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染寒霜

“你可是佟家五子，佟澄”

        耳畔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点沙哑，明明听起来应该很年轻，可声音里又透着不自然的世故和充满着违和感的沧桑，阴阴冷冷。

        听那人的语气，似是想确认自己的身份。

        佟寒钰的酒劲一下子全醒了，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见有人问他就老实回答，还没确认来者是谁就点点头。

        对方握着刀刃的手感觉用力了一下，被抵住的肌肤立即传来微微痛楚。

        “那么就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佟寒钰意识到自己是被劫持了，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佟老爷小时候教下的防身术，训练足足一个月，就是等有一天不幸被绑架时能自保。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伸出手肘撞了过去，就在对方松手刹那一个闪身拉开距离。

        佟寒钰高声问：“你是谁进来我房间干什么”

        微弱的月光中，他看到对方是一个高大的人，黑衣箭袖，及腰的墨色长发被高高束起，用白银的发卡固定，在清辉下闪出一划寒光。

        对方看起来有点结实，手握着银刃，绛红的腰带上扣满了白银的小刀和不知名的武器，腰带没完全系紧，留下两抹红色在风中摇曳。

        那人背对月光，佟寒钰没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觉得他在盯着自己，像藏匿在暗处捕猎青蛙的蛇。

        佟寒钰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都想到了。

        重生后他只能活到十七岁他上辈子是十八岁殒命的，连妹子的手都没摸一下就“喀唰”一下子被车撞了。

        会不会是，他光顾着胡闹不理任务，妄顾天下百姓生命，孟婆终于想起来要惩罚自己了

        佟寒钰愈想愈怕，腿在微微发抖，可偏偏腿像扎了根一样立在地上。他听着房间里的花魁们鼻鼾轻扯，睡得死死的丝毫没有被惊动半分。

        自己这样算是报应来了

        那人一举臂，眼看银剑快要刺进来，佟寒钰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屋里的角落钻！死到临头，他终于后悔为什么当初许下的不是武功高超的愿望。

        他的人生应该是爽文啊！找到魔王灭掉他又好感化他又好，再收一堆后宫，身边跟着强大的小伙伴！怎么还没完成第一关就要死了！

        黑衣人提刀向他砍来，佟寒钰回过神来，一撒腿就绕着柱子跑呀跑，突然脚下一滑，不知哪里来的酒瓶把他绊了个狗吃屎，他结结实实的重摔在地上。

        “完了。”看着刀影，他愣愣的想。

        下一秒，脑子里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慢悠悠的道：“童梓安，不，现在应该是佟公子，近来可好啊”

        他记得，那是孟婆的声音，像隔空传心出现在意识里。

        佟寒钰在脑子中回话：“你是……孟婆”

        “我看你日子过得挺舒爽，都忘记自己的任务了。”孟婆的声音很不悦：“因为你迟迟没有行动，我这边快要被阎王老爷念死了！”

        “对、对不起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先救我任务等下再议可好”

        “佟公子……什么声音啊……”

        好巧不巧，沉睡的花魁们被惊醒了，她们应该一直这样睡着不该起来的。

        佟寒钰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几阵尖叫，接着是剑刃接二连三砍向骨肉的声音，下一秒，房间又回复寂静无声。

        花魁们被杀了！下一个到自己了！

        佟寒钰此刻的姿势非常不雅，如青蛙一样扒在地上，心里哭着喊爹喊娘。

        月亮从云里完全出来，银光斜泻入厅堂，在青年左脸投下一层光晕，那男子半曚着脸，只露出上半边脸：琥珀色的眼眸一双如鹰锋利，看不出任何感情，肤色苍白无血色，站在血泊中。

        佟寒钰不禁看呆了，世间居然有人的眼晴是这种颜色的，金黄琥珀如蜜，像极了以前佟府养的猫儿，漂亮又充满神秘感。

        孟婆叹了口气。

        “我专程来帮你的。”孟婆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未来魔尊，江湖外号『黑无常』，天下无双，接下来怎么办就看你造化了。”

        “这这个人就是魔君看样子不像啊”

        佟寒钰欲哭无泪，青年正提剑朝他缓缓走近。

        突然，他想到了今天在广场的通辑令：“欸不对，你在耍我吧黑无常不是个胡子大汉吗”

        “我孟婆的话，可信度还不如一张纸吗”孟婆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好像在笑：“不如你试试诱惑他如何我听闻佟公子来者不拒，干脆把他收入后宫怎样”

        孟婆戏谑的声音，在这个性命攸关的关头显得格外的刺耳，佟寒钰失去了全部耐性，大喊了声：“能不能别这样耍我你要帮不帮，不帮滚蛋！”

