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六月的首都已然窥见到盛夏的痕迹，多日的阴雨天气终于在今日黄昏时分迎来了落幕，但还是一如既往的闷热湿润。

        郁绥绥在新搬的宿舍阳台上收回探向窗外的手，不由感叹，要是早点晴天多好，她这些天就不必顶着雨来来回回地搬行李了，还不巧地有了感冒的征兆。

        她换下睡裙，套上一身棒球服，检查了一下寝室的水电和包里的手机钥匙，又带上一把折叠雨伞，锁上门下了楼，她得去给自己买点板蓝根预防一下才行。

        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啊，那种雨后的泥土气息芬芳扑鼻，她不由仰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一不留神在转弯的时候撞上了人。

        “抱歉抱歉。”她一边道歉一边看过去，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他包裹地严实，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和同色的口罩，只露出了一双出奇好看的眉眼。

        眉可汇山川，眼可聚星辰。

        她脑袋里忽然就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他一身西装革履，浑身散发着矜贵的气息，不像是学校里的学生。

        跟随在他身后的男人似乎要上前，被他伸手拦了下来，“没关系。”

        仅仅一句话，像是在告诉后面的男人不必在意，也像是对她的回应。

        他的声音有点好听，是她喜欢的那种清冽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郁绥绥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莫名地回头瞅了一眼，发现他在转弯时也回头看了一眼她，然后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真是奇怪呢……

        学校附近的药店很好找，她凭着脑中的记忆轻易就找到了。

        可能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生病的概率大大提高，药店里的人还有点多。

        “啊，没了是吗？”轮到郁绥绥的时候，板蓝根竟刚好卖完，被她前一个人买走。

        她不由有些失望，但也只能认栽，谁叫晚了人家一步，要是刚刚没有撞到那人兴许还能赶上呢，这运气真是差啊，只能去别的药店再看看了。

        可刚走出药店，她就被人叫住了。

        “郁师姐！”一个长得干净秀气的男孩子红着脸被几个男生推搡着向郁绥绥走了过来。

        “郁师姐，我是新传的灵晗，刚刚听到你需要板蓝根，我这里正好多买了一包，可以送给你。”他拿出袋子里的一包板蓝根，用双手捧着郑重地递给郁绥绥。

        郁绥绥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别别，我不能随便要人的东西，要不你卖给我吧？”

        “好啊，那郁师姐，我们加个微信，你转给我可以吗？”他答应地非常爽快，像是预料之中。

        她尴尬地在心里哈了哈，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好啊，我扫你吧，多少钱？”郁绥绥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他的。反正加了也不会怎样，还省着她多走远路，她这个小机灵鬼才不会拒绝。

        在周围朋友的起哄中，男孩儿的耳朵都有点发红。

        但郁绥绥已经习惯了，她面不改色地转了账，把板蓝根放进包里，朝他大方道谢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学里还在正常上着春季课程，还有一个月左右才放暑假。首都的六月正逢雨季，在这个好不容易骤雨暂歇的夏日傍晚，被天气耽误生意多日的小吃摊再按耐不住，学校外面的夜市随着夜晚的降临陆续热闹了起来。

        郁绥绥凑着热闹逛了逛，买了份炒酸奶和烤冷面，又拎着去店里逛了逛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她又遇到了那个卖她板蓝根的男孩子，还有他的那几个朋友。也许不能算作是巧遇，他们好像一直就没走远，刚刚她在闲逛的时候就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她有好几次都和那个叫灵晗的男孩儿对上了视线。

        她这是被跟踪尾随了吗？

        一路上都能听到那群小男生叽叽喳喳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时而还能听到他们起哄那个叫灵晗的男孩子，但是他们都很有分寸地没有再次上前打扰她。

        学校正门斜对面的小巷中低调地停着一辆辉腾，不仔细看的话，大多会将它当成一辆普普通通的大众，老司机常说“不怕宝马和路虎，就怕大众下面有字母”，说的就是这位汽车界低调到已经停产的大佬。因此，当郁绥绥经过这位低调的大佬时，不由缓步多欣赏了几眼。

        这时，副驾驶传来咔嚓一声，紧接着车门打开，一条长腿率先映入眼帘，巧了，是那个她刚刚在校园里撞到的男人。

        他的黑色棒球帽不见了，夜风撩撩，拨动着他额角的干净碎发，将他额上的白皙肌肤撩拨得若隐若现。

        这个人，如果将碎发全部梳上去也应该很好看，郁绥绥不由想到。

        她不动声色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向前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郁绥绥。”

        她停下脚步，双手插着棒球服左右两侧的口袋，狐疑地转身看过去：“你认识我？”

        八点零四分，小巷中的路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她明媚的脸，也照亮了他的，这个人看着好像是有点熟悉。

        他转身面朝着她的方向，将口罩往下压了压，露出了那张家喻户晓的精致面孔，短暂地暴露身份后，他又将口罩拉了上去。

        “你是，顾师哥？”这张经常出现在新闻中的俊脸，怕是连幼儿园的孩子都不会陌生。她只是有些惊讶，昔日的同门师兄，如今的政界新星，竟这样猝不及防地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群跟在她后面的小男生们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嬉笑的声音，他们安安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不时还回头看向这边。

