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里不觉已三生

相思树下梦相思，怎料相思已断魂。

        纵然是弃了心魔，入了因果，也始终不敌命运的轮转。

        君莫离所不知的，正如那已死去的止殇，被层层雨水、落花、泥土、掩盖下的魂魄的碎片，以及那最后的执念。在莫离全然沉入黑色的梦境时，相思树下孕育了一颗不知名的种子。它年复一年，长大、开花、结果、终于在五百年后的有一天，幻化成了小小的花妖。

        只见相思树下一片茫茫的白色光芒散开，在黑夜里显得尤为耀眼，那是一种清冷的光芒，随着光芒后，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相思花的味道。

        然后白色的光芒消散，相思树下凭空多出了一个七岁大小的女童。柔软的银色长发垂到了脚跟处，身上着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衫，小脸精致得不似凡间所有。然后她缓缓的张开了眼睛，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君莫离的身影。

        花开花落几百年过后，终于以人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困惑和不解倒映在孩童清澈的瞳仁里，在几百年的日日夜夜里，当自己从一株普通的花，到自己有了意识过后，这人便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然后自己日复一日，盯着这人的眼睛，期待着他张开那双已沉睡多年的眸子。小小的花妖单纯的希望这人醒来，只是年复一年，这人却连半分动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活着的人偶，外表精致美丽而内心深处早就没有了灵魂。

        野生的藤蔓早就缠绕住这人一身，好像纠缠着缠绵的梦一般。藤蔓上开满了带着丝丝粉色的花朵，映在那人脸上，分外的美丽。好像连他的人一起，都多了一份鲜活感。仿佛只要轻微的一个声响，便可以把这人从睡梦里惊醒。

        花妖愣愣的看了莫离一阵子，然后第一次用着人类的身躯试着走了两步，发现行动之后，嘴角露出笑来，连那双眸子里，都染上了笑。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君莫离的面前，身高只到莫离的腰处，小花妖伸出手，轻轻的拉了拉君莫离的衣摆，明知这人可能不会醒来还是试探性的叫出声来：“喂。”

        半响，见那人没有动静，小花妖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然后突又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出传来。

        “你是谁？”

        小花妖闻言惊喜的抬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一双过分清冷的黑色眸子里，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君莫离眼里泛过一丝震惊，然后忽又带了半分的疑虑，看着小花妖愣愣的眼神，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莫离问道。

        小花妖困惑的皱着眉头，然后开了口，声音带着童音特有的稚嫩和柔软：“名字？我没有名字的。”

        “我叫君莫离，莫相离。”莫离说道，然后一瞬间便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止殇时，也是这样告诉了止殇自己的名字，那时的止殇笑起来像极了三月过分温柔的风，只记得她回答自己说：“我叫止殇，止君殇。”忽又想起了止殇封印自己时，眼里明显的厌恶和恨，然后她对他开口说：“君莫离，我恨你，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我都恨不得你马上就死在我的面前。”心里又开始疼痛起来，莫离皱了皱眉，却怎么也止不了那一丝又一丝蔓延开来的疼痛感。那个温柔若水的女子，倒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封印住自己整整五百年，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你很难过吗？莫离。”小花妖看着莫离微皱的眉头，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有。”君莫离回答道，眼神却仿佛沾染上了夜色的哀伤，“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罢了。”

        “哦。”小花妖如今初幻化为人，思维上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还明白不了太过复杂的东西。

        “你的本命花是什么？”君莫离问道，只是觉得眼前的小人是一个花妖，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花幻化而成的。

        小花妖闻言看了看君莫离，然后指向相思树下一株开满白色小花的植物，对君莫离说：“喏，那就是我的本命花。”

        君莫离的视线顺着那孩童小小的手指，然后看见了那株花，在相思树下开得极为茂盛，然后瞳孔紧缩。

        止殇……。就是死在了那里。

        怪不得，怪不得这花妖长了一张和止殇八分相似的脸，莫离的视线再次转到了花妖的身上。

        “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唤你忘忧可好？”君莫离看着花妖过分清澈的眼睛说道。

        “好啊，好啊，我也有名字了呢。”忘忧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君莫离看着他的脸，心下明了起来，纵使你欺我、骗我、恨我，我都无法去恨你，忘忧忘忧，只愿你忘记前世的种种回忆，今生只做一个名为忘忧的小小孩童。

        君莫离永远都忘不了的，便是止殇死时，眼睛里没有消散的光芒，那光芒里，分明有着自己的影子，以及对生命最后的一丝眷恋。所以止殇，我只愿你不要背负那么多的仇恨和过往。

        止殇……只愿你在今生，再无伤痛。

        “莫离，为什么你一直都睡在这里？”忘忧依然没有放开拉着莫离衣摆的手，眼睛里闪现出疑惑的光芒来。

        “因为，有个人和我一样也在这里。”君莫离看着忘忧的眼睛，好像那样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人一样。

        “那现在那个人呢？”

        “早就死了。”君莫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看着忘忧的脸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话来。

        “她一定已经原谅你了，”忘忧稚嫩的声音传入莫离的耳朵里，“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睡这么久，她肯定也会难过的。”

        “恩。”君莫离发现他除了说一个恩字，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莫离，你不可以动吗？”忘忧有些担忧的看着被束缚住的莫离。

        “我想应该可以动。”君莫离说道，忘忧看着他身上突然散发金色的光芒，光芒过后，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抱起了她。这五百年来，忘忧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莫离，只觉得一瞬便陷入了那双眼睛里。君莫离有一张太过张扬的脸，无论红尘三界，都不曾有过他那般张扬而迷离。

        君莫离抱着忘忧柔软的身子，看着她不谙世事的样子，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阵法早就脆弱不堪，如若再出不来，莫离就不是莫离了。”因离忘忧太近，鼻尖便一直萦绕着一阵相思花的味道。

        “莫离要走了吗？”忘忧双手拉住莫离的衣领，如果莫离走了，就又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忘忧就这么想我走吗？”君莫离不答反问，故意忽视掉忘忧有丝紧张的神色。

        “没有，”忘忧脸上泛起点点失落，“若是莫离你走了，便又是忘忧一个人了。”

        “那你和我一起走可好？”君莫离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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