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七章

“女帝，我来了！”

        耳边“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杨婉妗皱眉，不愿睁开眼，“不行。”

        “女帝，拜托了，就一次，你就带我去一次吧。”

        想要挣开被圈住的手臂，对方却抓得越来越紧，杨婉妗睁开眼，战神眼睛眨巴眨巴，讨好的意味清楚地写在脸上，“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吧，阎王禁止你们相见。”

        杨婉妗的手指抵着战神的额头，看着毫不费力般，战神上半身就被推地向后，两只手也迫于无奈地放开。

        “可是……”捂着隐隐发疼的额头，战神想自己的脑门上定有一个红指印，“我和罗已经五百年没见了，而且我们连传音符都用不了……”

        传音符是以血为媒介的通信法器，它只限于两人之间，带着它，无论在三界的任何一处，都可以进行实时对话，只是，鬼族没有血，传音符在他们之间毫无用武之地。

        “只要看一眼就好，就一眼。”

        “你们为什么被禁止，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五百年前，也是为了这一眼闹出了大事情。

        “那时！”战神涨红了脸，一想起当初之事，她还是觉得气血上涌，拳头发痒，“若不是那些鬼差肆意妄为，阎王又不出面制止，我怎会这么做？”

        她亲眼看着那些鬼差对罗侮辱嘲笑，甚至还动起来手脚。在阎王的“指导”下，罗本就过着干最苦最累的活却休息最少的日子——她真不明白，明明当初对罗颇为满意的阎王，为何态度突然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罗可是下一任阎王啊，那些鬼差，若非没有阎王的授意，又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看阎王或许根本就不想让罗继任阎王之位。”

        “战神。”杨婉妗开口警告，眼前却闪过阎王疏远冷漠的神情。

        “女帝，阎王他根本就是厌恶我，可我分明从未招惹过他……”越说，战神越觉得自己委屈，“现在，连罗都被我牵连，我是真的很担心他。”

        “当时若阎王未能及时制止你，你可知万一地界混乱，整个三界都会面临多大麻烦？”杨婉妗摇头，“是我一直以来都太由着你的性子了。”

        微愠的意味中陡然上升的威仪清晰，战神被激地瑟缩了一下，她收起自己不忿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杨婉妗的袖子，“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保证，真的。”

        “……”侧目合眼，杨婉妗沉默不语。

        “女帝……”战神把尾音拉得极长。

        “……”

        “女帝，我向你保证……”

        “姐姐！”

        杨婉妗抽回自己的袖子，不远处，昊天低沉着脸，看着她们一个坐着，一个蹲着的两个身影，这几百年里，昊天越发变得成熟，神态间和他的父亲已有七八分相似。

        战神起身。

        简单一拜算是对瑶池女帝行过礼，昊天跑上前抓住战神的手臂，似深怕她再跑一样，“这段时间你都跑哪去了？父君和母后都找你好几天了。”

        “我找女帝有事。”战神态度冷淡。

        瞟了一眼杨婉妗，昊天对战神继续苦口婆心，“你和父君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从那次大战之后，他们之间日渐生疏，基本的问候还有，可姐姐的表情越来越淡漠，父君那边也拉不下面子，一直这么僵持着，他和母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弟弟心焦，身为姐姐的战神也觉得不好受，可唯独那个问题，她与父君之间，不可调和，没有商量的余地。

        昊天不放弃，“这几百年来，你整日不在天宫，跟着别人东奔西走，我们都很担心你。”

        别人？杨婉妗默默挑眉，没有说话。

        “尤其是母后，她总是最牵挂你了，去看看她吧，好不好？”

        “……”搬出天后，战神不由动摇，她有意疏远父君，结果连带着伤害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母后，对上昊天恳求的目光，她长叹一声，“好吧。”

        两人告辞，目送双双离去的背影，杨婉妗低头，取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个花环——昊天来时，战神匆忙中塞到她的手中。

        花环的小花繁密可爱，夹杂在枝叶之中，而其中最大的一朵冰肌玉骨，她认出来，这是唯有在昆仑山峰峭壁之上才能采集的花种，诞生与极端环境，即便是永无白日的魔界也能勉强存活，她知道战神的想法，这种花便是带到地界，或许也不会和其它植物一样很快就枯败。

