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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你觉得,那皇女归来杀人,当真是因为不甘皇位落于他人之手吗?”

        台上的说书人在一阵阵掌声中退了下去,杨婉妗把视线从台上转移到焕王的身上,整个过程她一直被故事吸引,无暇顾及周围,而这一看才发现,摆满了整桌的饭菜,一半朝着自己的,除了没有热气,基本完好无损,而面向着焕王的那边,几乎可以算干干净净。看焕王的表情,似乎这一餐吃得是有些勉强。

        “咳咳。”打开扇子盖住自己的半面,焕王只觉得饭菜就在自己的喉咙那里,一张口就要涌出来,他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卫赶忙地递上了茶。

        “焕王殿下,无需勉强自己吃完。”

        “无事无事……”焕王深呼吸一口,想象着食物顺着呼吸一同落入腹中,“食物是很珍贵的,刚才故事中,杨氏能派兵收复各国,也是建立在拥有充足的粮草的前提。”

        他看了一眼杨婉妗面前的碗,自己最初夹的鸡肉还放在里面,说书过程中她婢女梅儿夹的东西多多少少吃了一些,但那筷子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在桌子上。

        “是我没考虑周全,不知是否是饭菜不合泰宜的胃口……”

        “我向来吃的就比较少。”毕竟在精致的菜肴,到了她的口中也没有区别,而且她也确实没有什么胃口。

        看模样真不是对饭菜不满意,焕王殿下安下心来,接着最开始杨婉妗的问题,他思索了一下,“刚才泰宜所问我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但我知道一点,康孝祖陛下的孝字,或许不一定名副其实。”

        什么意思?

        焕王笑了笑回答,“这权力是世界上最有诱惑力的毒药,更何况是这天下的至高之位,康孝祖陛下说自己会在太子成年后将权力和地位悉数奉还,我想任何人设身处地地都很难能做到这一点。”

        “再者,皇女下毒这件事本就有着不合理性。”焕王说,“既然有康孝祖陛下,皇女如此聪慧的人,怎会天真的认为,杀害了康文宗陛下便可以夺取这至高之位,若我是皇女,便会先杀了所有有资格在康文宗陛下之后继任皇位的人,包括那个幼子,等确认自己是唯一之后,才会对康文宗陛下动手。”

        “焕王殿下,请慎言。”

        焕王看向杨婉妗,对方的眼里露出点点笑意。

        “泰宜很喜欢这修罗皇女?”

        杨婉妗桌下,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衣摆,“故事很有意思,但皇女是不可能下毒杀害自己弟弟的,或许,她也从未想过要坐上那个位置。”

        她甚至在想,也许早在一开始封为救世之女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皇女所愿,有着区别于常人的外貌会面临什么事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而皇女还有着能让植物快速生长的能力,这虽是奇迹,但绝对只是对于除皇女以外的其他人而言。

        抬头回顾周围的人,梅儿温和地站在自己身边,即使她没有吩咐,对方也一直保证着视线中能看到自己,再远一些,还有小睿和母后……完全是没有任何的根据,只是她就是这么觉得,那位皇女的身边大概也与她差不多……而从昨天起,自己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在对面的焕王,自己不久后的新郎,正唤来小二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着小二得令离去,她终于问出了憋了许久的疑问,“你今日为何约我出来?”

        昨日宴会结束后,长公主的脸色全无新年的喜庆,带着焕王一言不发地便离去,她清楚,这与其说是求旨赐婚,对于焕王而言,应该更像是逼婚。

        焕王放下筷子,不假思索地开口,“因为你并不喜欢我。”

        “……”

        “不过我对你很感兴趣。”焕王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把玉扇轻悠悠地扇着,“你与我了解和想象的都很不一样,我想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那你对我容貌一点也不在意?”

        “泰宜无需妄自菲薄,虽与康国寻常娇弱怜人的女子不同,但泰宜你有着很独特的美丽,况且我自幼也去过沙场看过风沙,斩杀过马贼,什么没见过,泰宜自诩面容不佳,但在我眼中,比那些腥风血雨都要美太多。”他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泰宜,又给自己的茶杯续上,举起,“太后娘娘说得没错,我们这份姻缘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那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相处呢?”

