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程师兄……”

        万剑宗剑林外，一个穿着白衫的女子立于台阶下，分明是盛夏天，偏要抱着个暖炉，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惹得许多过路弟子忍不住心生怜惜。

        “都是梦音不好，若不是梦音受了伤要劳师兄疗伤……程知妹妹也不会……”

        恰到好处地刮来一阵风，吹得她裙角飞扬，露出了纤细的身形，耳朵上坠着的白玉兰耳坠也随着风缓缓晃动，衬着她削尖的下巴，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越发显得她面前站着的人心狠至极，面对这样惹人怜惜的女子，竟还有人能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吗？

        “白姑娘，外面风大，白姑娘还是回去好生养伤才是。”程易单手持剑，阻止了白梦音靠近他的动作：

        “小师妹心直口快，若有冒犯之处，程某替她道歉。”

        “程师兄可是怪我了……”白梦音瞬间便包了满眼眶的泪水，一脸委屈地望着程易，“既如此，梦音今日便离开万剑宗，总好过惹得程知妹妹记恨……”

        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个穿红裙的少女，看着下面这一幕，口中啧啧称奇，杵了杵坐在她旁边的男子：

        “你说她怎么做到的，脸色那么苍白，但是又恰到好处地好看？”

        “我怎么知道。”许向行不耐烦地推开顾不思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男女有别懂不懂。”

        “呦呵？许向行，你在这儿跟我说男女有别呢，你是不是皮痒了，啊？”说着，顾不思又像往常一样狠狠朝着许向行推了一把，却忘记两人这是躲在树上，并不似平地那般安稳，许向行轻功平平，猝不及防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打断了白梦音的话，一个人影连着一串树干和满地的树叶掉在了剑林外，恰在争执不休的两人面前。

        程易的眼皮跳了跳。

        白梦音的眼泪愣在眼眶里，流也不是收也不是。

        不过许向行也不是个木讷的，他迅速从一堆树叶中爬起来，乖乖朝着程易行了个礼，神情仿佛是无意间路过一般坦然：“大师兄。”

        顾不思也不好再藏着，乖乖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到程易和白梦音面前：“嘿嘿……大师兄早啊……这是打算去剑林练剑吗？”

        许向行连忙附和道：“大师兄果然勤勉啊，师父有言；‘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与顾师姐十分仰慕大师兄，故而特在此等候，相与师兄切磋剑招。”

        “对对对。”顾不思连连点头，“真不是来看……”戏的。

        后半句被许向行推了一把，生生憋住了。

        程易：“……”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他这个大师兄拖儿带女的，一定会老的很快吧。

        “啊白姑娘，好巧啊你也在这里。”顾不思转头，仿佛刚看见白梦音一样，神情诚恳，语气惊诧：“你眼睛怎么肿了！白姑娘！是不是山上有人欺负你了！”

        程易索性负了手，静静看着顾不思“发功”。

        白梦音回以礼貌的问候：“顾师姐……”

        “哎呦我可当不起。”顾不思阴阳怪气地打断她，“白姑娘可是我们万剑宗的贵客，既非宗门弟子，又非我等晚辈，大可不必称呼什么师兄师姐的。”

        白梦音包了满眼的泪又有了用武之地，当即便眼泪汪汪转向程易：“我自是知道你们师兄妹心里还在怨我，毕竟程知妹妹也不是故意打伤我……”

        “你什么意思啊——”顾不思忍不住上前两步，被许向行拉了一把，“如果不是你想要闯入万剑阁，程知怎么可能动手！”

        “不思师姐……”

        顾不思回头看着许向行：“我怎么了，怎么恶人先告状反倒有理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许向行叹了口气，“只是当日之事并无人看见，白姑娘受了伤，既然是在山上，我万剑宗自当负责。”虽听着是公道话，可里外的意思到底只说外剑宗理该负责，只字未提程知与此事的关系。

        “那跟程知有什么关系？！我不相信她会恼羞成怒动手打人！万一是有什么内情呢？”顾不思忿忿不平，却也没有证明清白的证据。

        白梦音低头，落了两滴泪下来：“程知妹妹自己都没有内情可讲，顾师姐怎好恶意揣度于我……”

        程易这时才开口道：“好了，此事师门已有决断，无需再争。”他看向白梦音，脸上带了几分严肃，又恰到好处地隐藏在彬彬有礼之中：“白姑娘无需多虑，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剑林中煞气深重，还请回吧。”

        转头看着顾不思二人，脸色缓和了些许：“你们两个，有这功夫逞口舌之利，不如去将剑法好好练上几遍。”