        地界一如既往的阴沉黑暗，刚走几步路，杨婉妗就听到几个鬼差悄声说些什么，细听几句，她连忙熟门熟路地直奔罗的房间而去，正好在门口遇见他面色苍白地被两个鬼差架回来。

        “见过女帝。”单单是俯身行礼，对此刻的罗来说便不是易事，一起身，那身形晃悠地就像是要晕过去一般。

        杨婉妗庆幸自己没有带战神过来，若看到这样，指不定她又会闹出什么祸事，“刚从人界回来？”她算了算时间，人界此时还是正午时分，于鬼族而言与酷刑无异，而且……

        她能看出，和上次见面相比，罗的实力又被阎王进一步地限制。

        “她很担心你。”把花环放在桌上，鲜嫩的花朵在昏暗中似有光芒，映衬着罗的面色愈发憔悴。

        得到允许的授意，罗坐在凳上，长舒一口气，“她定是又缠着为难女帝了吧，我替她向女帝赔不是。”他轻柔地抚摸花瓣，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在房间一侧的墙上，挂满了一个又一个花环，无一例外全都凋谢枯萎，只残留下用来做花环骨架的枝条，漆黑干燥。每一个，杨婉妗都记得。

        罗想到战神，表情如沐春风，她看着他，从当初昏迷不醒的残魂，到现在可以游刃有余管理地界大小事务的罗殿下，尽管外表没有明显的改变，可所有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

        无论从能力还是心性，罗都尤为适合继任者。

        “需不需要我和阎王说一下？”

        知道杨婉妗的意思，罗摇了摇头，“只是这次的恶鬼稍微棘手而已，好在一切顺利，这种程度算不得什么，请女帝放心，若是连这点都受不住，我又如何担得起阎王一职的重担。”

        “阎王根本就不想让罗继任。”战神说过的话回荡在杨婉妗的脑海中。

        她想起下到地界时，听到那两个鬼差的悄悄话。

        “罗殿下刚刚回来，那个恶鬼之前几个鬼差都没成功，殿下一人能成功也是了不起，到底是下任阎王。不过我听说他差点就在人界魂飞魄散了。”

        “说实在的，你不觉得陛下比起教殿下，更像是在想着法子……”鬼差在脖子那比划了一道，惨白的脸做出气绝的表情，吐着舌头，阴森骇人。

        “我早就觉得奇怪，陛下在外一直以圣王为美名，对我们也不甚严苛，唯独偏偏对殿下……”

        “……”

        “女帝？”罗不解地看着杨婉妗突然站起身。

        “你好好休息。”杨婉妗离开房间，走向大殿。

        “女帝。”阎王坐在高位，匆匆看了杨婉妗一眼，继续埋头桌案，“又来为苦命鸳鸯牵线搭桥？这样不是显得我过于冷漠无情了？”

        忽视话语中的嘲讽，杨婉妗开口，“你还打算让罗成为阎王吗？”

        笔尖一顿，墨点滴在纸上，阎王抬头，“女帝这是对我教导罗的方式有意见了？”他走下来，与杨婉妗面对面，“不知何时女帝与罗的关系都这般亲近了，若我承认，是否女帝还要为了罗再废了另一只眼睛？”

        “阎王！”

        猛烈的风雨大殿之中席卷而起，阎王桌案被吹翻在地，上面的纸笔在高空飞扬，哗啦作响，外面的鬼差听到动静，想要推门而入，可风压在门上如山之力，无论怎么推，愣是一寸不动。

        阎王脸色白了几分，但没有移开目光。

        “我就是真的不退位又如何！”

        “……”杨婉妗深吸一口气，周身的风渐渐平息，“你累了。”如果阎王真的愿意，她又怎会拦他？可在明白罗是合格继承者的同时，也没有谁能比她察觉到，阎王确实是累了。

        这不同于身体上简单的疲累，或者是精神上想要偷懒的惰性，他说得对，他坐在这个位置已然太久太久，再继续下去，终有一日会出现问题，而这个，是他无法接受的。

        “这件事你不要再怪自己了。”风停歇下来。

        阎王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位置。门外的鬼差成功推开们，对着室内的一片狼藉惊恐不已，阎王叫住他，“去把罗叫过来。”