        那眼神看着自己,和说出来的话一样没有丝毫的迟疑,杨婉妗举起杯子,与焕王一同饮下。事已成定局,焕王的想法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公子。”小二正好上来,手里端着一盘可爱的寿桃包,“这是你要的桃包,请慢用。”

        桃包造型精致,确实如同一个个小桃子立在白瓷的盘子上,厨师还细心地在每个桃包下面垫了绿色的菜叶,模拟桃叶。

        杨婉妗看向桃包,又看向焕王,像是被那热热的蒸汽熏了一下,心里的一角忽地又热又软,“焕王殿下……”

        “你不用和我说自己胃口小,就是猫吃的也不止那么点,想起你昨日爱吃桃子,但这种反季节的蔬果在宫中能有,这琳琅轩是难得一见,于是我就让小二给你准备了这个桃包,多少能让你有些胃口。”杨婉妗的目光淡淡的,可一带上了温度,焕王莫名地有些受不了,“怎么说今日也是我邀的你,没道理在最基本的吃食上落了失礼。”

        “公主,这桃包看着甚是喜人,要不我们吃一个?”梅儿车头笑盈盈地看着杨婉妗。杨婉妗看出这笑并不只是因为这个桃包。

        她点头。

        入口,是和水果全然不同的口感,绵软蓬松,热气浮到面容上,暖呼呼的,杨婉妗看到咬开的切面,白白的面里是红彤彤的馅料。即使从小到大她听过别人形容过各种味道的感觉,可她还是不知那酸甜苦辣的区别,然这当下,她却很确定,这桃包一定是甜的,因为自己吃下的第一口就忍不住地扬起嘴角。

        “诶,你们说,刚才那说书说的那个修罗皇女,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她的能力实在是太奇妙了!”

        楼下一桌两位客官,在那里饮酒吃肉地讨论着刚才的故事。其中一位似乎还在沉浸在刚才故事中皇女的神奇,一脸的好奇和兴奋。

        “话本故事,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才相信。”回话的是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子,脸颊通红,显然已是喝了不少的酒,他伸手搭在有些不满的年轻男子的肩上,“若那皇女真的站到你面前,别说你还有没有机会去验证她的能力,就瞧你猫叫都要抖三抖的小胆,直接吓晕过去倒有可能。”

        “二叔,你瞧不起谁!”

        “诶嘿,酒都喝不了三杯的娃娃敢和老子唱反调了。”说着,酒醉男子就往他的侄儿杯中倒上了酒,“你忘了说书说的,那修罗皇女面容奇特,又是红纹又是树皮什么的,依我看啊,就算真有其人,这修罗的名号肯定也是因为她的模样,哪来什么死而复生的事……”

        “容貌这种事天生地定的,怎能因此区别害怕!”

        “哈哈哈!”男子笑得啪啪地大力拍在对方的背上,“你要这么说,那二叔告诉,不用去想过去有没有那修罗皇女,咱们康国现在就有一个,泰宜公主,那第一煞女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似想起来什么事情,男子继续闷声地笑了两下,“不过啊,那泰宜公主昨日已经被许配给焕王殿下,你就再奢想也是没有啦……”

        提起京城第一煞女,周围一直听热闹的街坊纷纷变了脸色,“老李,话可不能乱说,也不怕真把泰宜公主给唤出来。”招呼另一边也有些无措的年轻男子,“李律,你二叔醉地不轻,赶紧把人带回铁匠铺去醒醒酒吧。”

        李律点头,伸手去拦自己二叔手中的酒杯,“二叔,你别喝了。”

        “唤出来?那泰宜公主现在哪有空听我们说些……额嗯……”李铁匠醉的不清,脸上笑地都快看不见眼睛,“她肯定是在她的公主府里,抱着被子不知想什么东西呢,京城第一煞女能有京城第一贵公子做夫婿,这等……”

        “啪!”

