晓事，只当宫里是个什么好去处。若要我说，大姐姐不如回家的好——老祖宗！”这说着，便被贾母拍在背上。宝玉讷讷几声，却也知趣不再纠缠。

        却说前些日子，宁府设了个梅花宴。酒席间宝玉支不住，便歇在了贾蓉之妻秦可卿的房中。只这一遭却不简单，梦中有个警幻仙姑，携着宝玉游览幻境，看了金钗册本，听了仙境奇音。这时候望一望林妹妹，宝姐姐，并周遭三春姊妹，忽觉似一场大梦，直到出来时袭人扶他，才有些回神。

        再说袭人，那日宁府与宝玉初试云雨，心中便对他更上一重。如今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因笑道：“方才是与林姑娘说了什么好话，竟是丢了魂一样？”“哪是说些什么……”宝玉摇头，又想起自己的未尽之语。心里叹息，那深宫如重笼，去不去的都要抽根筋骨。

        只他知道府中人都不乐意听他这话，平日也只有和林妹妹才可说上一说了。

        许是因着这一层，宝玉找林妹妹更殷勤些。这日间，黛玉正与宝玉一处玩耍，却见周瑞家的见礼进屋。抬手奉上一个精致匣子，描着金银勾勒，样子纹路倒有几分考究。

        周瑞家的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宝玉一听，放下手里的玩意便道：“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儿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宝玉因见黛玉不乐，便只与她略言几句，说异日再去看姨太太姐姐也就散了。

        回过头，黛玉又与他摆弄着九连环。那花倒是收了，只是孤零零的两只散在匣子里，瞧着便有些扎眼。说说坐坐，黛玉也没了趣味，便也起身告辞回去了。

        一回了自己住处，黛玉便叫她们不必伺候。雪雁捧着那匣子，问她是否收入。黛玉原本已坐上榻了，这时又下来，拿起一只打量，略笑笑就丢了回去。

        “放着吧。”

        雪雁蹲一蹲身子，捧着宫花下去了。黛玉还未转身，冷不防听见大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花枝子你若不喜欢，俺给你折个千八百来。”

        “这是宫里的绢花。”黛玉习惯性地跟孙悟空解释，末了又有些委屈。她坐在桌前，望着手里的帕子出神。

        “宫里的绢花？有什么出彩？”大圣不意那般事务，心说假花哪有真花好？林老爹可是慧眼如炬，一伸手就给丫头折了个灵佛下来。

        “并不如何出彩，只是分放之事，原是礼数。”黛玉眉眼淡淡的，她本就有不足之症，如此一番表情更是要透化一般。她自然知道在外祖家不必自家，可那匣中两只珠花空空落落，像是府里下人口中的自己。

        大圣一时也静下来，他虽伴着这小姑娘入贾府，知晓她处境不易，却从未见她露出这般神情——又茫然，又委屈。

        她还是个小姑娘呀。

        “你不喜欢那花？”

        “大圣，原不是花不花的道理。”黛玉虽笑着，眉间却盖上一层愁云。她不知怎的与神仙解释凡间俗礼，正在措辞，却见大圣身子一闪便到了跟前。

        “俺明白了。”孙悟空一脸恍然，黛玉也不晓得他到底懂不懂这里的弯弯绕。她想要追问，可大圣却是死活不说，最后问急了隐去身形，只道：“俺给你弄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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