        “到人间走一趟吧。”阎王说。

        罗一愣，走一趟，这个说法与让他去抓恶鬼似有不同。杨婉妗也是不明所以。

        “三界生灵，凡是能转世皆要来到这地界，无论是仙神还是妖魔，而这其中，最为主要的部分就是人族。你与仙、神、魔、妖都有过接触，而唯独这人族是知之甚少，因此你就去人间走一遭，体验一下他们的生活。”

        “地界里我能教你的全都教了。”阎王看向杨婉妗，“待你从人界归来，我便正式将这个位置交给你。”

        “……”一瞬、两瞬、三瞬……终于反应过来的罗跪拜阎王，“谢陛下！”

        “下去做准备吧。”

        “阎王……”杨婉妗知道，这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

        “瑶池女帝，地界环境恶劣，若无要事，还是早些离开吧。”阎王看也不看杨婉妗，拳头抵在桌上微微颤抖，“若是女帝喜欢在这待，我也可以走。”就差把“逐客令”三个字写出来。

        “……”杨婉妗伸手平举在阎王身前，她还不想就这样让他离开，“我们聊聊好吗？”那边战神与天帝的关系不知为何而僵化，这边她与阎王，也已然数百年没能好好地说上几句，从罗来到地界的那日开始。

        “女帝位高事多，阎王不敢多扰，有时间，不如去寻战神殿下说吧。”说完，绕过杨婉妗，阎王头也不回，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我做不到，无论是对他还是我。”

        “……”

        大门关上，她一个人被留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走出殿门，杨婉妗见到罗还没离开——在等她。

        “怎么了？”

        “希望女帝不要告诉战神我要下凡的事情，虽然轮回并没什么危险，但我不想让她担心。”罗的双眼因即将到达终点而光彩熠熠，“等我回来，我会亲自去找她。”

        一丝违和之感涌上心头，思绪纷纷，杨婉妗蹙额，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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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又去地界了？还是为了那新阎王的事情吧，也只有这能让女帝挂心了。”

        “也不知道那新阎王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让女帝这般喜欢，阎王久久不退位，想来是让女帝不高兴了。”

        “你是说女帝这次是去给阎王施压的？”

        “你没听说吗？在女帝去后，阎王就突然说让新阎王去凡间历练一世，等他回到地界，即刻让位。”

        “可惜呀，可惜……”

        众仙神唏嘘不已，他们没有留意在不远处的墙后，一道银红色的身影转身消失不见。

        瑶池边，杨婉妗再一次拒绝，“不行，要去你自己去。”也不知道战神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亏她还向罗做了保证。

        “仙神下凡都要经过司命神君那一关，而我肯定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这样一来，父君也会知道的。”若是知道她与罗的关系，甚至进一步了解罗的前身是魔族，后果不堪设想，战神也是没有办法，“只有女帝你能帮我了。”瑶池女帝说话，整个天界有谁敢不从。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天界待着。”谁不从？最不听话的人最没有自觉。

        “啊……女帝，拜托了，我真的就只是想见见他，你就带我去吧，而且在人界我也折腾不起来的。”战神想抓手，却被熟练地躲掉，她干脆蹲在身边抱住腿。

        声音扰的头疼，杨婉妗扶额，这孩子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哈……”算了，反正她本来也打算去看一看。

        “约法三章。”

        脚上的重量顿时一松，战神做出一副倾听状，安分老实。

        杨婉妗伸出一根手指，“一，凡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法术，更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第二根手指，“二，不许出现在罗的面前，无论罗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许以任何形式干涉罗的生活。”

        “可是！”刚想说些什么，战神看着那准备收起的手，张开的嘴巴连忙闭起，双唇抿进口中。

        她都同意，同意行了吧！

        确认对方把所有想要抗议的话都吞进肚子，杨婉妗伸出第三根手指，“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擅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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