        没能继续说下去,他的头被打到一边,虽然皮肤黝黑,但脸上被指甲刮出的血痕清晰。李铁匠慢慢地,有些失神地转过头,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位面露怒色的女子,面容姣好,肤白似雪。

        “哪里来这般貌美的小娘子?脾气还挺大……”

        “放肆!”女子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李铁匠的头偏向了另一边,脸上双重火辣的痛觉终于唤醒了他一些神志,也激起了他的怒火,“哪里来不懂事的臭娘们!”他推开年轻男子阻挠的手臂,定眼看清了女子身上的婢女服饰,在顺着抬头,二楼距离隔得远,他看不清人的容貌,但能看清那一身价值不菲的华服,“哟,原来是世家的公子小姐屈尊就驾地来到这小地方吃食啊,恕草民眼拙,不知在二位在此,扰了清净。不过就因此派人来打人可就不对了吧。”

        酒意盖清明,李铁匠看不到婢女越发难看的面色,甚至还又拿起了酒壶给自己猛灌了一口,“侄儿,你别管……咳咳,”他再一次推开了李律的手,“我说,我们只是平民小百姓,难道能真的见到泰宜公主?这些传闻本就是从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口中传出来的,怎么?现在传开了,你们这些开头的人却反过来要说我们这些小百姓的不是了?”

        “世家公子小姐,草民替家中长辈赔不是,他只是喝酒误事,被猪肉蒙了心,不识两位的身份尊贵,才这般的口不择言……”李律一手抓着他的二叔,一手伸到对方脸上,想要捂住嘴,“请两位高抬贵手!”

        “你这臭小子……还有没有大小了!对谁……额嗯,动手动脚的。”那李铁匠本就人高马大,喝了酒则更是力气不俗,“我和你说,这些世家子弟才是对泰宜公主最多怨气的,我敢保证,绝对,他们很多人都在想那泰宜公主是癞□□吃了天鹅肉,简直是,啊!”

        “呀!”

        零星的血溅到梅儿的身上,惊的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男人的脸上还凝固着刚才狂言的兴奋,而只是他的眼眶里原本是浑浊眼球的位置,现在插着两根筷子,就是琳琅轩的普通的筷子,如同涓涓的溪流,两道鲜红的血痕顺着流了出来,最后低落在地上。周围的客官如梦初醒,见着眼前的血腥,纷纷尖叫出声,有些人直接从座位掉坐到了地上。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痛苦让李铁匠弯下了腰,他的手刚碰到筷子,又是忍不住地一声痛呼。

        “二叔!”李律连忙俯身到李铁匠的身边,鲜血不断地从男人的指缝中溢出,他不敢也不知该如何碰。

        二楼,焕王一脸震惊看着一切,直到李铁匠痛呼弯腰时,他才注意到,对面泰宜公主的桌面上,几乎没怎么使用过的筷子已经没了踪迹。

        杨婉妗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包,从那男人开始说话时,她就没再吃了。楼下的李律跪着重重地磕着头。

        “请公子小姐饶我二叔一命!请公子小姐饶我二叔一命!”

        杨婉妗向焕王身边的侍卫伸出手,“把你的匕首给我。”

        “泰宜,你要做什么。”看不清杨婉妗的表情,但焕王有着很不好的预感,“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杨婉妗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从位置上站起身,在经过侍卫身边时一把就将匕首从刀鞘里拔了出来。

        “泰宜!”焕王和侍卫跟了上去。

        “请公子小姐饶我二叔一命!请公子小姐饶我二叔一命!”

        没有人敢上前帮忙,也没人敢离开琳琅轩,一男人血流着,已然意识模糊,而男子还在磕着头,连人来到自己的面前都没察觉。

        “公主。”梅儿低头。

        这一声很轻,几乎是淹没在求饶声中,但却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公主?