        “我是顾甘棠。”他微微点头，挑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之前见过。”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撞到的居然是顾师哥。”她忙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摆出一副端正的姿态。

        “不是刚刚，是之前。”他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郁绥绥不由有些紧张。

        他们见过吗？

        如果不是刚刚的话，之前她们的确有见过，不过却是在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长着同样一张脸的人是个靠古装耽改剧出圈的男明星，那个耽改剧她虽然没怎么看过，但却实实在在追过他和一个年轻小花演的剧，着实迷恋过他一段时间，为此她还和朋友去接过他的机，要了几张他的亲笔签名。

        不过，她一个小小的粉丝，他怎么还会记得？

        难道是在这个世界见过吗？

        可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们根本就没有过什么交集，可以说，原主只是认识他，却没见过他本人。

        这就很诡异。

        难不成他也是穿越过来的？

        不过接下来他的话，让她不由放松了下来。

        “你父亲带你来过我家老爷子的生辰宴。”

        果然是她多心了，穿越或者说重生，这么一件玄幻的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发生。

        ……

        这里好像是一个平行世界。

        郁绥绥本来在家通宵写论文，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开眼睛世界猛然间就换了一副面貌。

        她还是她，周围人的面孔也是熟识的居多，但她所生活的社会主义国家却一夕之间成了君主立宪制国家，人们的身份、职业乃至关系，都与她记忆里的那个世界不同。

        在这个世界中，历史不知在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由最初的极度相似，向着和她原本所处的世界迥然不同的方向发展起来。

        清朝的皇室没有因闭关锁国而固步自封最终倒下，而是选择效仿英国的议会内阁制度。虽然皇室得以保存，但权力却逐渐被内阁架空。

        按理说，这样的改变本来应与她郁绥绥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联，她只要像前一世一样做个普普通通、遵纪守法的老百姓就好。

        但这一世，作为议会议员的女儿，她却不能轻易地置身事外，父亲身份职业的改变，注定让她与这陌生的制度扯上关系。

        所以，当郁绥绥在这个身体中醒来时，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事情也没变……

        郁绥绥觉得，她大概已经死了，又重生在了这个平行世界中，或者是说魂穿到了这里。

        她继承了这个身体最初拥有者的全部记忆，但并不是像观看一部电影一样浏览了原主的人生，其实更多地像是熟练背诵了一本书籍，每当需要某一部分的内容时，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那一部分的内容，记忆似乎成了身体这个容器中流动的液体，随需随取。

        所以当那位“顾师哥”摘下口罩的时候，她脑中本能地就浮现出了对应人物的身份信息。

        “你应该是不记得我了，那天你喝醉了。”他眸中流露出笑意，开口提醒她。

        如果是那样的话，郁绥绥倒是想了起来。

        半年前，原主的父亲曾带她去参加了原内阁首相顾庭舟的八十岁寿宴。

        那场宴会举办得很盛大，来了很多政经界的大人物，大多数都携带了家属，其实在郁绥绥看来，那场生辰宴更像是给这圈子里的人举办的相亲宴。那时候原主刚刚被渣男甩，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寿宴上，别人在社交祝寿，她在喝酒，别人在相亲跳舞，她还在喝酒，最后还喝断了片。

        所以，应该是那次没错。

        “哈哈哈，真是让师哥见笑了。”她发出一阵干笑，掺杂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尴尬。

        可恶啊，原主到底做了什么？时隔半年，还能让这个顾师哥记得这么清楚。希望不是什么让人想钻墙缝的事，比如醉酒强吻之类的，毕竟现在丢的可是她的脸。

        “师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路过的行人和周围店里的顾客时不时看向他们，是了，即便被口罩遮挡住面容，他这优越的骨架与不凡的气质也非常引人瞩目。

        “抱歉，可以去车里说吗？”顾甘棠显然发现了周围的目光，他迈开长腿，打开了后车门，示意她上车说话。

        郁绥绥当然没什么问题，她乖乖地上了车，而顾甘棠也跟在她身后坐到了后面。

        车里不见刚刚跟在顾甘棠身后的那个男人，只有他们两个。在这个略显狭隘的空间里，充满了他身上男性的冷冽香气，还有渐渐浮上来的，烤冷面的味道……

        “师哥，不好意思，味道有点大。”郁绥绥举了举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僵硬地尬笑。

        “没事。”他摘下口罩，像是怕她不自在，又补充说道：“好久没吃学校的小吃了，还挺怀念。”

        郁绥绥原本以为，像顾甘棠这样的政治人物，对街边小吃的态度应该是不屑一顾的，不是说每个政界人士都应该那样才对，而是她觉得，顾甘棠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

        在这之前，她没有想到顾甘棠也是会吃路边摊的那种人。

        “那师哥你要吃么，这份送给你，”郁绥绥把塑料袋伸到了他的面前，“师哥吃辣吗？”

