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定

“姑娘，那鸟又来了。”紫鹃远远看到一抹白影，知晓那吃白食的家伙又过来胡闹——这些年恍若跟她家姑娘混熟了，三五不时就过来悠闲。虽说这鸟漂亮，可性子实在凶悍。宝二爷过来时曾赞过他羽衣胜雪，想拿瓜子松仁去讨他欢心，却被毫不留情地躲开。与身子等长的尾羽，末端坠了几许墨蓝。一溜眼就飞到外面屋檐上，任凭怎么哄劝都不下来。更责怪，宝二爷走后，不消人诱，他就自己飞下枝头，落在林姑娘的书案前。

        可巧这鸟却也不是林姑娘养的，偏就唯与她亲近，多么可气！府中人都知道，有只顶顶漂亮的白鸟赖上林姑娘了，不过是个扁毛畜生，偏偏心气儿高的很呢！

        这其中有多少指桑骂槐，林黛玉并不在意。这许多年过去，类似的话语也听了不少。若是她自己，少不得憋着怄气。可如今有了大圣开解，她却是想开不少。

        爹爹的身子在养着，大圣虽变得忙碌，却还会偶尔回来看她。而她自个？

        黛玉伸手在纤云的尾羽下摸出一个小竹筒——不过是兴起一时对个对子，谁知竟成了交互书信的好友呢！

        她自然知道这般行径与世俗之理不合，但孙大圣有大闹天宫的前科，从来就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主儿。黛玉被他带得也是一般，面上清透，私底下却也是‘不安分’的。

        要不怎说，近朱者赤？

        开始还有些害怕，可等到又来往许多后，黛玉却忍不住想知道多些——市井喧哗，庄园田景，猎场围猎，书院辩驳……她知道自己是为女子，虽化名林岱，却还是借口体弱多病，从来深居简出。安定倒是活泛，自她说甚少出门之后，不过多久，竟让纤云带了一颗小石头过来。附言也是有趣，说什么偶然外出，路遇新雨，送颗淋过雨的石头，也让她尝尝土味。

        那石头也是小巧，带着股草木香。棱角分明，乍一瞧像只小牛犊，弓着腰背，伸着犄角。黛玉觉得有趣，就把它着充作镇纸，由它镇着，写下与安定的书信。看着安定叫她‘林兄’，心里可乐，冒着说不出的淘气。

        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安定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根本没有林岱这个人了。

        他们二人通信由对子开始，平时兴致一来，自然也会以诗叙事。黛玉猜测安定大概也是官宦之家，虽然信中有所避讳，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安定对外事的熟稔。偶尔他也会来信与她探讨民计，税收律法，他询问她的看法。也曾提到扬州富裕，巡盐御史清廉。黛玉虽不提，心中还是很得意此事。

        飞在天上的纤云，贾府之外的安定，不知现在身在何方的大圣，远在扬州的父亲……

        黛玉眯眯眼睛，唇角露出笑意。

        铺开信纸，又是熟悉的字迹。言语颇多问候，说自己不日将出趟远门，通信大概不便。又说前阵子看了林兄回信，觉得关于铁税盐科的主意极好，林兄若是入仕，定是做实事的贤臣云云。

        宝玉鄙视仕途经济，黛玉性子清净，自然也偏好风花雪月。她平时住在内宅，自然不解外间事务。安定来书，仿若她窥探人间事务的一角。不止于风花雪月，也添了屋角炊烟，山川溪泊。

        宫里的元春姐姐封了贤德妃，府里也为此建了大观园。只是明里暗里，到底是变卖些物什，说是轻易建造，实则亏空不少。黛玉也是学过管家本事的，自己私下一算，暗自皱眉，心知如此下去难以长久。只叹自己是为客居，多说多误。只私下与宝玉提一提，见他不甚留心，也只得暂且搁下。

        正思量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窃笑。接着窗户一瞧，原来是小丫头绯羽。她原是外间的，被分配到黛玉院子里洒扫。如今正拢着什么东西，望着发笑。

        “回姑娘，没什么的。”绯羽一下子将那东西藏起，黛玉只看到一角白亮。原也是人家事，黛玉猜测许是情郎。心中好笑，又回过脸去忙自己的。

        再说大圣，自从封佛之后日头如水绵延。功德圆满，落得他人自是甘愿。难为大圣好不容易去了金箍，非得要耐着性子打坐念经。也不怪他师父金蝉子教他出门——“你这猴头，成佛也不改脾性。也罢，为师不拘你。索性你三界交友甚多，自去吧。”

        由是大圣每日悠游，乐不思佛。此次误入他界，不就是因为与二郎真君吃酒过多，醉事不明么？

        这一番前来，自然也在搜寻回去的法子。他偶尔去到扬州，细瞧林如海的形容，虽尚有不足，却实在是康健起来。心中也替黛玉高兴，心说只待时机成熟，就寻个法子让他把黛玉接回家去。扬州是林如海辖界，自家老爹在上，什么嫁娶玩乐，都比在贾府松快许多。

        此界不通他处，悟空识人不多。幸好他本领高强，性子活泼，不拘妖怪神仙，都乐得与之为友。而正是借此，大圣也知晓一桩奇事。

        全虚子好玩，平日入世，总喜欢乔装改扮隐匿市井之中，听一些奇闻八卦。由是这一遭在京城，却让他知晓一个不寻常的事务——

        原是一个茶客言及堂妹走失，又有一个茶客说到亲姐与人私奔，再有一个茶客说到小姑下落不明。三年，三年，又三年，他们只当是个巧合，全虚子留心问了生辰年月，却警觉这些女子八字的相似。

        “如今再有，恐就是今年。”全虚子面色凝重，手中捻着一串珠子。

        “大圣神通广大，此事……”

        “俺既然听着了，便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孙悟空也猜测其中古怪，对方大约是个修炼不成的精怪，借着八字相宜的女子，吞□□血，辅佐自身。心中厌恶，打定主意好生留意京中，不期也要将这祸祸人的东西打死了事。

        京中广大，却也难不住他，早早留了神识过去，虽不说除妖，却也防范一二。正想着，却觉得某处一动，大圣灵巧，顷刻间就察觉到不足。

        妖气？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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