        李律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停。

        如今大康只有两位公主,一位是住在宫中的长公主,另一位,就是泰宜公主。

        整个琳琅轩彻底没了声响,所有人通通跪在地上,俯身,头贴着地。

        “草民见过泰宜公主。”

        杨婉妗拿着匕首,手垂在身边,她看着李律一点点抬头,眼睛逐渐被恐惧充满,“我不会治你的罪,但他的舌头,我要割掉。”

        割掉……舌头?

        “泰、泰宜公主……”李律看清了杨婉妗脸上没有被遮盖到的痕迹,只是情感早就到了他所能感知到极限,“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除了重复这三个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泰宜!”焕王抓住了杨婉妗的手臂,“你已经废了他的眼睛,他不过是个醉汉,这样的惩罚足够了。”

        手腕上的力度比她想象地要重一些,杨婉妗看着焕王,不明白为何他是这种表情,所有人第一眼看到她才会出现的表情。

        “我废他眼睛是因为他有眼不识。”

        幼时她在王府的时候,母后就和她说过,他们一家是皇族,他们的权势与财富是与生俱来,上天赐予的,而百姓的供奉和服侍都是理所当然且不容反抗的,百姓见到他们,都应该卑躬屈膝,都应该顶领膜拜,因为他们是皇族,他们的血脉是康国最高贵的。

        焕王是以为她生气了吗?她没有,她只是在为他们,包括他在内的皇族树威,为了让百姓知晓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本分。

        “既然不识自己的本分,也不识皇族的高贵,那这双眼睛,有和无有什么区别。”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向母后哭诉自己被婢女背地嘲笑是丑八怪和怪物时,母后带着她,亲自找到了那个婢女,一刀又一刀地,废了她的手脚,然后又让人用开水,把那婢女的喉咙生生地灌坏,最后,在把人扔出府时,母后说出了要她记得一辈子的话,“我们身来就是来奴役和驱使他们的,若是他们胆敢违抗或不敬,那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这是他们违背了康国的天的后果,只是百姓愚钝,总是会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到这个时候,泰宜,你身为皇族的一员,就有义务来提醒他们。”

        这是她记忆中母后第一次抱着她说的话,也是母后第一次要她牢牢记住的话。

        “我念他酒醉不明,原谅他有耳不闻,但那舌头,要割。”

        有耳不闻……焕王的手不由地又用力一些,泰宜一开始究竟是打算把人如何处理?

        李铁匠躺在地上穿着粗气,喉咙里是一些“咿咿呀呀”的痛颤,杨婉妗手腕一转,挣开了焕王的手,“我不会要他的性命,”人死了,她的惩戒和提醒又有什么作用,“刺目断舌笞三十,这件事就算结束。”

        一字一句,周围的人身抖不止,跪倒的李律听言没了声响,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看着不为所动的目光,焕王一口气堵在胸口,“泰宜……”

        “公主!”梅儿夺去了杨婉妗手中的匕首,“这种小事不能脏了你的手,让婢子来。”说完,她伏低身体,翻过男人的身体,扣开他的嘴巴,手起刀落。

        “呜!”

        悲鸣瞬时传遍了整个琳琅轩。一块红肉从李铁匠的口中落出,剧痛之下,他重新在地面上抽痛着,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一身棉衣被冷汗和鲜血打湿。

        梅儿起身,用帕子擦拭了干净刀刃,恭敬地递还给焕王的侍卫,她的袖口和胸前的衣服,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或者是成块的血片。

        “二叔!二叔!二叔……”

        李律侧目这一切,眼泪鼻涕地糊了一脸。

        杨婉妗取出自己的手帕,伸手牵过梅儿的手,“做事总这么急……这新年刚做的衣服都脏了,回去让人重新给你做一套。”手帕吸净了梅儿手上的血丝,桃红一点点化为鲜红。

        一旁,焕王脸色苍白,“阿锐。”

        “是。”侍卫低头待命。

        “把人带下去,由你亲自监督,笞三十后再放人。”

        阿锐领命,撑起李铁匠,李律也一同起身。杨婉妗听言转头看向焕王,也因此,她没有看到人从自己身边离开时,那投射在她身上,短暂却又阴暗无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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