        顾甘棠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纤细手腕，还有递到眼前的那盒烤冷面，不由一愣。

        “谢谢你，不过这是你的晚饭吧？”他扭头看着她，漂亮的面孔在车内明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不甚真实，看得她有点心慌慌。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他都能混得这样好，别的不说，光是这张脸都够赚了。

        “才不是呢，这只是我的零食而已，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你看，我还有炒酸奶。”说着郁绥绥又晃了晃另一个手中的袋子。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假装自己是个活跃的少女。

        似是看破她的紧张，顾甘棠抬手接了过来。

        “谢谢。”

        “不客气。”

        一时间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我刚刚在系主任办公室外的宣传栏上看到了你的照片，才知道你是我的同门师妹。”顾甘棠顿了顿，接着又加了一句令郁绥绥受宠若惊的话，“你很优秀。”

        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看向她，里面是很明显的赞赏。

        “嗐呀，在师哥你面前，优秀这个词，哪里有别人的份儿。”

        郁绥绥面对别人的称赞，早已练就了一身波澜不惊的本领。别人夸你，不要骄傲轻信，如果了解其人，你夸回去就完了，如果一时找不到可夸的内容，那谦虚自贬就对了。所以听到赞赏的话，郁绥绥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夸了回去。可是当缓过神来，意识到面前夸他的人是顾甘棠时，她还是惊了。

        这位政界新贵可是即将举行的大选中最热门的人选之一，并且执掌内阁大权的概率非常高，他的称赞，就好比被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国家主席认可一般，所以郁绥绥不但惊了，还有点飘。

        “我今天过来拜访恩师，也就是李教授。”

        顾甘棠转头看向车窗外，这条小巷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眼望去，之前那些老店居然还在，有卖羊汤、卖早餐的，也有卖冷饮甜点的，就连超市也还是之前那家。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这条小巷中，不知道是否有人像他一样，怀着久违的喜悦和感伤。

        “不过他不愿见我。”顾甘棠苦笑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这个，郁绥绥倒是没有太意外。

        顾甘棠，她们s大的高岭之花、金融系的天才学神，不但以接近满分、远远超过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考入s大金融系，七年前还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到了大多数金融学子的梦想之地——国内那个被比作金融界的黄埔军校，堪比美国哈佛商学院的w大，简直是s大神话一般的存在。

        但令人意外地是，他却在研究生开学之际退学去从了政，着实让原主的几位老师感到可惜……这不，在之前庆祝原主顺利保研w大的小聚会上，系主任又把这件事搬出来说了一遍，还嘱咐原主一定要一条路坚持走下去，不要像那个学长一样被别的东西诱惑抛弃了本行，可惜了才学与天赋……

        “杨教授说，老师关系和你不错，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郁绥绥从回忆中回归现实，发现这个高岭之花已经转头看了她半晌。

        “我？我能做什么？”郁绥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不是，我是想说我怎么做才可以帮到师哥你。”

        “你们毕业聚会结束了么？”

        郁绥绥仔细回忆起来，别说，还真让她翻找到了那段记忆，“还没呢，前些天班长在群里询问大家时间，不过还没有太确定。”

        郁绥绥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将手机递给顾甘棠。

        托住她手机的那只手很漂亮，修长且有骨感，看起来像是应该在琴弦上撩拨弹动，或者是在画纸上握笔轻绘的那种艺术生的手。

        他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内容，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侧颜也轮廓分明，蒲扇一般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了一片细密的扇形阴影，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

        郁绥绥正欣赏着他的神颜，冷不丁地被他抬头抓了个正着：“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嗯？”郁绥绥愣了，她睁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动作。

        “时间地点确定后，你告诉我。”

        “噢噢，好。”郁绥绥对自己刚刚的失态非常的悔恨，顾甘棠要她的联系方式是正事呀，瞎想什么呢。

        “先告诉你我的，不介意我自己输进去吧？”顾甘棠拿着她的手机晃了晃。

        郁绥绥忙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工作时怕是不能及时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就会回你。”

        “没关系的，师哥不忙的时候再说就好。”

        她接过顾甘棠递过来的手机，试着打了个电话，直到旁边的男人从西装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然后挂断。

        在她低头编辑备注的时候，没有发现，她身侧的顾甘棠看着手机未接来电里显示的号码，轻轻勾起唇角笑了。

        上面不知何时已然写好了备注，昏暗的屏幕亮度中犹能看得清楚其上的内容，只见上面赫然印着两个漂亮的字体——宠物。

        “还要再拜托你一件事。”他按灭手机屏幕的光亮，车中再次陷入昏暗，“聚会的话，人会很多，我有些不方便直接去见老师。所以，我会提前预定一个包间，到时候你可以想办法将他带到我那里吗？”

        “没问题，师哥你放心，我一定把李老师带到你面前。”

        “谢谢你。”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在抚弄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郁绥绥眨了眨眼睛，这样略显亲昵的行为，或许是长辈在表示对晚辈的感谢？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她们之间可差了七岁呢，做长辈也是够了的，这样一想，她便安心接受了。

        “对了，你在我家老爷子寿宴上问的那件事，爷爷他同意了。”

        “什么事？”

        顾甘棠把手收回，在一片昏暗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睛，他就那么静静地瞅了她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

        “我们的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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