        一股扎人的视线如针刺来，一抬头，青年冷冷瞪着他，面色宛若一月呼啸的冷风般扎人：“你说了什么”

        佟寒钰慌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对你说的！”

        孟婆道：“不耍你了不耍你了。可现在我爱莫能助，你得先睡着，在梦中和我连结，才可赐你神器！”

        得先睡着怎么睡

        黑无常近在眼前，拜托对方直接一拳敲晕自己好像比较快。

        敲晕晕倒不就好了

        佟寒钰眼珠子一转，最后目光落在对方身后的一堵白墙上。

        以前看电视剧，那些主角都是往墙上撞的，方法虽说有点白痴，若控制不住力度真的会一撞就脑袋开花。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先撞晕了再说！

        他鼻孔一喷气，摆捉了架势，脚下一发力就边大叫着往墙边冲去。黑无常眸子缩了一下，佟寒钰原本视线中的白墙突然变成了一片黑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头扎在对方的怀里，耳边只听得见对方冷冷道了声：“佟少爷，得罪了。”

        一股力道自颈项间猛地削来，他吃痛的缩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直直的倒了下去。

        ＊＊＊

        回过神来，佟寒钰不出所料的又回到了冥府忘川边，眼前红雾漫漫，死魂一个接一个踏上奈何桥。

        自己又死了第二回了

        他左右环顾，陌生又带点熟悉的红袍人影站在他面前，这重遇足足隔了十七年，他费了好一会工夫才认出来。

        佟寒钰失声叫道：“孟婆我怎会在这里难道是死－－”

        孟婆斜眼瞪着他，唰的一下俐落收起手里的折扇。

        “想死还早着呢！拿着，说好的神器！”说罢，他扬扇一挥，金光一闪，佟寒钰赶忙伸手去接。待光芒散去，手心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珠。

        他好奇的仔细打量，琉璃珠晶莹通透，似是空心的，外围有两圈金璨璨的圆环围绕着，配有一条链子。

        “你送我项链干嘛”

        “童梓安。”孟婆直接喊他前世的名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窝囊得连我也看不下去了，按这进度武功又学不成，估计世界灭了好几回你也刺杀不了这魔头，这回算特别大放送，送你的，你仔细一看。”

        佟寒钰心感疑惑，打量着琉璃珠。

        孟婆道：“琉璃珠是空心的，你看底部的一层玄色的细砂。这是目标人物的灵魂污染度。”

        眯起双眼一看，果然如他所言，琉璃珠内有一层薄薄的黑砂，均称的铺在底部。

        佟寒钰眉头一皱：“什么是灵魂污染度”

        “夏慕蝉的精神状态。若他承受了莫大冲击，或心理出现严重波动时，黑砂就会增加，若珠子满了，这人就会坠入魔道，到时神仙难救。”

        佟寒钰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盯着琉璃珠好一阵子，这珠子的大小约莫只比一枚铜钱大一点。几秒后，他顿悟了。

        喔！黑化值！

        这琉璃珠是一个计算容器，若被黑砂填满，那么就是对方黑化成为灭世魔尊之时。

        “这么好的东西你到现在才拿出来”佟寒钰把他系在颈上：“你大概可以下辈子再给我，等夏慕蝉杀我之后。”

        “阎王老爷最近催得可烦，不然怎可能把神器丢给一个凡人！”孟婆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快回去吧！别来吵我了，也不想想打工的感受！”

        佟寒钰一睁眼，映入眼篱的却是破洞的天花板，刺眼的阳光从屋顶几个没了砖瓦的洞洞里如针照进来，天已亮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那是一间简陋的房间，四四方方一眼就能看到全室的模样，自己正坐在地板上。手边却碰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正是梦里孟婆给予的琉璃珠，还是梦里的模样。

        佟寒钰看着珠子里的黑砂出神。想了想，把它系好在颈项上，藏在衣服里。

        春天的早晨还是很冷，连带地板也冷得像块冰，四周的墙壁东边破了一个洞、西边掉了几块砖，墙角的还有蜘蛛网。房间只放了一张小木桌，冷冷清清，却一个人也没有。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走了进来。佟寒钰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是昨天闯进怡春阁杀死了一屋花魁的黑无常。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任务是要取他性命，所以现在先下手为强不过要杀，昨晚一早下手了。

        佟寒钰警觉的盯着黑无常，他的脸上仍蒙上了黑纱，在白天阳光照耀下肤色倒是显得更无血色了。他冷冷瞍了佟寒钰一眼，径自走到木桌前放下了两个圆滚滚的白色物体。

        唔馒头

        佟寒钰坐在地上，令对方看起来更高大，自己反倒更显弱势。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桌上的是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敢贸然取食。