        “知道了……”两人神色愤愤，到底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得看着程易提了剑走远。

        苍翠密林中，一道剑气划过，带落一片飞叶。那被剑气削落的叶子断口平整，隐隐可见寒霜之气覆盖，不过被夏日的暖风一吹，顷刻间便余了一层水汽。

        那持剑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一头乌发高束，身姿纤弱然而剑招凌厉，转身间一人一剑光华流转，起落转刺……招招利落，脚下已然落了一地断叶。

        “知知，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一人缓缓靠近，语调温柔问道。

        程知收了剑，转身看向来人，眉眼间的冷冽退了几分，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本就精致的五官中依然十分出挑，映衬着满目苍翠山色，与剑这般凌厉武器也融合得十分完美，似乎山中精灵气质卓越。

        “姚姨。”程知收了剑，小跑几步来到她身边，“我刚刚练剑呢。”

        被称作姚姨的女子任由程知亲昵地挽了她胳膊，眉眼间的细纹藏不住岁月的痕迹，却不能否认是个美人。她抬手用帕子细细擦了擦程知头上的汗：

        “我们知知的剑越发精益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也可与你师兄一较高下了。”

        程知垂着头没有回应，重心一压，整个人没力气般挂在姚姨胳膊上，全然依赖模样地蹭了蹭她的袖子。

        姚姨见她这样，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一贯皱着的眉头也展开了：“知知累不累？我给你熬了野菌汤。”

        “姚姨最好了……”程知一听，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一下子也不想什么“师兄”“白梦音”了，满脑子只盼着姚姨的野菌汤。

        小火煨了一早上的菌菇吸满了汁水，又将山野间的鲜美反馈给细腻的汤汁，雪白的汤汁飘着些许浮沫，鲜香之气四散开来。

        程知满足地喝了一大碗，立马冲散了憋闷一晚上的怨气，她托着下巴看姚姨里里外外忙碌着收拾屋子，又抽空给她摆了一大盘炒松子。

        “快尝尝，昨夜闲着无事，想起来山下前些日子送了些松子上来，兴许你爱吃，就连夜炒了……”姚姨端着一杯清茶坐下，“先喝点茶水去去寒，山里寒气重，看你衣裳都被露水打湿了……”

        程知将她手中茶杯扒拉到自己脸下，小小的杯口水面映出她一双灵气满满的眸子，此刻却藏了些其他的情绪。

        “姚姨……”她声音里便带了几分踌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半天，到底在看见端着满满一盘炒松子的姚姨投来关怀的目光时没能忍住，试着开口问道“您知道祭月剑……”

        “啊，对了。”姚姨放下手中炒松子，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来，“下月十五便是问道大会了，这是宗门派出的弟子名单，昨天傍晚送来的，你不在，我便先替你收着了。”

        程知接过姚姨手中信函，被打断的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下意识拆开一看，里面写着顾不思、许向行的名字，却没有她的。

        姚姨看她神色似乎没有不悦，还是宽慰道：“你年纪小一些，虽然剑法精湛，但也不急于一时下山，不若三年后再去……方才你说，祭月剑怎么了？”

        “没什么。”程知将头埋在她怀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香，只道：“姚姨，我不想下山，我想永远在山上陪着您。”

        “傻孩子，你总会长大的。堂堂万剑宗宗主的女儿，可不能一直当个孩子啊。”

        姚姨轻柔地理着她一头乌发，程知在她怀里闷闷道：“才不要。”

        她想到姚姨常常收到的信件，想到她提笔回信时脸上温柔的神色，从姚姨怀里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慕濡之情：“姚姨，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姚姨的手因着她忽然的动作愣在半空，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然会的。”

        想到主峰传来的消息，姚姨不由得叹了口气，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虽然你娘并非宗主正妻，但是此山江湖世外之地，又没有外面那些嫡庶尊卑的荒谬规矩，整个万剑宗，自是都愿意陪着你的……只要你是宗主的女儿。”

        “那姚姨呢？”程知忽然问她，“我总听您说山下的事，山下和山上相比，到底哪里更好呢？”

        “山下……”听闻这问题，姚姨的神色忽然变得恍惚起来，不过片刻，她便定了心神：“山下纷争不断，人人勾心斗角，自然是比不过山上的。”

        “既然山下比不得山上，那姚姨能不能不离开，永远陪我留在这里？”

        姚姨不由得失笑：“谁说我要离开了？”

        程知望着她，不语。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家知知一眨眼也长的这般大了。”姚姨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么漂亮的知知，武功好性格也好，我怎么忍心扔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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