        黑无常在桌边站得笔直，一身玄黑的袍子看起来和破烂的小屋充满违和感，他目光满布不耐烦的神色，冷冷瞪向自己。

        “吃。”

        佟寒钰怯怯的嗫嚅：“你先告诉我，绑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

        见他不说话，佟寒钰把心中的猜想说出口：“你……是通辑令那个杀手黑无常”

        “……”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为什么”

        佟寒钰眉头抽了抽：“基本礼仪。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你的。”

        一时之间，空间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他在思索良久后，淡淡的吐出了三个字：“夏慕蝉。”

        “夏慕蝉”佟寒钰喃喃道：“好特别的名字，怎么个写法是羡慕的『慕』还是『雾里看花』的雾”

        他感觉到对方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识趣地乖乖闭嘴。

        这人就是目标，未来魔君！先跟他称兄道弟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还感恩呢！

        夏慕蝉没打算理他，径自卸下了自己双腕上的银色手环，搁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闷响，他拉下脸上的黑纱，佟寒钰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操作惊呆了。

        这黑无常不但不是通辑令上的奇怪大叔，居然脸容俊秀、肤如净雪，只是那对狭长锐利的双眼令整体看起来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刻薄和冷漠。

        夏慕蝉伸手取了一个馒头，不带表情的咬了一口，转而看向佟寒钰。

        佟寒钰结巴：“啊让、让我吃吗”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桌边，刻意和对方保持几步的距离，抓起馒头咬了一小口，两人默默无言的吃着，房子安静得只听到外面的鸟鸣。

        “兄弟…你该告诉我，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了吧”佟寒钰握着手里的半个馒头说。

        夏慕蝉的声音犹如一潭寒冰：“谁和你称兄道弟注意言辞。”

        佟寒钰噤声，眼角瞄了一下他腰间的银色佩剑，吞了一下口水：“那么……夏慕蝉公子”

        夏慕蝉道：“有人要我监视你。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居然会有人特意绑架他这个废物纨绔子弟，他感到好奇，把可能的幕后黑手都想了一遍，但都没有头绪。

        佟寒钰不敢大意，也终于顿悟为什么那些官兵老捉不着杀手黑无常，只能在街上贴纸条。

        这通辑令都能画错人，要怎么抓啊

        夏慕蝉看起来一副武功高强的样子，可自己的武功修为完全是零，更别提那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防身术，更要命的是手边没有半把武器。

        这个救世主，我不当了！

        佟寒钰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只想放弃任务赶快回家去，管他是未来魔君还是救星！

        他小步小步的后退着，摸到了木门，幸好这间小破屋够破烂，连门板也是歪歪斜斜的，他把手里仅余的半个馒头用力朝夏慕蝉一掷，推开门把心一横就往前跑！

        荒山野岭，佟寒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在泥路上，两边都是密不透光的树林，跑得差不多了，他回过头来，夏慕蝉居然没有追上，再回过头看前面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他面前。

        佟寒钰刹不住车，狠狠的撞进他怀里。

        第三次！

        自从遇见他，自己就老往对方怀里钻！自己没那么饥不择食，也对男人没半点兴趣！一会对方误会他是断袖怎么办误会自己老是投怀送抱怎么办

        夏慕蝉的表情阴云密布，佟寒钰捂着生痛的额头，才发现撞上了他胸前的一块玉上，玉呈白色，雕着栩栩欲活的衔尾龙，仿佛要从玉里冲出来把给人撕成两半。

        佟寒钰一连退后了几步：“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你是鬼吗”

        这人会瞬间转移吗

        一阵天旋地转，只见夏慕蝉把他像抬米袋一样把他打横扛在肩上，佟寒钰脸色发青，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呀抖。

        早知不跑了，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被捉住了，白跑。

        夏慕蝉双腿发力，轻轻跃起，八尺男儿的身体居然如此轻盈，懂武功就是好啊。佟寒钰看着脚下的一草一木变得愈来愈小，刚刚跑得气喘如牛的路，用轻功居然几十秒就过了。眨眼间，两人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木屋。

        夏慕蝉一掌把门震个粉碎，跨大步走了进去。

        “夏……夏慕蝉，你也不用把门都震碎吧……这间屋你还要不要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佟寒钰的身体被用力抛在地板上，他痛得龇牙裂嘴，眼泪快飙出来了：“你轻力点就不成吗”

        夏慕蝉看了看早已化成一堆碎木的门，眼睛恶狠狠盯着地上蜷缩着腰的佟寒钰，眸色如冰。

        “你要是再敢跑，就断了你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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